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崖左手持劍，斜指地面，地磚上的水泊反射着青白色的光芒，石磚和殘瓦上的白色皮肉自顧自向着中心涌去，那張嘴吐出的話將李通崖的平靜神色變化爲不安的痛恨。
跳起的皮肉已經凝聚出了法慧的頭顱，隨着忿怒摩訶的慢慢附身，他的面孔越來越英俊，眼中的金色越來越濃厚，那張俊臉變得細膩光滑，深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通崖的眼睛看，怒道：
“避嫌！”
“你在避嫌，你對父兄有虧欠，於是上尊亡兄下擢遺孤，代價卻要我來承擔，李通崖！我何其無辜！”
“閉嘴！！”
李通崖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他的嘴脣發白，微微顫抖着，手中的長劍發出尖銳的嘯叫聲，如同蛟嗚龍吟，引得整座邊雁山中蟲鳴鳥叫皆是一窒，天地一靜。
“嗡──”
青白色的劍光噴涌而出，晶瑩剔透，成百上千的劍氣自李通崖揮動的青尺劍上飛躍而起，如瀑布般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那木偶泥胎頃刻之間化爲飛灰，整個山頭震動不止，砰然作響。
“轟隆……”
釋修法師本身要比築基強上一分，更何況法慧乃是摩訶轉世，如今覺醒嗔怒之相，一身氣勢已經堪比憐愍，手中短棍擊打在青尺劍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李通崖悶哼一聲，如同箭矢般彈射出去，遠遠地停留在雨幕之中。
“邦，邦邦，邦……”
法慧的面容已經變化爲李玄嶺的模樣，聲音也如出一轍，怒目而視，瞪得李通崖微微移開目光，老人有些恍惚，手中的長劍忽明忽暗，一向銳利的眼神虛弱起來，依舊一言不發。
“涇龍王。”
“呔！”
“鏘…”
“劍法還看得過去，仙術卻差太多了！”
“呵……”
李通崖自然揮動青尺劍來擋，袖中的手掐訣施法，體內的仙基浩瀚海涌動不止，雨水凝聚，身後的青色蛟蛇蜂擁而上，往他身上撲咬。
法慧見他一聲不吭，從地裡拔出雙腿，拾起那兩根滿是花紋的銅棍，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劈頭向李通崖砸去。
“倒也恰好，吃了你便重歸摩訶之位！”
忿怒摩訶活了九世，見多識廣，一口便叫出浩瀚海的古稱，呵呵一笑，深金色的眸子盯着李通崖看，口吐梵音：
四下裡重新瀰漫起金光，濃厚得如同一道道長綢，挽在法慧的身體上，嗡嗡的禪音也響徹起來，肅穆莊重，浩浩蕩蕩。
“命數已定！我即歸位！”
“嘎吱嘎吱……”
“哈哈哈哈哈哈！”
“父親，你說是也不是？”
“母親修煉多年，你多一分資糧都不肯多給，統統給了李玄鋒和淵清輩，她唯一用的幾次丹藥還是我和柳氏獻上的，到了垂死之時，你便是一句：算了吧……”
“你要我看護後輩，我便舍了修煉下山看護，你要我坐鎮礦脈，我便舍了仙山去那貧瘠之地坐鎮，好不容易成了練氣，便要押送靈物，最後你還要我去死！”
青白色的耀眼劍芒足足閃爍了五息，劍氣縱橫，打得廢墟千瘡百孔，整個平臺上的雨水倒流，化爲淡白色的水汽氤氳，朦朦朧朧，宛若仙境。
忿怒摩訶五指併攏，接住李通崖的法劍，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聲，青尺劍乃是築基極品的法劍，劍身頓時光芒大放，頗爲耀眼。
雨水太過猛烈，中央的大坑之中迅速積起灰色的水泊來，白淨腦袋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嬰兒小口般的鮮紅傷口，露出裡頭暗金色的骨骼，法慧的深金色眼睛快要掉出來，依舊滿是怒意，盯着李通崖看。
數息之間，忿怒摩訶已經揮出百拳，李通崖持劍抵擋，想要拉開距離，那金色綢帶卻已經纏上了他的雙足，死死將其捆住。
法慧的兩臂已經長好，孤零零地將肩膀和腦袋撐起來，在地上試探地走了兩步，看着頗爲驚悚，面上的傷口迅速癒合，扭過頭來笑。
暗金的短棍上花紋繁複，亮起一道道金光，青白色的劍光與之碰撞，激起一陣陣的火星，法慧腦後的彩光流轉，越發濃郁起來，李通崖長劍出鞘，同他鬥了幾式，硬生生將他擊退半步。
忿怒摩訶生怕李通崖跑了，在地面上重重一踏，一瞬之間拉近了距離，帶出一陣暗金色的殘影，如銅像般的金色手臂揮出，五指向李通崖抓去。
“不過是無用功罷了，本尊的怒目四魔帝剎相正自太虛之中歸來，你方纔能斬碎本尊，現下不過只能見骨，再過上片刻，連我的皮肉都傷不得了！”
忿怒摩訶大笑一聲，渾身金光大放，一拳貫入李通崖腹中，兩眼光明一片，他扶住李通崖，隔着三寸的距離大口呼吸，掌間的金色符籙挨個亮起，眼中剩餘的一點白色也徹底消失，化爲一片深金，口中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通崖硬生生吃下憐愍百拳，皮膚上的大小血管一併炸開，被打得五臟俱裂，口吐鮮血，遍體血紅，軟軟地垂落下去。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慧一身的金色紋路密密麻麻，黃銅色的肌膚倒映出天地之間的雨水，面容在九張面孔之間不斷變幻，皆作嗔怒狀，手中的短棍金光閃閃，當頭向李通崖砸來。
“噗。”
李通崖只靜靜地看着他，手中的長劍燃起一道道法光，眼中滿是怒意，法慧見他被自己的法術影響了神智，還是沒有逃跑的意思，怒目一笑，兩眼竟然流出淚來，咬牙道：
李家崛起不過六十多年，全靠劍法撐門面，哪裡有什麼精妙的術法，只見忿怒摩訶鬆了劍，反手將身上的蛟蛇撕了個粉碎，身上的金黃色綢帶如蛇一般跳起，向着李通崖身上纏去，這摩訶則揮動大拳，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身上砸去。
法慧眼中的金色越來越濃郁，面上的五官不斷變幻，從李玄嶺變幻爲髯須大漢，又從髯須大漢變幻爲稚嫩兒童、中年婦女、黃毛丫頭，九張面孔不斷流轉，李通崖抽劍提防，神色卻越來越迷茫起來。
忿怒摩訶的大笑響徹天地之間，面前的李通崖咳嗽兩聲，滿是血跡的面孔流露出一絲笑容，身體蜷曲着，同樣虛弱地笑起來。
忿怒摩訶愣了愣，俊美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驚駭與怒火從他的心頭噴涌而出，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遠方。
大雨磅礴，天地之間昏暗無光，地面上的雨泊卻倒映出天空之中緩緩浮現出的一道又一道的彩光。
“一、二、三……七、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