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一角, 這個形容不夠貼切。她對何騏的瞭解,甚至連一角也算不上。
彼此認識這麼多年,她也是最近才走進他的生活。何騏在她的眼裡, 一直只是個模糊的輪廓, 除卻當年那個莫名其妙的吻, 他只是伊向南衆多朋友中的一個, 僅此而已。
伊向南不緊不慢的伸出手, 將她帶進大廳。室內的暖流幾乎是撲面而來,溫情舒心。一如這麼多年,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伊向南, 這種強制的關懷由不得人推卻,總是鋪天漫地的席捲而來。
她突然覺得心軟, 第一次沒有掙脫他的手, 低聲說:“我會用心去了解他。”
他靜默了一會兒, 心裡卻是亂作一團。從何騏看她的眼神,和她這一刻的毅然決然, 都令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他將她扳過身來正對着自己,對上她的臉,低聲下氣的服軟:“行了行了,咱們別鬧了。我承認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可我不是沒壞你什麼事嗎?公司還好好的在那兒呢, 何騏又把股份全讓給你了。”他繼續哄她:“你要是還生氣, 明天我把剩下的股份全轉給你, 行不行?”
曾幼儀一下怔住了。
伊向南又嘆了口氣:“這事兒是我一廂情願, 也沒問你是怎麼想的, 只知道逼着非讓你接受我。可那都是因爲我喜歡你,我太心急了, 沒顧及你的感受。我只管想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曾遠洋偷情生的兒子,可我不照樣活的很好?卻沒有想過,也許你和我不一樣,你有你的堅持。”
這還是伊向南嗎?
她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直都像個瘋子一樣干預她的生活,軟硬兼施不顧一切只爲了要得到她。一瘋就是十年,也不問當事人願不願意,他就這麼一往情深的癡纏,用自以爲是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即使像永遠也得不到迴應,也不肯放棄。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但你也別攔着我對你好。何騏是我的鐵哥們兒,很多事你不瞭解,犯不着爲了氣我去招惹他。你嫌我煩,我今後不纏着你便是。”
這句話簡直猶如天籟之音。
像是被判無期徒刑的囚犯在熬過漫長的十年之後,突然有一天重獲了自由。
這些年,她被他的強烈攻勢夾擊的幾乎要窒息,她一次次的拒絕他,想盡法子應對他的施壓,終於連自己也搭了進去。
要是他知道,她爲了他一手策劃的鬧劇而上了別的男人的牀...
那一夜醜陋的記憶猶如一枚鋼釘直插心臟。僅僅一夜,痛苦和難堪的記憶卻牢牢的釘在她的心底。她幾近窒息的回想着那張牀,那個男人,和幾乎被碾成碎末的自己。
直到何騏走近前來,她纔回過神,面色蒼白的用眼神求助他。眼前的謙謙君子和那一夜的衣冠禽獸重疊在一起,令她覺得混亂,攥緊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何騏,送我回去。”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緊了何騏的袖口。
沒有把握他會不會答應,在場的各界政商名流還等着他去應酬,接下來還有幾個很重要的活動環節,他走了誰來主持大局?一瞬間她的腦中閃過很多的不確定,只覺得機率變得越來越渺茫。
“他沒空,我送你回去。”
伊向南不由分說,牽起她空出的另一隻手。可剛剛被他牽動的曾幼儀又被另一股力量帶了回去,她和伊向南皆是吃了一驚,原來是何騏反握住了曾幼儀的手。
兩位優秀的男士在現場上演了一出爭奪戲,動靜不大,卻已經惹來關注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伊向南難以置信的停下腳步,打量了何騏幾秒,冷冷的問:“何騏,她使小性子,你也跟着瘋?”
何騏卻平靜的抗議他的上一句話:“我有空。”他上前一步,從伊向南手裡奪回她的手腕,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曾幼儀緊張的滿臉通紅,生怕他們會一時失控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這是公開的場合,這麼多雙眼睛看着他們,一舉一動都大意不得。
她當機立斷,急忙挽住何騏向一旁拖去。衆人見一場好戲散場,也無趣的收回目光,轉去了別處。
走出了很遠,她忍不住回頭瞧了眼,伊向南倒沒追上來,他把雙手放進西褲口袋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隱約覺得是在笑。但她知道他在生氣。他越是生氣,就越會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她不敢再看,收回目光跟着何騏離開了現場,一路低着頭直到坐進車裡。
勞斯萊斯的後座永遠都是這樣的舒適穩妥,這款幻影是長軸距款,十分符合車主的個性——優雅沉穩,深藏不露。
但現在的他卻一反常態。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因爲他根本沒有空,坐上車的那一刻開始電話就此起彼伏的響鬧。他不厭其煩,一個又一個的接起來,時而微笑着致歉,時而嚴肅的囑咐,沒完沒了。
都是同行,她實在太清楚他的離席會給此次活動帶來多大的麻煩。這些日子她總是不管不顧的拉他下水,都只是爲了解決自己的私人問題。
她越想越覺得愧疚,轉而盯着何騏正在微笑的側臉。他的鼻樑很直,嘴角微揚,笑容如同沐浴陽光般溫暖和煦。她竟然在他的身上尋得了一絲陌生的安全感,奇異的令自己逐漸放鬆。
母親去世、公司接踵而來的棘手狀況、伊向南的步步緊逼、還有父親每況愈下的身體……這些事猶如千斤巨石,日日夜夜壓在心頭,讓她疲憊不堪。
她緩緩轉過身子摟住身邊人,汲取他的溫暖慰藉自己。何騏從不抽菸,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胸前,只聞到舒緩的男士香水味中混合着他的獨特氣息。聽着他好聽的聲音在胸腔裡迴響,覺得無比安心。
何騏講完了電話,低頭看了看她,便靜靜的由她摟着。難得她主動投懷送抱,他卻一點也不驚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他們維持了這個姿勢很久,直到她的眼淚在他潔白的襯衫上湮開了一團水漬,他才說:“行了別哭了,我的車都快被你淹了。”
她吸了吸鼻子鬆開手想要坐回去,卻被他重新摟進懷裡。她疑惑的擡起臉,眼圈紅紅的,巴掌大的小臉哭得楚楚可憐。他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目光投入她琥珀色的眼瞳裡,凝視了很久之後淡淡的說了句:
“你愛他。”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個肯定句。她急欲解釋,卻被他冰冷的眼神嚇得噤若寒蟬。
“別對我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