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比壽軒上上下下一如往常地忙碌起來。
王嬤嬤正在爲老太太梳頭,卻聽外面突然起很大的動靜。王嬤嬤手裡的動作頓了頓,老太太說道:“出去看看。”
王嬤嬤應聲便出去瞧個究竟,回來的時候後頭跟着兩個婆子。老太太掃了那兩個婆子一眼,王嬤嬤便說:“回老太太,這兩個是守府門李二家的和趙四兒家的。”
那兩婆子忙山前行跪禮:“奴婢請老太太安!”
老太太點點頭,問道:“大清早的什麼事兒,在裡頭都聽見了。”
李二家的和趙四兒家的對看一眼,最後還是由李二家的回稟:“回老太太,天還沒亮那會兒,奴婢就瞅見府門口停了許多人,後頭還跟着好幾輛馬車。原本還沒當回事兒,可就在剛纔,那夥人上來便叩門……”
趙四兒家的從旁補充道:“奴婢嚇了一跳,心想莫不是什麼歹人吧?正打算讓趙四兒去通報官府,卻沒想彭夫人從那馬車上下來……”
“奴婢瞧着彭夫人那陣仗像是來……”李二家的從旁瞅了老太太一眼,才又接着說道,“像是來提親的……”
王嬤嬤聽着聽着心中一驚:“話可別亂說。”
趙四兒家的忙解釋:“彭夫人說這會兒要見老太太您,說是有喜事兒要跟老太太您詳談。奴婢便回說,先過來瞧瞧老太太您起了沒有……”
過了良久,老太太纔開口:“你們先回去,將彭夫人迎進正廳。就說我這會兒剛起,梳洗完便過去,煩請她先等等。”
待那兩個婆子走後,王嬤嬤便上前,手腳麻利兒地幫老太太梳好頭穿好衣。老太太剛穿戴好,方纔那趙四兒家的又急匆匆地跑進來:“老太太,老太太……”
王嬤嬤呵斥道:“怎麼闖進來了?”
老太太倒沒追究這些,只是問:“怎麼了?彭夫人又說什麼了?”
趙四兒家的順口氣之後才說:“回老太太,就剛纔那會兒,府外又來了一撥兒人!”
老太太和王嬤嬤對視一眼:“誰?”
“不是旁人,正是那農太尉!”趙四兒一家子守了幾十年的府門,對於農太尉自然是知悉的。
老太太心中大驚:“他來做什麼?”
“後頭又是車又是馬的,奴婢瞧着……也是來提親的……”趙四兒家的聲音蔫了下去。
老太太來不及多想,對那趙四兒家對吩咐道:“現在馬上去大老爺三老爺那,讓兩位老爺親自將農太尉請去正廳……快去!”
趙四兒家的腳底抹油一般地跑走了。老太太平復了下,便對王嬤嬤說:“去正廳吧!”
王嬤嬤小聲問了句:“要先知會二小姐一聲兒麼?”
老太太搖了搖頭:“這會兒還沒弄清楚狀況,再說了,語兒昨日及笄禮折騰一整天,恐怕這會兒還沒起呢!”
接着王嬤嬤便扶着老太太往正廳走去。
此刻正廳則是另一番光景。榮氏聽了那守門婆子的回稟,說老太太還沒起,心下大喜,想着今日這事兒十之八九能成,便安下心在正廳坐穩。
屁股還沒坐熱呢,卻有丫鬟報說:“彭夫人,兩位老爺此刻正往這過來!”
榮氏心中暗自覺得奇怪,不至於席府兩位老爺來迎接她一個婦道人家吧?果然,席覺弘和席明思身後還跟着一人,那人便是她千防萬防的農太尉。
席明思上前來對榮氏作揖:“彭夫人還請坐。來人啊,給農大人和彭夫人看茶!”
榮氏瞟了農太尉一眼,心裡頭打鼓,面上卻還得裝成沒事人兒一樣:“兩位老爺不怪我不請自來纔好呢!”
農太尉也沒想到榮氏居然也在,就是不知她此行的打算是……農太尉瞧了瞧還沒大亮的天兒,想起先於自己停在席府門外的那些車馬,心裡頭敞亮了。
“在下卻不知彭夫人也在呢!”農太尉笑着上前作揖。
榮氏自然也禮貌地迴應:“農大人不必多禮,我一個婦道人家,若有唐突之處,還請農大人見諒!”
席明思忙出來活絡氣氛:“咱們幾家都是相熟的,什麼事兒都好說好說!更深露重的,兩位都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聽席明思這麼說,農太尉和榮氏又是對看一眼,相互心知肚明。榮氏心裡頭把這農太尉咒了百遍,要知道她不到卯時便守在席府外,在馬車裡頭窩了這麼久,全身上下沒一處舒坦的,卻沒想還是跟這該死的農太尉趕上趟兒了。農太尉對這榮氏也沒什麼好感,今兒這事兒要是讓彭左徒家的給攪黃了,躺着都能咳出血來……
且不提榮氏和農太尉心中駭浪滔天,因爲不一會兒老太太便進了正廳。榮氏是老太太的晚輩,但農太尉卻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所以老太太先向農太尉行禮:“還請太尉見諒,人老了,身子就不爽利了。”
農太尉恭恭敬敬地回禮:“老太太說玩笑話了,農某乃粗人一個。席侍郎和節度使非但不怪罪在下魯莽,反倒親自出來迎,真是莫大的榮幸了!”
老太太笑了笑,這纔對榮氏說道:“彭夫人卻比老太太我起的還要早,讓彭夫人等了這許久,真是……”
榮氏忙說:“我作爲晚輩,這些都是應該做的!”
幾人寒暄過後,老太太不打算再廢話了,啜了一口茶便先問榮氏:“彭夫人今日到來卻是有什麼要緊事?”
榮氏看了農太尉一眼,心中雖然十分不甘,但是老太太現在先問自己,說明老太太還是偏向彭府這邊,便忙說道:“老太太,您也知道我婆婆,對語兒那孩子實在是喜歡得緊。前兒不是還讓起煙把語兒接回府裡住了兩天,語兒回府那天,瞧着這兩個丫頭難捨難分的樣子……我就想着吧,若是起煙和語兒能在一起作伴倒是極好的。您說是不是?”
老太太笑着點頭:“起煙這孩子性子爽朗,我是很喜歡她的,平時有事兒沒事兒便讓她來府裡住幾天。語兒這孩子啊性子靜,沒想到她和起煙就見了一次面兒,就處得這般好。看來啊,語兒就該配個熱鬧性子的人才好呢!”
榮氏正想接話呢,卻沒想到那農太尉直接把話頭給搶了過去:“老太太說的不錯,語小姐的性子不就真該配個熱鬧性子的人麼?要說熱鬧啊,晟兒的性子可真是熱鬧到沒底兒的呢……臭小子好幾次回來都說語小姐千般好萬般好,他長這麼大,我這當父親的居然不知道他還有這麼認真的時候。”
“不錯,農少的性子確實對我胃口,和語兒有說有笑的。單是瞧着那倆人兒的模樣兒,我心裡頭就開心。”老太太笑着點頭。
農太尉剛想趁熱打鐵一番,榮氏卻容不得他打鐵:“看來改日我可要見見太尉家的公子,也讓息風這孩子多去結交結交……”
老太太說:“彭夫人有所不知了,息風這孩子卻是見過農少的。對了,昨兒兩人還是一起來觀禮的呢!”
“當真?息風這孩子就是這樣,什麼事兒都放在心裡頭。他交了什麼朋友,我這當孃的呀,往往什麼都不知道。”榮氏說。
“息風的性子沉穩內斂,是個極好的。我和覺弘、明思時常說起息風呢,聊起這京中第一才子,誰人不知道呢?”老太太說。
榮氏謙虛地說:“老太太過讚了,要說才子,老太太您那幾個孫兒纔是當仁不讓!對,語兒的哥哥不正是息風的同窗麼?”
“是呢,延兒和息風同窗數十年,誰也不能越過這份交情!”老太太點頭。
榮氏暗暗瞅了瞅老太太的臉色,這才說道:“語兒和起煙這般好,息風跟延兒又是同窗知交……這麼一琢磨啊,我覺得息風和語兒倒是挺好的,您說呢?”
農太尉急了:“老太太,這親事呢,得認真着來。要是語小姐自己喜歡,那纔是最好的,您說呢?”
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目光掃過榮氏和農太尉,接着才說:“太尉的話不錯,語兒父母都不在了,親事也沒個做主的人。我這當祖母的,沒一刻不想着語兒的終身。可親事卻是一輩子的大事,若是語兒喜歡,親事纔是喜事,我這心裡頭的大石才能真的放下。你們說呢?”
榮氏和農太尉道:“那是自然!”
“剛好延兒這兩日還不走,都說長兄如父,語兒的終身大事怎麼也不能越過他。雖說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語兒這孩子從小命苦,我就盼着她能享福,若是她自個兒心裡頭有計較,我自然也是勉強不得的。你們說呢?”老太太又說。
“老太太說得是!”榮氏和農太尉只有點頭的份兒。
老太太笑了笑:“所以這一時半會兒的也給不了個究竟……”
榮氏是個識相的,知道老太太這是送客的意思,忙起身說道:“唉,都怪我,沒把事情尋思透就巴巴地過來煩擾老太太。還請老太太莫怪!”
“怪什麼呀,彭夫人和我那老姐妹這般喜歡語兒,我這個當祖母的,開心還來不及呢!”老太太笑着道。
待榮氏走後,老太太看向農太尉,見他滿臉灰濛濛的喪氣樣兒,心裡頭大樂:“太尉?”
農太尉雖然愛和席知章作對,但同農晟一樣都是爽利的性子,不愛扭捏着說事兒,便直接告辭:“既然這樣,那農某便恭候老太太您的答覆吧!”
老太太、席覺弘和席明思客氣地起身送農太尉,一直將農太尉送出府之後,老太太這纔回頭對兩個兒子說:“快,讓延兒先別急着回吳縣了!”
席覺弘和席明思早被老太太獨擋一面的手腕給震懾到了,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您不是說延兒這兩日不走麼?”
“蠢貨!我這是唬他們呢!延兒說了今兒一早便啓程,得趕緊過去攔下!”老太太出聲罵道。
席覺弘和席明思這纔回過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