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遠處人羣聚集處,四五個男人擡着兩籮筐的碗筷出現了,“嘩啦”一聲放在地上,傳出了碗筷的碰撞聲。這兩筐碗筷是村裡的公用的,平時鎖在宗祠的一個廂房裡,鑰匙在里正褲頭上吊着呢。只有紅白喜事時,才擡出來用。
此時,鍋鏟鏟動米飯的聲音,也在臨時搭起的大竈鐵鍋裡響起。
順風飄來的肉香和飯香,那可不是一般地香,簡直能深入到人的骨髓裡去。
“好啦,別看啦,專心幹活吧!”
鍾靈心想,這樣的飯菜,最好一輩子不要出現在自已家裡,又不是什麼好事。
鍾嶽還是很懂事的,雖然兩腮裡唾液腺分泌旺盛,肚子也餓得嘰哩咕嚕地亂響,但還是乖乖做事去了。
“鍾靈,小嶽子,吃飯啦!”
二嬸鄭金虹在公媽廳裡叫開了。
“哎,來了!”
鍾靈一進廚房,心又涼了半截,哎喲媽呀,一日三餐都是稀得照見人影的稀飯啊?
難怪這裡人都不叫粥,非叫稀飯呢!果然稀!
家有餘糧由鄉村小說網的網友上傳,鄉村小說網免費提供家有餘糧閱讀天的稀飯,鄭金虹往裡加了一些地瓜幹,這樣吃起來不至於沒肚內。
菜除了南瓜,還有一大盆燉蘿蔔。
管保苗條啊!
鍾靈這下再也不用擔心自已體重會超標了。
“阿靈,叫奶奶晚上殺豚鼠給你補補啊!有些老豚鼠生不動崽,放着也是白費草料,該殺來吃了!”
邊喝着稀飯,鄭金虹邊道。
其實,這麼大一家子,還沒分家,合着吃飯,就算殺一隻豚鼠,除非是專門指定給鍾老爺子吃的,那還不是大家一起吃啊?只不過,鄭金虹是拿鍾靈的身體出來說事罷了。
估計鄭金虹也是被隔壁的肉香饞的。
不知道爲什麼,鍾靈心裡涌上了一陣悲哀,這都是什麼事啊,想要飽餐一頓肉,還得有人死了才行……
鍾奶奶聽了二兒媳的話,自然知道她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哼了一聲,道:
“哪有那個好命天天吃肉,昨天晚上的坑凍還不夠補啊?沒聽說那一斤都要幾十文錢嗎?相當於吃了幾斤上好的肉。”
聽婆婆這麼說,鄭金虹也就不吭氣了。鍾靈仔細打量這位二嬸,發現她面色青白,嘴脣也沒有什麼血色,雖然身體看上去還結實,但卻明顯氣血不足。
二嬸和二叔結婚兩年了,至今沒有子嗣,恐怕和二嬸這樣虛寒的身體不無關係。
爲了證實自已的看法,鍾靈還藉故去碰了二嬸的手,果然入手是一片冰冷。
纔剛吃完飯就這樣的狀態,可見這寒氣已經入骨,女子本身體質就屬陰,如果後天不注重調理,或者在吃的方面沒有注意、過勞等,就會造成這種局面。
鍾靈甚至懷疑二嬸的大姨媽是否正常,因爲從前她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大齡剩女,所以十分注重養生運動,對於藥食調理方面也頗有心得。因此,注意一看二嬸就看出問題了。
同爲一家人,雖然鍾靈有心幫助二嬸,但是自已一個未出閨的小姑娘,突然說出關乎生育的話題,那的確讓人很奇怪。所以,還是等待機會吧。
中午的飯吃得有些冷清,因爲鍾老爺子和丁先鳳去趙家幫忙了,鍾自強和文強也都到鎮上各自忙活了,所以家裡就剩下幾個女人和孩子。
吃完飯,鍾靈主動承攬了洗碗的大計,反正這也不費什麼勁,把碗剛擱好,鍾嶽就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角道:
“姐,媽在屋那等你呢,快去!”
一看鐘嶽這鬼鬼祟祟的表情,鍾靈心裡就起了疑惑,不過還是趕緊跟在他後面過去了。
一進自已的屋子裡,鍾嶽回身就把屋門關上了。
鍾靈見阿母在裡邊,看到他們進來,便把桌子上一個芋葉包打開,裡面立即露出了七八塊的紅燒肉。
綠綠的芋葉,紅通通、油潤潤的五花肉,鍾靈從沒覺得肉有這麼誘人過,還是肥肉!
“阿母,這肉哪來的?”
鍾靈低聲問,見這陣仗,鍾靈感覺這肉來得不地道,她可是怕丁先鳳犯“錯誤”。
“阿母早上去趙家幫忙,中午吃肉,我那份沒吃,留下來給你們了。放心吧,不是隨便亂拿的。”
丁先鳳答道。
聽阿母這麼一說,鍾靈才放下心來。看來,自已錯怪丁先鳳了。
“阿母,我剛纔在後巷看到,隔壁的劉大通,鬼鬼祟祟的躬着身子走過去,我留了個神,裝着和他撞了一下,結果你猜怎麼?他懷裡可是揣着一個盆子,裡面燒了滿滿一盆肉,那得有七八兩呢!”
鍾嶽有點忿忿不平地道。
“別人是別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多管。唉,這辦喪事啊,這種多吃多佔的事肯定少不了,總有人去做這樣的事。不過,我們家可不能這麼做,咱們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
丁先鳳趁機教育孩子。
鍾靈聽了,連連點頭,這件事上,丁先鳳說得在理。
“阿母,我知道你的意思。多吃多佔別人家的,連大路都不敢走,只敢走後巷,看到我一個小孩子,還慌得要命。
做人做成這樣就沒意思了。我要做堂堂正正走大路的男子漢!”
鍾嶽倒也機靈,一下子就領會了阿母的教誨。
見兩個孩子這麼懂事,丁先鳳十分開心,她高興地用手摸了下鍾嶽的小腦袋,道:
“你們快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精靈鍾嶽從口袋裡掏出兩付短竹枝,遞過一付給鍾靈道:
“姐,給你。看,我連筷子都準備好了。”
看來,鍾嶽是算準了阿母會把肉拿來給他們吃。說明這事發生的不止一次兩次了。
其實,在村裡都是這樣,大人在外面有口肉吃,總會掂記着家裡的孩子。男人不好意思帶回去,往往是女人們省下了往家裡帶,大家也都能理解,又不是多吃多佔。
“媽,你先吃,你都沒吃上一塊呢!”
鍾靈拿起竹筷子,挾了塊紅燒肉,就往丁先鳳嘴裡塞。這筷子毛毛糙糙的,分明是鍾嶽不知道從牆角哪根竹枝上掰下來的。估計是怕拿了廚房裡的筷子被奶奶發現,這事都做得有經驗了。
鍾靈想及此,不禁莞爾。
丁先鳳只吃了一口,就不肯再吃了,她眼巴巴地看着鍾靈和鍾嶽把紅燒肉分了吃下,眼裡的母愛簡直是氾濫了。
那眼神,看得鍾靈肝兒顫。
她能明顯感覺出來,在面對自已和鍾嶽的時候,阿母是沒有偏心的,換成別人家,可能只會把紅燒肉偷掖起來給男孩吃。
這一點,讓鍾靈感覺到十分幸運,這個家窮是窮點,但只要家人有愛,就能撐得下去。
“好啦,我得再去幫忙了,阿靈你吃了躺下多休息,這幾天也不要緊着幹活。看看趙嫂這樣子,哎,咱這條命,還真是揀回來的。媽心裡,覺得更加珍惜你了!”
丁先鳳抱了抱鍾靈,又摸了摸鐘嶽的頭,就出門到隔壁趙家去了。這個時候,趙家那大傢伙吃完飯,女人就該去洗洗涮涮,或者幫忙洗菜,準備接下來一頓飯的活了。
“阿母說,趙嫂明天出山!”
鍾嶽吃完,一抹油嘴,把竹筷子連着芋頭葉包在一起,拿到屋外扔了。出山就是出葬的意思,出山之後,這裡就會恢復平靜。
“小嶽子,下午還有事做嗎?”
鍾靈問他。
“沒啥事了,就等着晚上收鹹菜醃鹹菜了,我躺着好好睡一覺吧,不然今晚上又要熬夜。”
鍾嶽說完,一骨碌地爬上鍾靈的牀,果然是少年心性,頭一挨枕頭就睡着了。
鍾靈幫他蓋好被子,卻無心睡眠,她坐在牀上,支着腮,想着劉家的婚事,越想頭腦越是雜亂。
這個大家庭,顯然是以鍾老爺子爲馬首,主導着家庭政務,但鍾奶奶卻把着內政大權,所以,如果想要有所作爲,最好的辦法就是分家。一家一戶單幹,船小好調頭,意見也才能統一。
可是在這個年代,分家是件大事,如果不是大家長主動提出,那簡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光是一個“孝”字,就足以壓死人。
最好能想個辦法,讓鍾老爺子主動提出分家,那樣,家裡的經濟發展起來的話,鍾靈倒也不反對幫襯一下家裡人。可是,如果不分家,那家庭經濟是絕對不可能有所發展的。
看看這個家的現狀就知道了,過去幾十年是這樣,未來幾十年想必也是如此。
如果再碰上象趙叔家這樣的事,或者其它意外,那麼家裡經濟可能一下子就被拖垮了。別的不說,光是父親鍾自強的身體就令人擔心。
“卡答”一聲,鍾靈似乎聽到隔壁阿母房間傳來一聲門合上的聲音。
咦?難道是阿爸回來了?
不對呀,他在鎮上做學徒工,那油漆店管得可嚴了,不到點師傅是不讓人回來的。
鍾靈知道阿母在趙家忙活着,哪有可能抽空再跑回來,她趕緊偷偷下了牀,也不開門,就從門縫裡張望出去。
這木板門年代久遠了,有的地方就裂開了小指頭寬的縫,所以鍾靈透過門縫向外張望,把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的。
“是二叔?他到阿爸房間幹嘛?”
鍾靈不由自語道,她看到二叔鍾文強有點慌張地從自已門前走過,似乎還在窗前向着屋內張望了一下,不過,馬上就匆匆走掉了。
鍾靈一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也躺到牀上,睡着了。
這一覺就直到天黑,鍾靈聽到房門被敲得“碰碰”響,起牀開門一看,卻是小姑姑鍾麗花。
“小嶽子也在?順便叫他起來吃飯,吃完了要裝鹹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