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一個小女孩在御花園中歡樂地跑着,跳着,手中緊握着風箏的線。
此情此景,彷彿曾經有過相似的畫面。
一個秀美典雅的女子站在那個小女孩的身旁,看着她笑得如此開心,也不禁嫣然一笑。那一笑,傾國傾城,更傾倒了身旁那個依舊風度翩翩的男子。只是,那笑容的背後,還夾雜着不易察覺的失落和黯然。
那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摟住身邊的女子,開口道:“歆兒,你是不是又想起了湘兒?”
那女子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啊。我想,我是永遠沒有辦法忘記湘兒的。不只是因爲她更像我,更是因爲,她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還在腹中的時候,就親眼見證了一場生離死別。”
那男子欣慰地說:“不只是你,我想,我也永遠沒有辦法忘記她。不過,上蒼還算垂憐我們,他又給了我們一個瀟兒。”
那個追着風箏嬉笑的女孩,就是雨歆和浩軒的第二個女兒——蘇瀟雨,小名瀟兒。
雨歆望着瀟兒,倚靠在浩軒懷中,柔聲道:“你有沒有覺得,瀟兒很像你,從小就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
浩軒看着雨歆,露出一絲痞痞的笑:“我對你,可一點也不‘溫文爾雅’。”
雨歆仰起臉,衝浩軒做了個鬼臉:“在我面前,你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願我女兒不要隨了你這一點纔好。”
浩軒輕拍了一下她的頭:“你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有的人,都被你成熟賢惠的外表給騙了。在我和湘兒面前,你還是和小孩子一樣。”
那天,雨歆穿着一身淺紫色衣裙,盤起的髮髻上插着玉琉璃的荷花髮簪,耳垂下墜着玲瓏剔透的荷花耳環,白皙的臉上施了淡淡的妝。
她凝視着他,目光柔情似水:“如果你一直都這樣寵着我,或許,在你眼中,我就一直都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又如何。”他望了一眼瀟兒,憐愛地說,“我覺得,瀟兒也越來越像你了。”
望着那個奔跑中的小女孩,她莞爾一笑:“哦?是麼。”
“我覺得是。其實,我並不想讓她這麼像你,除非……”
“除非什麼?”
“她將來和你一樣,有一個很愛你的夫君。”說罷,他吻住了懷抱中的她。
那年,雨歆二十五歲,浩軒二十八歲。
*
又過了十年。
崇武府中。
一位氣質優雅、高貴美麗的婦人正坐在大廳中氣定神閒地擺弄着蘇繡。
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女快步走進了大廳,握住了那位婦人的手:“娘,我可不可以,告訴您一件事?”
那婦人擡起頭,望着少女的眼神中滿是寵溺:“瀟兒,你說吧。”
那一年,已經十四歲的瀟兒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出衆,宛然就是那位婦人當年的模樣。
瀟兒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緋紅,她羞赧地開口道:“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他,也很喜歡我。”
雨歆嫣然一笑,眼中卻泛起了閃閃的淚光:“是玉珩麼?”
玉珩是一位王爺的女兒所生之子,比瀟兒大兩歲。
瀟兒輕輕點了點頭:“娘,您怎麼知道?”
雨歆輕拍了拍瀟兒的手,慈愛地笑着:“娘怎麼會不知道。其實,娘早就發現珩兒對你有意了。”
瀟兒驚喜地問:“是麼?真的麼?”又微微垂下了眼眸:“原來娘早就已經知道了。”
就在那一瞬間,很多往事浮現在雨歆的腦海中,她忍不住說道:“瀟兒,你真的越來越像娘了。”
瀟兒甜甜一笑,露出了可愛的梨渦:“那麼,我會像娘一樣幸福麼?”
雨歆毫不猶豫地說:“當然,你會比娘更幸福。”
“是麼?我覺得,娘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幸福的女人了。”瀟兒豔羨道。
雨歆怔住了,喃喃自語道:“最幸福?”
“是啊。”瀟兒繼續說道,“因爲我覺得,父親對您好得真的是讓我都有些嫉妒。我好希望,玉珩也能對我這麼好。”
“一定會的。你也要好好地愛他,知道麼?”
瀟兒認真地點了點頭。
瀟兒走後,雨歆不禁陷入沉思。
她,真的是最幸福的女人麼?
十五年前,她幾乎失去了除了浩軒之外的一切。母親病逝,雲峰戰死,尋曄去世,湘兒夭折,浩廷出家,就連父皇都蒼老羸弱了很多……
那時候的她,幾乎瀕臨崩潰,那種感覺,一點都不亞於當年自己的身體被一羣衣冠禽獸踐踏玷污時的崩潰。
直到他對她說:“你還有我”。那句話,幾乎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動力,而他,幾乎就是她的全世界。
經歷了這麼多曲曲折折,跌宕起伏,她不敢說,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但是擁有他,卻使她至少成爲了一個幸福的女人。
*
又過了很多年。
瀟兒和玉珩已經結婚生子,擁有美滿的家庭。
雨歆和浩軒,卻已白髮蒼蒼。
那年初春,雨歆得了重病,臥牀不起,浩軒日夜守護在牀邊陪着她,給她講着他們年輕時的往事,只是,歲月如斯,青春不再。
儘管日夜守護,卻還是沒能留住她。
合上雙眼之前,她對他說:“能夠‘攜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這一生,沒有白活。”
病榻前,他老淚縱橫。
那一年,她七十歲,他七十三。
那一年,她病了,他陪着她。她走了,他跟她走。
年逾七十古來稀,從十六歲到七十歲,五十餘載的光陰,她和他一起走過。
那年的秦淮河邊,又是細雨濛濛。
遠處又一次飄蕩過一陣輕輕嫋嫋的笛,曲調悠揚動聽,令人心之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