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秀,秀一……”Judie對着那個背影呼喚着,可他的周圍有一道隱形的屏障,他像雕塑般矗立,讓人難以靠近。
赤井站在臥室的窗邊,望着別墅後面靜靜的樹林,此時只有風的吟唱,他的心裡,無法割捨這種寧靜。
站在這裡發呆幾乎成爲了他工作之餘的唯一放鬆方式,除了偶爾練習一下截拳道,他連最愛的書都不曾再拿起,最懷念的老電影都不曾再記起。也許回憶真的比小說來得精彩,比電影更富有戲劇性,所以有了回憶,他便不再需要那些虛構的美好。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即便是這樣,也只有過去的那三年,纔是真正的人生。
Judie擡手看了看錶,她再不捨打擾也不敵時間的流逝,沒辦法,她只好走進臥室去把那個躲在軀殼裡的男人喚醒。
“秀,該走了。” Judie輕柔的拂過赤井後背的長髮,她有一點點懷念,這觸感,還是那麼吸引。
“哦,不好意思。”後背的一點點暖意才讓赤井發覺了Judie的存在,他回過頭,並鎖上那扇小小的,卻裝着大大世界的窗。
“秀,要回日本去了,你好像並沒有太開心。” Judie看着他依然面無表情的臉,就算是眼神,也透露不出什麼。
“是嗎?我也不知道。” 赤井隨便笑了笑,他拎起牀邊的行李箱匆匆下了樓。
Judie開始猜不透他的內心,又或許是他心裡有什麼,也不會再讓她知道了。她離開前又看了一眼這個臥室,最後把臥室裡赤井的味道深深吸入體內,讓它隨着血流蔓延。
“秀一,怎麼那麼慢。”等在外面的James開始不停的看錶。
赤井把箱子放入車子後備箱,他只看了一眼有些焦急的他,什麼都沒回答。
“你是不是又一夜沒睡?眼睛那麼紅。”James注意到赤井無神的雙眼,很明顯那是一雙極度疲憊的眼睛,浮腫使原本就蒼白的臉顯得更憔悴,他強撐着厚重的眼皮,似乎連眨眼都變得費力。
“沒有啊。”赤井躲過了James犀利的眼神,直接鑽進了車裡。
James沒有再說什麼,因爲這是沒用的,所以他不再像以前那麼嘮叨了,赤井有多固執他很清楚,還不如鬆開手吧。
“James久等了。”隨後出來的Judie鎖上別墅的大門,也坐進了車裡。
“還有半個小時,來得及吧。” Judie有些擔心會錯過班機。
“這個時間恐怕會遇上早高峰,爲避免萬一,還是我來開吧。”赤井看了看前面的路況。
“也好吧。”James把車停在路邊後,與赤井交換了座位。
“Joesen他們呢?”赤井繫上安全帶,一腳油門後車子迅猛的飆到快車道。
“他們應該已經到了。”James緊緊抓着扶手,臉上的肌肉僵硬的繃緊。
“那就好。”赤井淡定的掃視着四周的路況,在車輛密集的主幹道上,穿梭在車與車的縫隙間。
“副部長好慢啊。”等在機場候機廳的Joesen不停的發着牢騷。
“放心吧,他一定能趕到的。”Kim對赤井的車技信心十足。
“話說你的日語怎麼樣了?”Beth略帶一絲輕蔑的問。
“這個嘛,咳咳,”Joesen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擺出一副超級白癡的迎賓臉說道:“早上好啊,我的名字叫做Joesen Green,以後與大家共處,還請請多多指教哦。”Joesen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高,一副欠打的表情讓Kim和Beth作嘔。
“看來Miss Judie親自調教的就是不一樣啊。”Beth嫉妒的眼神掃遍他的全身。
“那是當然了,沒少捱罵呢。”Joesen又滿臉炫耀的跳起眉毛舞。Kim和Beth果斷選擇無視。
“Miss Judie。”Beth從人羣中看到了Judie一行人有些匆忙的身影。
“總算趕上了。” Judie看見Joesen便鬆了口氣。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快登機去吧。”James來不及交代更多了,不過該交代的也都說了許多,此刻的話便顯得多餘了。
“嗯,我們走了哦。”Judie與James招手。
“老大,永別了。”Joesen依然很欠揍,只有Kim和Beth與James擁抱以示告別,赤井則站在一旁揉着酸澀的眼睛。
“來不及了哦。” Judie無奈的看着依依不捨的Kim他們。
“走吧走吧。”Joesen帶頭進入登機口,衆人紛紛跟上他的腳步。
赤井對James露出一個三年前那樣的微笑,沒有告別的話語,他便消失在人羣中。
James站在原地,從眼前浮現出二十多年前的畫面,二十年前,他也在這個機場送別過赤井的父親,赤井正彥。他見證了二十多年來父子倆相同的荊棘之路,這條路上所有的不易他都感同身受。不知道這條路還要走多久,不知道二十年後的今天,會不會由秀一來終結這條鮮血鋪就的荊棘之路。
東京時間晚上11點,泠在牀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也許是外面的街燈太亮,她只得把整個身體縮進被窩,拒絕所有有穿透力的光線。
在黑暗中,她不停的想起一些不知名的往事,她的回憶好混亂,好繁雜。那些她自己都理不清的過往,像烏雲般朝她壓了過來,回憶很累,這是她最大的感受。
“叮……”手機響得很不是時候,但是這麼晚的電話,一定是重要的電話。她掀開被子,打開臺燈,沒有看來電顯示就接了起來。
“說。”這是泠接電話時一貫的語氣。
“Oh,還是那麼兇啊,我親愛的Baileys小姐。”Vermouth的語氣也是她特有的風格。
“不好意思啊。”泠沒想到竟然是Vermouth,但她還是很平靜,同時也預料到這通電話一定有着不一般的來意。
“這麼晚打擾你,是有一個好消息想跟你分享。”Vermouth站在別墅的落地窗前看着天空中漸漸遠去的飛機。
“是嗎?你挖到的消息一般都是爆炸性新聞呢。”泠不知道Vermouth到底想說什麼,但她一向愛拐彎抹角,泠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你想念的男人,正以時速800公里的速度朝你飛來哦。”Vermouth閔了一口香檳。
“我想念的男人?飛過來?”泠第一個就想到赤井,難道他已經啓程來日本了嗎?
“這個重磅新聞我可是隻告訴了你一個人哦,你一定很期待與他重逢吧,所以我故意瞞着Gin那個愛多事的傢伙,給你們創造了單獨見面的機會。”Vermouth似乎也有着可以看透一切的雙眼,儘管她沒有親眼看見泠對赤井的用心。
“他終於肯來了, 我的確是期待了很久呢。”泠有些興奮起來了。
“在他死之前,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吧,不然Gin可是隨時都會給他一槍哦。不過呢,他和Gin,你只能選一個,而且不管是哪一個,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你可要想好哦。”Vermouth這句話讓泠心裡一沉,她瞬間有種被看穿的感覺。不管選誰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難道Vermouth知道她的秘密,纔會這樣說。
“謝謝提醒,我會考慮好的。”泠回答着。
“就這樣吧,怎麼處理就看你的了。”Vermouth先掛了電話,泠看了一眼屏幕,也把手機丟到一邊。
Vermouth特意告訴她赤井的行蹤,到底有什麼目的,純粹是爲了在組織展開行動前,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一面嗎?
得知這個消息,泠更睡不着了,還要繼續躲下去嗎?還是直面這個遲早都要被撕開的裂口,去見他還有意義嗎?他會聽她的話,聽她的訴說嗎?泠不知道時隔五個月的重逢會帶來什麼,不過既然還能再見,不也是一件幸運的事嗎。因爲她還當那個男人是朋友,至少在變成敵人前,讓她以朋友的身份再好好看看他。
掙扎之下,她想到了一個一定能見到赤井的地方,潛意識告訴她,她必須去這一趟,於是趁着黑夜,她便趕了過去,趕去那個赤井最想念,最痛心的地方。
在那裡,她撫摸遍了每個角落,塵封了五個月的寂靜被她開啓,她就這麼靜靜的等,聽着心跳,惶恐的等着他的身影。
飛機上,Judie被夾在赤井和Joesen中間,他們三個坐在靠窗的位置,Kim和Beth則坐在後排。飛機飛了半個小時,已經進入了平流層,窗外很亮,原來雲層之上,真的滿滿都是陽光。
五個人都很沉默,氣氛好像很肅穆,沒有人敢說話。每個人都在想不同的心事,赤井和Judie的心事很好猜,可是Joesen的心事卻猜不透。他那麼開心的一個人,這樣沉默起來卻有些不習慣,其實他也是有心事的,只是他習慣笑着面對一切,突然不笑了,便顯得奇怪了。
“Judie,空調冷嗎?”赤井擡手把冷氣調弱了一些。
“還好,不冷。” Judie微笑着回答。
“那就好,時間還長,睡一會吧。”赤井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讓Judie有種錯愕的感覺。
“哦,嗯,好的。” Judie看着赤井柔和的目光,她慌亂的點點頭。
“嗯,睡吧。”赤井握了握Judie的雙手,很快又抽了回來。
“嗯。” Judie感受到了那股暖流,她握緊雙手,慢慢閉上了眼睛。
等她閉上眼睛,赤井才轉過頭繼續看着窗外。他不敢再看見Judie那樣的眼神,他的心太痛,Judie的不離不棄,一如往常的關心,他實在承受不起,可是他可以拒絕嗎?他可以再無情一次,再狠心一次嗎?
漸漸的,Judie已經沉沉睡去,她的頭也隨着飛機的震動慢慢靠在了赤井的左肩。從Judie挺拔的鼻中,傳來了輕柔的氣流,這氣流讓赤井緊張,左肩的肌肉便不知不覺的僵硬起來,他不敢動,任由左手在腿上慢慢失去知覺。
另一邊,Joesen也看着Judie,她的執着讓他揪心,可是愛一個人是一種習慣,更何況她都愛了三年。死心不是容易的事,也許讓她親眼看着明美與赤井的恩愛,更能讓她死心,可是明美不在了,赤井的孤獨落寞便在她的眼裡被放大,看着心愛的人難過,自己怎麼能不難過呢?
赤井轉過頭看着離自己的臉只有幾公分的Judie,他忍不住替她撩開垂下的頭髮,又擡手關掉了冷氣,看着這張臉,無盡的深淵又把他捲了進去。
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輕柔的把Judie的頭移到了自己肩上。
“你最好快點讓她死心。”Joesen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給Judie披上,他第一次對赤井露出一種略帶敵意,又堅定無比的眼神。
赤井看着他的眼神,他的心在掙扎。“Joesen,我沒辦法,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許,你比我更清楚……”赤井皺起了眉,這樣的話語,他覺得無法再說下去。
“我是比你更清楚,可是,在她面前我能說什麼?她什麼都懂卻又對自己無能爲力,她有多討厭這樣的自己你知道嗎?”Joeson極力的壓制着自己的音量和起伏着的氣息,看着赤井自責又空洞的眼神,他嘆了口氣提醒自己冷靜。”我頂多能陪她哭一場,我幫不了她什麼,她愛的人是你,這一點我是沒辦法改變的你懂不懂?”Joesen的音量很小卻字字有力,他的眼神鋒利起來,鋒利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面對Joesen帶着火藥味的質問,赤井低頭沉默,無言以對,Judie還愛着他,他怎麼會不懂呢,她一直在僞裝着自己,他怎麼會看不透呢。
Joesen回過頭,深呼吸了一口,他看着就熟睡在自己身邊的Judie,只恨自己實在給不了她什麼。“我無法代替你成爲她心裡的那個人,但我還是有能力保護好她,讓她開心。到了日本,你就專心對付那些麻煩的傢伙,離她遠點,別再給她希望,還有,你最好,別再讓她爲你掉眼淚。”Joesen看着前方,他收起了不自覺鋒利起來的眼神,也真正的開始詫異着,自己這番因愛的衝動而暴露了內心的話。
赤井聽着來自另一個男人的宣戰,他開始慶幸,有一個優秀的男人能夠給予Judie更好的保護。可是當他轉過頭深深凝望着Judie的睡顏,他真的開始茫然,他甚至開始想,如果她始終無法割捨這份情,他是不是應該,把原本屬於她的心還給她呢。
“保護好她,不是替我。”赤井低着頭,他輕嘆了一口氣,默默握緊了拳。也許是這樣的氣氛太令人窒息,他起身來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閉上眼讓自己靜下來。
“她愛的人是你,這一點我是沒辦法改變的。”
是啊,一個人的心,別人怎麼去改變呢?就像他愛上明美,已是今生都無法改變的事。
他一直想啊想,想到洗臉時弄溼的領口都幹了,還是沒得到什麼答案。可是他真的好累,不想再想了,整理好衣領,還是回到座位上任疼痛宰割吧。還有10個小時,睡一覺就過了吧,只要閉上酸脹的眼睛,便什麼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