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朌坎與三王子互道離情別緒, 傾訴衷腸,正是鳳儔鸞侶,說不盡的柔情蜜意。
此番他二人十指相扣, 朌坎將頭枕於三王子雙腿之上, 纏着三王子將那未道之言盡皆告知自己:“殿下, 自那回在臷國談起理想抱負之事, 殿下便只將話說了一半, 留下那後半截掉人胃口,令人好不心癢難耐,此番是再不可推諉, 需得直說了……”
三王子聞言笑曰:“此番你卻是高估我了,我哪有甚大志抱負, 幼時身居宮中, 惟求能不引人注目、開罪於人罷了……”
朌坎聞言則道:“殿下那是韜光養晦, 實則心有所想,非常人可知。”
三王子對曰:“一人若爲他人所不喜不容, 心中惟盼之事不過是有朝一日能得他人青睞。遂只得暗地裡發奮用功,希欲終有一日能大展身手……如此想來,這般願望與大王姊一生所求,倒也無甚不同……”
朌坎則道:“那自是不同的,雲巳爲一己之私而不擇手段, 豈可與殿下相提並論……”
三王子又道:“彼時我所盼之事, 正是自己若得出人頭地, 大抵便能一改父王並王族衆人之偏見, 令這異族血統不再成爲難以啓齒之事, 如今想來,確爲一時之淺見……”
朌坎聞罷這話若有所思。
三王子道:“待之後與你一道外出遊歷, 方更改初衷。歷經四方,方知世界之大,並非自己臆想中那般。而從前羞於啓齒之異族血統,卻於我危機之時,多番救我性命,絕非一無是處之物;便連大陸之上真正的六兵之陣,亦根據大□□方不同之風貌習俗而設,可知造物主締造萬物之時,並無厚薄之分,對所有種族血統一視同仁……而我國族人對異族心懷貶斥、各國之間亦心懷偏見之因,皆乃結界致使彼此互不往來、互不瞭解之故;而孰不知各族不同,文化各異,各種文化之中,皆有那不俗之處,頗值頌揚稱道,然又因結界將各國各族禁錮於一地,其中弱國貧地便因物少糧乏,終至於人丁寥落,文明衰弱,真乃憾事一樁。正因如此,我方有志於破除結界,令各方各國相互往來,重修於好;令弱小之國能得脫禁錮,延續生存……”
朌坎頷首道:“殿下之言甚是,與我彼時所猜無不契合。”
三王子又道:“如此我方知,昔時我欲以一人之努力化解彼此之隔閡偏見當真乃不智之舉;真正打破各文化之隔閡偏見,惟有先伐霸主獨夫,逐霸道而行王道,令各國之間平等往來,方可一改大陸昔日閉塞之貌,重歸和諧。”說着三王子頓了頓,方道,“可惜先主不明,若大陸之上惟我中土大國,雖霸業可成,然此地文明零落,獨木難支,不可謂之興也。方寸之心,可容百川,何況央央大國,又何以不可容納萬邦?廣施仁德、名滿四海,如此王道既成,何愁四方不服?”
朌坎聞罷這話,登時從三王子身上坐起身來,急道:“我與殿下之目標雖爲同一人,然我不過一家一族之恩怨,不及殿下心懷天下,以天下爲己任。彼時我死而復生,再回靈山,早將個人恩怨看得淡了,若非雲巳千方百計尋我二人麻煩,我倒也無暇理會她。然此番我改了主意,我憶起師父嘗做之事,昔時窮奇亂世,正是他施展通靈之術,助你祖父先國主一臂之力,方纔將窮奇誘於登葆山下封印。此番雲巳階位在我之上,已召喚護國神獸麒麟,我二人皆非那麒麟之對手,至今我仍未想出破解之法。不若孤注一擲,以通靈之術助殿下提升實力,尚可一爭……”
三王子聞言卻拽緊朌坎之手,打斷他之話說道:“然據聞通靈之術對巫祝而言消耗極大,你師正因通靈之術而靈力再難躍進,你又豈可爲我犧牲至此?”
朌坎卻搖首對曰:“爲實現殿下之胸襟抱負,這些許犧牲不足掛齒。何況爲了殿下,便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我亦在所不惜!”
三王子聽罷這話,只覺悲喜交加,千百滋味難以名狀:“坎兒……”
朌坎隨即又鬆開與三王子交握之手,佯裝豪氣地一拍胸膛,哪裡知曉自家那未及弱冠的少年之軀弱不禁風,在三王子看來卻更令人疼惜。一面昂首說道:“我朌坎平日裡雖是沒心沒肺,好歹也是一名巫祝,也是個有擔當的。靈山之巫自始祖女丑以來,便擔任軒轅帝之御用巫祝,溝通天地,爲民祈福,以自我爲媒,輔助君王成就偉業……”隨後又轉向三王子,與之四目相對,眸中情意流轉,“此既爲我族之使命,我願以身作媒,以助殿下完成大業!”說着又轉而笑曰,“據那大公主所言,彼時那雲辰若非以爲我已獻身於殿下,尚還垂涎我這大陸首個聖階巫祝之靈力。”
三王子聞言,早已心緒激盪,不知作何言語,惟展臂一把將朌坎摟入懷中,與之四脣相貼,吻作一處。
彼時三鼓已過,朗月東斜,白露始降。少年身着祭服,紋華璀璨;頭戴面具,骨牙雕成。右手舉杖,左手擎鈴,對月而舞,開路迎神。淺吟低唱,口頌《東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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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兮辰良,
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
璆鏘鳴兮琳琅。
……”
踩八卦,履罡步;隨天旋,逐地舞。
輕步迴旋,靈談鬼笑;輾轉蹁躚,擬神肖仙。
擡皓腕以成象,曳禹步兮模形。
觀者心陶然兮沉醉,舞者意肅穆兮顧懷。
朌坎本非善舞之人,然自古舞即爲巫,巫起源於舞,巫舞不分。但凡頌神祈福之巫,心意虔誠,無不效天法地,感人至深,舞由心而起,自是肖形模神,驚爲天人。三王子自幼於宮中見識許多祭祀之舞,那幹巫覡身材曼妙,容姿秀麗,卻無人得有朌坎這般蕩魂動魄之舞姿,令人賞心悅目、如醉如癡。仿若天地之間惟有此人,持輕雲以蔽月,攜流風以舞雪。
一曲《迎神》舞畢,只覺此間天地更顯空闊寂靜,浩渺無邊。
他二人輕褪衣衫,對之後之事心照不宣。此番二體相親,柔膚輕觸,朌坎卻忽地憶起那年在中土國所觀之通靈儀式,朌歸妹雪白的雙腿之間,那刺目的血紅宛如吐信之毒蛇。不禁心生懼意,身體微顫,四肢痙攣,下意識開口,對三王子哆嗦着說道:“殿、殿下,我、我還、還是……是個雛兒……”話已出口,方纔意識到自己說了甚,登時羞得面紅耳赤,恨不能嚼掉舌頭。
卻聞跟前三王子聲音從頭頂傳來,語中帶笑:“我知曉,據聞巫祝視貞潔爲己命,斷不可損毀,否則靈力階位大損。”說着頓了頓,方纔回過神來,補充一句,“安心,我自會小心,不會令你難受。”
言畢,三王子懷抱朌坎下了池水,跌入水中的剎那,朌坎只覺天旋地轉、七竅閉塞,直至感受到三王子與自己相貼的雙脣,方纔尋回意識,只覺靈臺豁亮,一片光明。
他二人於水中或效雙魚相濡以沫,或擬鴛鴦交頸纏綿。如雲裹霧,似水纏巖;香肌熨帖,親密無間。一個是利刃出鞘,直搗黃龍;一個是蓓蕾初放,如枕雲端。滯雨尤雲,羞怯怯千般旖旎;顛鸞倒鳳,纏綿綿萬種風流。霜華驟降,一片空濛;濤涌波翻,如拋浪尖;星眸迷醉,杏眼朦朧;吟聲點點,細喘微微。靈識之中,面貌俊朗的青年巫祝身披八卦紫授祭服,手持甘華木法杖,精魄之上,暗紅光芒大盛;靈音渺渺,響徹天地:
“節,故祀天祭地;和,故百物不失。”
雲收雨霽,曲盡綢繆,他二人並肩倚靠在水池邊上,朌坎只覺渾身癱軟,體虛疲倦,身中宛如真空一般,清晰的空落落之感。眸光無意識地掠過身畔岸上,只見自家二蛇復又纏作一處,擰如麻花之狀。伸手將二蛇撈起,將其分開,於半空之中抖了兩抖,一面暗自納悶道:“我怎覺它二蛇又瘦小了許多?本便只如鱔魚那般大小……”隨後心中起意,拋下二蛇,暗運靈力,召出法杖擎在手中,只見精魄之上,橙光刺眼。
只見朌坎悻悻然打散靈力,略顯頹唐地垂下手臂,三王子憐憫疼惜之情頓生,展臂將之摟進懷中,於他耳畔說道:“你對我做此犧牲,你之恩情,雲寅沒齒不忘!”
朌坎則伸臂攬住三王子脖頸,搖首對曰:“無妨,反正是爲殿下,都是我自願的……”頓了頓,又接着道,“沒想到此番通靈,竟令殿下陰錯陽差覺醒了巫祝血統……”說到這裡,卻是憶起一事,忙道,“不對,我記得在女子國之時,女子國國主嘗言殿下外祖父正是我巫咸國靈山人,名喚朌屯,還是我師父的師弟……殿下身中本具巫咸國血統,此番覺醒靈力亦是理所當然之事……”
說到這裡,朌坎又來了興致,將方纔的沮喪失落拋至九霄雲外,四肢乏力地從水池之中奮力攀上岸來,又伸手將三王子拽了上來,二人揩乾身體,着衣整裝。朌坎說道:“殿下,快召喚看看,令我見識一回大陸第一的聖宿高階巫祝之神力!”
三王子則攬住朌坎笑曰:“只我雖身具靈力,卻不懂你們召喚之法。”
朌坎則搖晃着三王子手臂說道:“無事,我教你便是~”
說罷,朌坎裝模作樣地乾咳一聲,雙手叉腰,拿腔作調地擺出一副師父授徒之狀:“我們巫祝初入門,皆是從召喚法杖開始的,若要召喚活物,皆需法杖,當初我師父便是這般教我的……”說到這裡,朌坎忽地將頭垂下,默不作聲,昔時師父授徒之景尚還歷歷在目,言猶在耳,然斯人已逝。隨後又暗自唸叨一句,“師父,我不會令你白去,那雲巳我定要令她付出代價!”
隨後復又擡首,不待三王子將寬慰之言道出口來,便率先說道:“殿下無需擔心,我無事,師父他老人家在天有靈,鐵定會爲我自豪,因爲我親手造就了混沌大陸最強之巫!”
三王子聞言,鄭重頷首。
朌坎說道:“這召喚法杖的咒訣實則正是召喚死物的咒訣,但凡世間一切無生命之物,皆可召喚……”正說着,便見自家二蛇從自己衣袖之中鑽出身來,竟沿着三王子摟着自己的雙臂纏繞其上,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口中衝着自家二蛇嗔道:“你倆忘恩負義、見利忘義之徒,見了殿下,便也趨之若鶩,將你主我拋到九霄雲外了!”說着一把將二蛇從三王子臂上揪下,拽在手中拉扯一回。
二蛇痛得齜牙咧嘴,長嘶出聲:“吾主沒輕沒重,千萬手下留情!吾主與三殿下如今已不分彼此,又何必氣惱?……”
朌坎聞言,頓覺羞赧,隨即鬆了手,將二蛇重又塞回袖中,握住三王子右手,令其手掌攤開向上,一面說道:“這是當年師父教我的第一個咒訣:‘道引行氣,思神守一;性與道合,思若有神。’”
三王子依朌坎所授之法運轉體內靈力,只覺身體之中,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暖流在全身各處流轉,正如昔時朌坎施展祈福之術之時,渡與自己的靈力那般。而這靈力與真氣同存身中,卻能並行不悖。隨着靈力流動,一股力量在掌中生成,只見暗紅光芒一閃,掌中憑空多了一根法杖,杖身赤色,與朌坎帝屋所製法杖竟有幾許相似,然木質紋理之間,卻參雜黃、白、黑三色,這般奇異少見之木,正是傳說之中生於平丘的奇樹——甘華木。
又見這甘華杖甫一召出,其上精魄暗紅光芒閃爍。朌坎見罷,嘆息一聲,說道:“真令人不悅,殿下這般半路出家的巫祝,亦是個聖宿高階;我這巫朌之首席弟子,不過區區神宿高階,當真令人心有不甘……”
三王子聞言則說道:“我能有今日之果,豈非正是你之功勞?我如今總算明瞭那需卦的另一含義。”
朌坎轉頭望向身後的三王子問道:“是何含義?”
三王子攬進朌坎答道:“需卦正是上坎下乾,水在天之上,豈非正意味着你在我的天地之上,正是我之福星~”
朌坎聽罷這話,隨即又轉憂爲喜、喜笑顏開:“還是殿下說話動聽~我果真最愛殿下~”說着又將召喚活物之咒訣授與三王子,“召喚死物的咒訣第一回是爲召喚法杖,這召喚活物的咒訣第一回則是爲召喚自家召喚獸。但凡是文宿初階以上的巫祝,皆有自己的召喚獸。殿下瞧我那兩鱔魚,便是我當初召喚的,瞧來雖不大起眼,卻是上古的品種,不知是從哪個歷史罅隙裡穿來的活物,附帶有些營養不良,所以貪婪好吃……殿下生來便是聖宿高階,所召之物定然不凡,不知是何種蛇類……”
言畢,三王子方在朌坎指導之下召喚,只見三王子口拈咒訣,精魄之上暗紅光芒大盛,隨後紅光一閃,他二人見狀大吃一驚,皆難以置信,只見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