“怎麼了?”遲小紅看北小武這麼看自己, 覺得彆扭。
“你可真行,都不知道是該誇你還是該罵你,你也沒想想外面有多兇險, 萬一碰上壞人把你賣了怎麼辦?”
北小武雖是開玩笑的語氣, 遲小紅的臉色卻變暗了。
“對不起。”北小武連忙道歉。
遲小紅當時一定是抱着哪怕被別人賣了也不想被父母賣了的想法才逃離這裡的吧。
“沒關係, ”遲小紅艱難一笑, “其實我現在想想也是怕的, 能遇到你們一家人真是幸運。”
北小武笑,用胳膊撞遲小紅,“我奶奶和薛阿姨早就把你當成是一家人了。”
遲小紅有點害羞地紅了臉, 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北小武,“小武, 要是能回去的話, 你能教我多認點字嗎, 我騙薛阿姨我小學畢業,其實只上到三年級。”
北小武點頭, “好啊,教你多認點字,不要發信息的時候老用拼音,網上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你可以學, 等我以後賺錢了送你去學個技術吧, 別總在家裡呆着。”
“小武, ”遲小紅有點感動的眼眶微紅, “謝謝……”
北小武知道爲什麼大巴車越走向深山, 遲小紅的情緒波動越大,還總是想聽他說點對未來的期許, 因爲遲小紅怕這一次再也無法從大山裡走出來了。
遲小紅的家雖然山清水秀,卻非常閉塞,地理環境不好,村落修在山與山的間隙,有些地方雖然通了網絡,卻因爲交不起幾十塊的網費而永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遲小紅的祖祖輩輩都在山坳裡,爸爸年紀很大才娶的媽媽,又一連生了三個孩子,一家七口祖孫三代住在半個世紀前修建的石頭房子裡,把全家的希望都寄託在剛上初中的弟弟身上。
期待着他能混個初中畢業,跟村上其他家的孩子一樣外出打工,好賺些前來給家裡修一院泥瓦房。
她以前是順從父母的,覺得他們說什麼都是對的,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給弟弟,現在自己到外面走了一遭,尤其是遇到了薛曼,她才知道女孩也是可以接受教育靠自己賺錢養家的。
“我好奇,你爲什麼會唱梆子啊?”北小武問。
遲小紅平時說話口音濃重,給奶奶唱戲的時候卻字正腔圓。
遲小紅笑,“我們家唯一的電器就是戲匣子,還是我上小學的時候一個支教老師留下的,唯一能收到的就是一個戲曲節目,從早唱到晚,我也只是覺得好聽就跟着唱,其實講了些啥還是尤奶奶最近才告訴我的。”
北小武覺得有點神奇,微笑着:“小紅,我會帶你回去的,別怕。”
去往遲小紅家方向的直達車票數爲零,姜萊一早上都在不停的刷新。到了中午飯時間,他聞着飯香味終於下了決心,準備從小金庫裡撥點錢坐飛機去。
先到距離遲小紅家最近的機場,再包輛車到她們村,這樣應該能追回來一點時間。
薛曼往姜萊碗里加了一堆菜,看姜萊一邊刷手機一邊不住地往嘴裡塞,沒有像以前那樣嫌棄她,滿臉笑容。
姜萊也是吃到一半才意識到今天的飯菜全都是薛曼一個人做的,又細細品了一下,還真沒挑出什麼毛病。
“薛藝術家,”姜萊嚥下嘴裡飯菜,捏着筷子豎起一個大拇指,“你可以啊,廚藝突飛猛進。”
薛曼聽了得意的不行,主動提出訂飛機票的錢幫姜萊出了。
姜萊笑,又吃了一大碗纔跟尤奶奶告別,去自己屋子裡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挎上墨鏡就出門了。
自從上次一個人去了趟Q市,姜萊還挺期待一個人的旅行。打印登機牌、過安檢、登機。
飛機往南,在大片濃密的雲朵中穿行,姜萊突然意識到北小武前一天專門拉自己去小廣場,說要一起送小紅,似乎並不只是送人那麼簡單,而是一場隱晦的邀請。
是想一起出去嗎?姜萊這麼想着笑一笑,怪自己反應太慢,又怪北小武那個孩子鬼心思太多。
飛機整點降落,當地下着中雨,姜萊沒有帶傘,在機場撥了好幾個電話給北小武,卻一直沒有人接。
北小武那邊,天擦黑的時候纔到遲小紅家,沒顧得上看手機,手機什麼時候沒電都不知道。
遲小紅父母都很健康,還有遲小紅的爺爺奶奶,看到遲小紅帶着一個穿着雖然簡單但一看就材質很好的男孩回來都吃驚地瞪大了眼。
遲小紅十五歲的妹妹有點智力缺陷,看到北小武第一個跑上來,圍着他打轉。
北小武第一次在陌生的環境見一羣陌生的人,心裡其實是有點慌的,突然就想不起送遲小紅回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遲媽媽見到女兒短暫地發愣之後,就哭哭啼啼地上來拉住遲小紅的手,遲小紅的父親磕了磕菸袋,上下打量北小武許久之後終於把人讓進了屋。
石頭房子漆黑一片,屋子裡中間堆一堆柴火,又是做飯又是照明。全家上下沒什麼傢俱擺設,破農具、餐具隨處可見。
似乎比北小武想象的還要差勁。
北小武聽不大懂遲小紅父母的話,需要遲小紅做翻譯。遲小紅解釋了一下自己這半年都是在北小武家當保姆之後,遲家老小的目光柔和了些。
他們最關心的還是遲小紅是不是真的能賺到錢,能賺到多少錢。
北小武看出遲小紅父母果真如姜萊所預言的,拿遲媽媽生病爲藉口不過是爲了騙遲小紅回來而已,對這個女孩又是同情又是惋惜。
他不知道該告訴遲小紅的父母她能賺多少錢,說高了怕女孩被至親壓榨,說低了又怕他們找藉口讓她嫁人。
遲小紅和妹妹坐在一起,彷彿還是一個心智未開的小女孩。她從揹包裡拿出薛曼買給她的毛衫、仔褲,一件件地往妹妹身上比劃。
“好看,”遲小紅笑着,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都給你了。”
北小武以聽不懂遲家人的話爲藉口,轉而問遲媽媽的病好些了沒有。
遲媽媽啞然,遲爸爸垂喪着腦袋。看來真是裝的了。
晚上,北小武被安排去跟遲小紅的弟弟睡。
她這個弟弟倒是機靈,話也很多,一有機會就問北小武古城是什麼樣的,還說村裡好多人都在古城打工,以後他也要去那邊云云。
北小武聽得頭大,有點理解薛曼和姜萊前一段時間輪番勸說他要好好上學讀書的心情,但他對這樣一個家庭的這樣一個孩子又什麼說教的話都說不出來。
因爲他們不是遲小紅,他們全家老小沒有一個能理解什麼是真正的財富。
北小武看着全家唯一一個燈泡下男孩的笑臉,不知道該怎麼給他畫一個大餅充飢。
姜萊終於打到一輛車,報了雙倍的價錢司機才肯送他去往遲小紅家的那個村子。漆黑夜色中,老司機幾次打量姜萊,一心想問出姜萊爲什麼會隻身前往那麼偏僻的地方。
姜萊戲言:“找人算賬。”
司機聽了卻立刻當真,“唉是仇家撒?這個地方淨出混球。”
“是嗎?”姜萊笑笑。
司機這個職業南來北往什麼人都打交道,聽的見的自然多。遲小紅家所在的村落近些年來犯罪率猛增,出過不少狂徒,甚至還有至今未捕獲的一級通緝犯逍遙法外。
“真滴撒,小夥子當心點嘍。”司機半開玩笑地警告姜萊。
姜萊看啓明星下逐漸顯現的村莊輪廓,一副破敗模樣,其實能夠理解司機的擔心,貧窮雖然不是犯罪的直接原因,卻是很多罪惡的導火索。
清晨,姜萊下了車,給了司機雙倍的錢,並留了個心眼要了個聯繫方式,想着回去的時候說不上還能用上。
司機也很樂意和這麼出手闊綽的小哥打交道,笑笑地給了他張名片。
一隻毛色黑亮的公雞跳上籬笆,雞鳴破曉,隨後又是幾聲雞鳴狗吠從村子的各個角落竄了出來。
姜萊看着手機屏幕上最後一格電,嘆了嘆氣又給北小武撥了電話。
這一次北小武接了,接的很快。因爲遲小紅弟弟雖然年紀不大卻鼾聲震天,他幾乎一夜未眠。
“你在哪兒?”姜萊問北小武。
北小武起身,披上外套,第六感告訴他姜萊就在不遠的地方。
北小武在男孩的鼾聲裡推開了門,踩着青色的晨霧往院門外走。
如果姜萊剛到,那一定是打了車來的。而來的時候北小武留意過,村裡道路狹窄不好掉頭,司機只能把車停在村口。
北小武憑藉記憶往村口走,越走步子越快。
“你到底在哪兒?”話機裡又傳來姜萊的聲音。
北小武遠遠看到一個穿着連帽衛衣,衣服下襬露出騷氣花襯衫的男孩,嘴脣勾了起來。一切像做夢一樣,那麼真實又不可思議。
“你回頭。”北小武終於用他那已成標緻的男中音回覆姜萊。
姜萊不耐煩轉了個身,遠遠看見北小武站在一個緩坡下面。
霧氣朦朧中,少年微微側着腦袋,話機拿在手裡一動不動,嘴脣卻以一個奇妙的角度微微咧開,居然還敢笑!
而姜萊卻不得不承認,一路上的疲憊和擔心,在見到北小武的那一刻起瞬間消散,好似被施了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