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內紅光涌動,不斷流淌的“熔岩”,讓人彷彿置身火山之中。紙奴們凌亂的四散奔跑,想找到一條生路。雖然他們不過是聽命於指揮的傀儡,但體內的殘魂仍舊會有求生慾望。只不過,沒有了老頭的鑼聲,他們只會在洞穴裡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胡亂的用工具敲擊洞壁,並很快被生長出來的熔蕈吞沒。
熔蕈依然在洞穴裡瘋長,就算不碰倒人或紙奴,長到一定程度後,也會爆裂而噴出熾熱如熔岩一般的孢子。我和肖老二的紙人身體,已經被烤的發黑,衣服的邊緣,甚至出現了焦糊的痕跡。在混亂中,我發現了一個規律。每當腳下要鑽出熔蕈之前,總會冒出一股淡紫色的煙來,雖然不是很顯眼,但好歹也算唯一的危險信號。我們因爲進來的晚,一直站在出口附近,生長的熔蕈並不多。但就算如此,橫流的熔岩,也會很快蔓延過來。融化在這座熔岩煉獄裡,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你特麼給我起開!”一個站在出口處、正在胡亂揮舞鐵鎬的紙奴,被肖老二罵罵咧咧的一把推開。我們站在石頭上,對着剛纔那個已經挖開的小洞,拼命的鑿起來。 然而,任憑我們使出吃奶的力氣,想在這麼短的時間鑿出能讓人身體通過的縫隙,幾乎是不可能的。眼看着緩緩向我們這邊流淌的熔岩,和身邊越來越多從石縫中長出的熔蕈,肖老二扔下了手中的鐵鎬,坐了下來。
“老尹,算了吧……”肖老二的聲音低沉的說道,他那張露出微笑的紙人臉被映的通紅。“算了?這就完了?景楓衛城、耶律重元墓,包括遇到豢鬼客,哪個不是九死一生過來的?!你好歹也是盜墓世家的後人,就這麼去見你們家老祖宗嗎?”我更加用力的揮動鐵鍬,對着坐在地上的肖老二吼着。
“我這副德行,就算見了老祖宗,估計他們也認不出我吧……”肖老二苦笑了一聲,按了按自己的紙肚子,“如果是自己的身體,滾龍撓、問骨鏟也在身邊,我就算死也得好好掙巴幾下。可現在呢,身體不是自己的,傢伙不在身邊,力氣用不出來,什麼手段也使不出來,還碰上了我們家幾輩子都沒碰到過的熔蕈。可能,這也是天意吧……”
聽着這番話我也沉默了,手中的鐵鍬掄到一半,重重的扔在地上。確實就像他說的那樣,現在這個紙身體,連走路,攀爬,做一些單一的動作都感覺有些不適應,更別說運用氣息、爆發力了和靈活度了。
“我……我去他大爺的!”壓抑了這麼久的怒火,終於讓我爆發了。我一腳踢向了旁邊的石壁,紙做的腳,頓時皺成了一團,而我卻沒感到什麼疼痛。瞬間,我的眼睛亮了起來,一股興奮的感覺在心中涌動。
“咱們想活下去,看來還得靠這身皮囊!” 我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肖老二,指了指我的腳,又指了指那個被我們稍微擴大了一點的縫隙。
“把……把自己團成個紙球?不會先歸位了吧!”肖老二還是有些猶豫,但看到已經快到腳後跟的熔岩,還是搖了搖牙:“行吧,反正都是命!你先走!”
“少廢話吧你!”我一把將他按在縫隙的邊緣,用盡前身的力氣將他向縫隙裡塞。肖老二發出了豬一般的嚎叫:“你他孃的輕點兒啊,哥哥腦袋都讓你給你擠扁了!”
正如肖老二說的那樣,他的頭在擠壓下已經變了形,紙做的身體已經起了皺褶。不過即使這樣,我還是不停的將他往縫隙外推。終於,快被擠成爛紙板的肖老二被我塞了出去。“哎呦我操,我娘生我的時候,我都沒這麼痛苦……老尹,外邊安全,快點出來!”
我正要往外鑽,突然在餘光下,發現了一具被熔岩融化掉一般的屍體,斜斜的搭在岩石上。濺射出來的熔岩孢子只是將他的下半身融化,雖然上半身也已經面目全非,但從他身邊的銅鑼可以看出,這是那個敲鑼的老頭。在他的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映的發出紅光。
這人在這兒至少是個管事的,說不定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想到這兒,我不顧肖老二的呼喊,轉身向那半具屍體爬去。屍體只有三分之二左右搭在岩石上,如果稍微不慎,就會將他碰進下方流淌的熔岩。我看了看不算靈活的手,緩慢的爬過去。就在我伸手的一刻,屍體旁的一個熔蕈爆裂開來,熔岩孢子像一朵血紅的花綻放開來,直接濺在我的手上。頓時,手上的紙瞬間融化,漏出了裡邊的竹篾。而此時的屍體也在這次爆裂中晃了兩下,眼看着就要掉到下方。
然而,不知是我運氣好,還是老天開眼。我變成竹篾的手,卻比紙做的手指靈活的多。就在屍體掉落下去的一刻,我迅速伸出手,細細的竹篾直接穿進了屍體懷裡露出的圓環中。等屍體“噗通”一聲掉落下去,留在我手上的,竟然是一串鑰匙,和與鑰匙連在一起的卷軸筒。
“老尹,你幹嘛呢?快出來啊!”縫隙外傳來了肖老二焦急的喊聲。“好了,我這就……”就在此時,我突然感到整個山洞都在顫抖,身後那扇倒塌的石門裡,竟然好像傳出像是號角的聲音,隨後便傳來巨大的轟鳴,那聲音像巨浪排空,又像千軍萬馬,由遠及近。我來不及多想,硬生生的將頭向那縫隙擠去。
我突然體會到了嬰兒出生時的兇險艱難。我使勁兒往前擠着,爛紙的摩擦聲,竹篾劃過洞壁發出的咯吱聲,以及我靈魂深處發出的喘息聲,在這條逼仄的通道中迴響。我一點點挪動着身體, 那感覺就像被一條巨大的蟒蛇一點點的吞進肚子。
“老尹,你再快點,來了!”前面不遠處,癟着半個身子的肖老二衝我大喊着。與此同時,我也感到身後一陣熾熱。回頭看去,卻見黑紅色的熔岩孢子已經從縫隙灌了進來。我不得不加勁兒,紙糊的身體又被擦破了好幾處,半個腦袋也癟了下去。但這依然抵不過熔岩流過來的速度。就在我的腳幾乎被熔岩包裹住的瞬間,肖老二探進身子,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的往外一拽,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終於感到自己離開了狹窄的石縫,一切豁然開朗。
當我們互相攙扶着向這條隧道外跑去,後方傳來的顫抖也達到了頂峰,隨着轟隆隆的巨響,就在我腳後跟剛剛離開隧道的瞬間,身後的隧道傳來一陣陣爆炸的聲音,我和肖老二像兩個破風箏,被巨大的氣浪吹上了天。緊接着,爆炸引起了巨大的塌方,當我們落下來的時候,那條我們剛剛跳出來的隧道已經完全被巨石填滿。
我們看着傷痕累累的彼此,都失聲笑了起來。我們現在的樣子哪還像什麼紙人,分明是兩坨垃圾,恐怕連收破爛的都不會用正眼看我們。
“哎,你手裡拿的是啥?”肖老二的提醒,讓我這纔想起手中緊緊攥着的鑰匙串。這些鑰匙比常見的鑰匙大兩圈,除此之外也沒看出什麼名堂。我又打開那個巴掌大小的卷軸筒,抽出裡邊的東西。
“這……這是地圖?”肖老二湊過來,疑惑的問道,“你從哪兒搞來的?”我大致說了下剛纔的情況。正如他說的那樣,這的確像是一張地圖,但並不是山洞裡的施工圖。從上邊的線條和空間來看,這更像是一個迷宮,或者說是某個龐大的地下設施。
我倆討論半天,也沒有瞧出這是村裡的什麼地方。正在這時,我聽到外面一陣鑼響,還有人的吆喝聲。我知道這邊的塌方,勢必會引來監工。如果我們被發現,一定會引起懷疑。於是趕在這些人到來之前,我收起地圖,和肖老二一起跑進了其他的隧道,又混在運送渣土的紙奴中,離開了洞穴。
洞穴外,不少村民已經聚在一起,似乎都在抱怨着什麼。我和肖老二推着盛滿石塊的小車,故意從他們身邊經過,偷聽着他們的對話。
“他二哥啊,人死不能復生,你這麼激動,小心讓五爺的人聽見啊……”一個上了幾歲年紀的村民 ,正在安慰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我能不激動嗎,啊?自從邢老五當了這家主,你看看把這幾座山挖成什麼樣子了?要不是他主張幹這個,我兄弟能死在這兒嗎!”中年人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聲的吼道。
“唉……”邊上一人也嘆了口氣說,“這邢陌堂本來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一心想當這個家主。再加上那個人的慫恿,說什麼要想知道邢家的秘密,得到那個什麼寶貝,就得先找到這山裡的地宮。石門是發現了三次,結果都出事了,要這麼下去,指不定還要死多少人呢……”
“行了行了,你不要命了?!”上歲數的村民蹬着眼低吼了一聲,四下看了看,“誰知道這周圍,有沒有他們的眼線?你是也想變成紙奴進去挖洞嗎?!”
見幾個人不再說話,我向肖老二點了點頭,趁着沒人注意,扔下推車向山坳外的班房跑去,藏在班房外那塊巨石後的垃圾堆裡向外看着。不知過了多久,一隊隊的紙奴被領了回來。而回到我這班房的,明顯少了不少,很多都被熔蕈燒成了灰,自然也沒人注意隊伍裡少了我和肖老二。
這個巨石後的垃圾堆,是我們和邢六約好接頭的地方。因爲我們現在的模樣,只要一動不動,就能完全和這裡的垃圾融爲一體。就算一個過來撒尿的領隊人,都沒發現這有兩個紙人是活的。
金烏西墜,天色暗了下來。我和肖老二看着漫天的星辰一言不發。邢雲沒找到,錢錦去向不知,被個死瘸子騙的一愣一愣的,最後自己還變成了紙人。哎,要是我們家老頭老太太知道我變成了這幅鬼樣子,還不得背過氣去。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巨石外探進半個腦袋,輕聲的喊道:“鬆井閣下,尹副官,你們在嗎?”
“是邢桑嗎?怎麼樣,查到什麼沒有?”見來的是邢六,肖老二一骨碌身從垃圾堆裡坐了起來,湊到邢六身邊問道。
“太君,你們說的邢家大少爺我沒有發現,您那個叫什麼不二雄的道士,我也沒找着。不過……您二位的肉身,我已經知道在哪兒了!”
這個消息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陣強心針,忙問他在哪兒。“就在邢家保存肉身的寄身堂裡。有時候邢家的控紙師也要利用紙人的身體去辦事,所以肉身就會暫時存放在寄身堂,你們二位的肉身,就在仁字號第五排,第二和第三個櫃子裡放着!他們每天都要給寄存的肉身刷一些保鮮的藥粉,我是親眼看見的!”
“哈哈哈哈,呦西呦西!邢桑,你滴,腦袋瓜子激靈激靈滴,忠於皇軍大大滴,哈哈哈!”正當肖老二誇讚邢六精明的時候,這孫子卻摸了摸後腦勺說:“可是太君,那地方吧……白天夜裡都有人守着,而且你們就算找到肉身,也得經過控紙師做法,才能回到自己的肉身裡去。所以說,其實……哎,太君,你撿石頭幹什麼?”
“老二……哦不,鬆井閣下!您別生氣,別動怒啊……”我一把攔住正舉着板磚衝向邢六的肖老二,示意邢六躲遠點,這纔對他說,“這不是有下落了嗎,咱們從長計議啊,從長計議!”
好說歹說,肖老二是被我勸住了,坐在地上一言不發。見肖老二踏實下來,我趕緊把邢六叫了過來,把那把鑰匙和卷軸筒拿了出來說道:“邢桑,這個東西,你見過嗎?”
哪知道邢六結果鑰匙看了一會兒,驚訝的盯着我說:“尹副官,你是從哪兒得到這個的?這些都是邢陌堂手下心腹才能掌管的東西!”我一聽這個,趕緊把卷軸打開,將裡邊的地圖展示給他看:“這個地方,你知道是哪兒嗎?”
只見邢六重重的點了點頭,吐出了四個字:“邢家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