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瓷缸

我能感到自己的臉,好像石膏一樣僵住了。現在梅總不僅承認了我們仨是金山公司的人,還說這是公司的決定。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減小了我們的責任,但這不正給了陳啓沅我們公司詐騙的口實麼?陳啓沅的尖酸我是見識過的,如今這麼一個把柄落在人家手上,我看不僅這個項目黃了,公司少說也得被這個陳老闆拔下一層皮。

“貴公司的人?那我倒要領教了,梅總接我這個項目,到底出於什麼目的?”陳啓沅眼睛眯了眯,這個在商界打拼了幾十年的大佬並沒有料到眼前這個“包工頭”會和盤托出。他臉色陰沉着向身後的院門揮了揮手,一旁的管家秋叔趕快帶着幾個保安走到院外,防止有記者躲在周圍偷聽。“唆使自己的屬下到甲方的家裡裝神弄鬼,意欲詐騙,這就是你們金山公司發展的宗旨理念嗎?”見身邊沒有了外人,陳啓沅這才繼續質問。

“詐騙?那您府上這幾天陰邪作祟家宅不寧,總不是我的人騙出來的吧?嘿嘿……”面對陳啓沅的發難,梅總不僅沒有一絲慌亂,反而意味深長的笑了兩聲。他走到陳啓沅身邊,看了看還在地上不斷掙扎的陳有德,用不大卻能讓在場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難道您府上存在導致人發瘋的不明原因,也是我的人編出來的?”

“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會去調查。但這是我的家事,與梅總無關吧。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派人這麼做的目的何在,你們這家企業恐怕不是單純的展覽展示公司吧?我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商人,時時刻刻都會受到社會各界關注。我不想因爲一些小小不言的項目,給陳氏集團的形象造成影響。如果你們說不清,那我就得重新考慮合作對象了!”陳啓沅不虧是老江湖,又將話題引向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正因爲我們是合作伙伴,我們也是行業推薦的‘信得過單位’,我纔要確保項目的順利進行嘛……”梅總環顧了一下這個不大的院子說道:“我們做博物館展覽、文物展示工作的企業,經常要和古物、古宅打交道。我也不瞞陳總,有些東西年頭長了,多少都會有些問題。如果不及時處理就貿然拿出來展覽,難保不發生什麼意外。我們多少懂一些這方面的知識,您這裡的事我也早有耳聞,所以提前讓項目部的人過來,一是看看項目,做一下工作部署;二嘛……就是處理一下您府上這些潛在的問題。這是我們的常規工作步驟,如果不提前介入,一旦來參展的人也像這位一樣突然就發了瘋,被各路媒體一頓報道,那時候給您和貴集團造成的影響,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梅總一邊說着,一邊走到陳有德的身邊,想伸手去翻看他的眼皮,滿臉猙獰的陳有德卻猛的向梅總的手指咬來,卻因爲被綁在地上行動不便,只能惡狠狠的看着梅總停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梅總嘆了口氣,悠悠的說道:“從這人的情況來看,我讓他們來您這進行前期工作是沒有錯的,他們也做好了清理工作。哦,陳總可能還不認識吧,我來介紹一下,這位道士打扮的,是我們項目三部的經理錢錦,是正宗的正一道傳人;這兩位分別是主案策劃尹夢龍和設計主管肖林,在業務上也是過得硬的。”

梅總說完,我和錢錦象徵性的對着陳啓沅齜了齜牙,肖老二則假裝沒聽見,歪着腦袋扣起了耳朵。陳啓沅在我們三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陳啓沅認出了我,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從他的眼神中,我能感到他也沒有了剛纔的氣勢,畢竟他也瞭解到,陳府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已經剷除,但卻不知道他家裡最近的鬧鬼事件,完全是我和洪佐一手製造的。

“哼,那你們也該提前和我商量,總不該自作主張吧!而且我也請了業內的大師過來處理,也是我的朋友,你們這麼做,不是讓我得罪友人嘛?!” 或許是想給自己之前的傲慢找回一些顏面,陳啓沅依然陰沉着說道。

“業內大師?哦,大夜裡光着屁股那位啊……”肖老二小聲咕噥着,絲毫沒給金滿堂留面子。梅總一個眼神打斷了肖老二的胡說八道,繼續笑眯眯的說:“剛纔我說了,給僱主清理這些不能明言的問題,是我們公司的流程,也是免費贈送的。要是知道您請了朋友過來,我們也就不班門弄斧了。而且,這位大師既然是您的朋友,想必一定也是雲中龍鳳,朋友有難處,一定也是仗義相助,不求回報的……”

聽了這幾句話,陳啓沅看上去就像吃了幾隻蒼蠅。聽陳有德說,陳家請金滿堂的時候,這個老東西開口就要1000萬的報酬,且必須預付400萬的出山費才答應過來看看。結果這位金大師還是在我們幾個“免費贈送服務”的小人物面前現了眼,還不要臉的在陳啓沅那告了狀。

見陳啓沅一時語塞,梅總接着說:“我們本打算提前和您知會,但那時候您還在國外,我們也並不清楚所謂的鬧鬼事件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以訛傳訛。如果貿然告訴您,陳家大院有髒東西出沒,我們要來人剷除邪祟……想必那時候,恐怕您不僅會覺得我們沒有真材實料,更會認爲我們這番操作,無非是想在原定的項目款上加錢。所以我們錢經理打算低調一些,以他道士的身份過來看看,即使有個把孤魂野鬼,也就順手超度了,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這裡我們的確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比如做事要考慮周全,不能經驗主義啊!應該先反饋問題,等您回來決定方案後再開始,而不是一時心急擅自行動,這點我們會進行總結,並對員工進行批評教育的……”

梅總這番話,說的抽撤連環,滴水不漏。既把責任拋的乾乾淨淨,又突出了公司的流程和我們的能耐,最後還給陳啓沅留了面子,說的這位地產大亨也沒了藉口。“既然都是誤會,那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但我希望這樣的事不要再發生。”陳啓沅面色緩和了一些,對着錢錦說:“錢經理是嗎,你來說說吧,我家裡都發生了什麼?”見梅總沒有反對,錢錦便隱去了我們的目的和洪佐引來野鬼的事實,將我們遇到陳有德、與金滿堂鬥法、發現井下的詭異屍體,找到宰牲亭下水道里的瓷缸,以及陳有德發瘋等一系列經過,原原本本的給陳啓沅和梅總說了一遍。

“你說在我的家裡有三具屍體?帶我去看看!”對於一個身家千億的大佬來說,陳啓沅最關心的還是形象和社會影響。只要《陳家大院藏匿三具少年屍體,死狀詭異涉及邪術》這樣的標題一見報,立刻就會引來各種輿論的非議。這對他這樣的公衆人物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所以等錢錦剛剛說完,陳啓沅便迫不及待的要求我們帶他去後院看個究竟。“陳總,井下雖然沒什麼危險了,但還是有很濃的陰氣。哦,我拍了一些照片,您可以先看一下。” 錢錦打開手機照片遞給陳啓沅,梅總也不露聲色的湊過來看着。

“秋叔,是不是還沒有報警?”陳啓沅猛的轉過頭,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管家秋叔。“啊?陳先生,剛纔您讓我報警的時候我就打電話了啊,現在……可能快來了吧……”秋叔說道。儘管臉上沒什麼變化,但從陳啓沅蠕動的喉嚨和輕輕抖動的眼角,我還是能感到他的緊張。警方可不是我們這些做工程的小角色,可以隨便被甲方爸爸呼來喚去。一旦這些聞訊趕來的警察發現這裡的秘密,前院的記者們再一加渲染的報道,陳啓沅多年建立起來的正派商人形象,很可能就會一夜崩塌。

“先生,您也不用着急。咱們報警主要是因爲有人涉嫌入室詐騙,如果我們舉報的人不在現場,我們再說剛纔都是誤會。警察那邊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少也會給咱們點面子的,您看呢?”看着老闆有些着急,管家秋叔一邊用手帕給陳啓沅擦着額頭,一邊小聲的說。

“好吧……”陳啓沅思考了一會兒,對着梅總說:“梅總你留下來,一會兒和我應付警察和前院的記者,就按你剛纔說的來。至於你手下這些人……讓他們回去吧。哦對了,一定不要對外說起這兒發生的事!”

見陳啓沅發了話,我像獲得大赦一樣鬆了口氣,向梅總點了點頭就準備離開這座院子。然而就當肖老二抱起地上的瓷缸正準備跨出大門的時候,身後卻傳來陳啓沅陰沉的聲音:“誰讓你拿着我的東西走的?給我放下!”

這個瓷缸,是解開老許和那些倖存者們發瘋之謎的關鍵,我們怎麼可能輕易放棄。換句話說,這瓷缸的秘密,直接關係到老許他們的命。

“陳總,剛纔我們領導說的夠清楚的了,這個瓷缸可能就是導致人發瘋的根源。”爲了老許能好起來,我不再對陳啓沅的目光躲躲閃閃,指了指陳有德說道:“當初那位姓許的工程負責人,還有您的堂弟陳有德先生,都是在接觸了這個瓷缸以後變成這樣的。我們只有拿回去進行全面分析,才能找到治療他們的辦法,您難道不想您的兄弟早點好起來嗎?”

“那你們的人現在就抱着那個瓷缸,他爲什麼沒瘋?”陳啓沅緊緊盯着肖老二懷裡的瓷缸,似乎並沒有在聽我後邊的話。“我只能說他們的情況和這個瓷缸有關係,但直接原因還需要進一步分析。如果再耽誤下去,陳有德會有生命危險……”

“他什麼情況不用你們管,我現在要你把我的東西放下!”陳啓沅昂着頭,以一種看奴才的眼神看着我,身後不遠處又傳來他的堂弟野獸般的嚎叫,而他卻只是死死的盯着肖老二手裡的瓷缸。陳啓沅酷愛古董文玩,性格又極其強勢,但即使如此,一個這麼有錢的大老闆,也不應該露出如此與他身份不符的態度吧。剛纔陳有德也是看到這個瓷缸後,就感覺變了一個人,難道這個東西是某種法器,可以迷惑人的心智?不過,現在的情形容不得我多想,我一旦服軟,那這趟就真是白來了。“你大爺的,我一個大活人還能被你這泡尿憋死!”我在心裡咬牙罵道。面對陳啓沅又開始咄咄逼人的架勢,我也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氣,藏在身後的窺蟬開始輕微的抖動起來。

“陳老闆,何必和幾個年輕人動肝火呢……”就在我準備和肖老二硬闖出去的時候,梅總卻突然出現在陳啓沅的身邊,按下了陳老闆準備撥打電話的手。“您的意思我明白,這件不知來歷的瓷缸,在確定其年代、作用和歷史背景之前,的確不適合被外界知曉。但是請陳總放心,咱們是合作伙伴,我們有專業的鑑寶團隊和考古流程,我可以以金山公司的名譽向您保證,我們只是檢驗這件物品的危險性,鑑定它存在的年代、品質以及估價,同時進行絕密收藏,保證市面上沒有仿冒品流出。萬一這件物品出現損壞,金山公司一定負全責。您看這樣可好?”

陳啓沅雖然還是眯着眼,但並沒有反駁梅總的話。只聽梅總繼續說:“我帶出來的都是專業團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事。就拿錢經理來說吧,他身上有12件鎮邪的東西,一般的邪物對他根本無效。但咱們普通人就不一樣了,這件物品如果繼續放在陳府中,就是一枚定時炸彈。陳老闆可要三思啊……”

耳畔裡隱約傳來了警笛聲,梅總看了一眼大門的方向,湊近陳啓沅接着說:“陳總,警察可就要來了,如果您再不能決定,這件東西要是被警方發現……哦對了,還有井下那幾具屍體,從照片上看,這些屍骨留在那起碼幾十年了。紙裡是包不住火的,這件事早晚會被人知道。但如果能把那口井下的密室定爲考古現場而非兇殺現場……應該對您的影響不會太大,我這邊呢,也恰好有這麼一些資源……”

看着逐漸冷靜下來的陳啓沅,我心裡一陣冷笑,更覺得我剛纔對瓷缸的猜想是多麼可笑。古人發明了那麼多術法、陣法和法器,卻都抵不過“名利”二字的誘惑。相比於梅總的老於世故,我突然感覺自己這二十多年簡直就是白活。

“給我一個期限,我不能把這件古董永遠寄存在你們那。”陳啓沅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

“15天。半個月後,東西如數奉還,我答應您的事係數做到。”梅總還是那副笑臉。

陳家大院的後門,一輛破破爛爛的桑塔納悄然無聲的開出了衚衕,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輕點了一下喇叭。兩個鬼鬼祟祟的人,擡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子上了後座,一溜煙離開了長城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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