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易釵而弁

範殊冷哼道:“這手段卑鄙的很。”

小燕道:“那知薛少俠根本沒有負傷,當天晚上,就和張果夫兩人一起逃了出去,臨走還打了宮主一簫。”

範殊用手掩口,打了個呵欠,問道:“後來呢?”

小燕笑道:“後來沒有了,從此江湖上再也找不到薛少俠和張果夫的蹤影,直到今天才知白少輝就是薛小俠……”

範殊臉上有了笑容,說道:“所以你們宮主要找大哥證實一下了。”

但他說到最後一字,聲音已經愈來愈輕,只覺眼皮沉重,一陣睏倦,襲上心頭,不自覺的身軀一側,倚着茶几,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當他悠然醒轉,依稀察覺自己躺在一張柔軟而舒適的牀上,軟綿綿、香噴噴,還有一股濃馥的脂粉香氣,心頭及時警覺,急急睜開眼來,但見自己竟睡在一張華麗精細的臥室之中。

牀前小几上,點着一盞琉璃燭燈,四周雖是石壁,卻張以淺綠絨幔,妝臺區鏡,錦墩繡帳,伊然是千金小姐的!除了自己靜靜的躺在牀上,室中寂然不見人影!

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麼會睡在這裡?

方纔,方纔……

範殊突然想起自己和大哥隨同凌雲鳳而來,她陪同大哥進去,卻要自己坐在客室裡等候……

如此看來,大哥和自己全都着了人家的道!一念及此,慌忙掀被而起!那知剛一掀開棉被,才發覺自己身上衣衫盡卸,僅穿了一身褻衣!

範殊心頭又急又駭,剎那間,他雙頰盡郝,一顆心不由的狂跳起來!急忙舉目四顧,但這間石室之中,那想找得到自己的衣衫?一時怔怔的坐在牀上,不知如何是好這當兒,只聽有人發出“嗤”的一聲輕笑。

範殊猛然一驚,一時情急,慌忙拉起棉被,緊緊裹住身子,叱道:“什麼人?”

回顧瞧去,但見右首壁間,垂饅一動,原來那裡是一道門戶,此刻門簾掀處,俏生生走進一個絕色女子!

這女子一身青色勁裝,秀髮如雲,生得柳眉鳳目,臉含嬌笑,一雙剪水雙瞳朝範殊一溜,嫣然笑道:“範少俠醒來了麼?”

她這一開口,範殊已經聽出正是凌雲鳳。“嗯”“如今我該稱你範少俠呢?還是稱你範姑娘呢?”

範殊竟然會是姑娘,這話當真來的奇怪!

範殊窘的一張玉臉紅得發燒,怒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凌雲鳳俏生生的走近牀前,巧笑道:“我的好小姐,你不用發急,我可沒有半點惡意,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範殊道:“我是男是女,與你何干?”

凌雲鳳笑道:“干係是沒有,我不過好奇罷了。”說着口中“嗯”了一聲,又道:“我的好小姐,山腹寒重,當心着了涼,你先躺下來……”

範殊羞急的道:“不用你管,快把衣衫還給我。”

看來她真是女的了!

凌雲鳳已然在牀沿上坐了下來,柔聲說道:“這裡原是我的臥室,不會有人進來,我想和你談談。”

範殊突然想起大哥,不覺問道:“大哥呢?你把他騙到那裡去了。”

凌雲鳳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只有大哥,他就在隔壁。”

“隔壁”這兩個字聽到範殊耳裡,心頭不禁一急,她看凌雲鳳從隔壁屋裡走來的、莫非大哥就在外面?”

此刻反而因凌雲鳳彼此同爲女兒之身,卻怕大哥走了進來,自己一身褻衣,豈不窘死?

聞言不由目視門簾,急急問道:“他……就在外面?”

凌雲鳳笑了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你大哥在隔壁一間石室之中,此刻母子重逢。

正在說話,待會我自會送你過去,見見未過門的婆婆。”

範殊羞急的道:“你胡說什麼?”

凌雲鳳道:“我一點也不胡說,難道你心裡不願意?”

範殊雙頰飛紅,沒有作聲。

凌雲鳳接着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了,就以方纔江邊的情形來說,你一會要看我面貌,一會又要和我動手,那種兇霸霸的樣兒,若非怕我搶走你大哥,那有這種情急拼命的?”

範殊被她說的啞口無言,急道:“你說完了沒有?這些話我不要聽,快把衣服還給我。”

凌雲鳳俏皮的笑道:“我說的正經話呀!你不要聽也得聽,否則我就給你一套女子衣衫,你穿着出去好了。”

範殊果然被她一句話唬住了,望着凌雲風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凌雲鳳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的談談。”

範殊道:“你要談什麼,那就說嘛”

凌雲鳳道:“我要和你談談薛少俠的事。”

範殊心頭暗暗一跳,問道:“談大哥什麼?”

凌雲鳳道:“我說出來,你可不許笑我。”

範殊心頭酸溜溜的,暗自忖道:“這妖女一定看上大哥了,哼,真不要臉!”一面裹緊了一些棉被,說道:“你只管說好了。”

凌雲鳳看了她一眼,徐徐說道:“範姑娘,我比你大上幾歲,就叫你一聲妹子,我們都是女兒之身,我也顧不得羞恥了……”

範殊暗暗冷笑一聲,想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只聽凌雲鳳幽幽說道:“我幼年時候,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家父平盜有功,官拜參將,只因和黑道中人結下了仇。有一年攜眷赴任,在途中被十幾名蒙面盜匪攔擊,家父力戰負傷,家母當場遇難,幸蒙一位過路的大俠仗義出手,搏殺盜魁,其餘盜黨紛紛逃走。那時我還在褪褓之中,由奶媽抱着躲在一輛篷車底下,才倖免幹難,等盜匪逃散,家父也不知去向……”

她說到這裡,早已熱淚盈眶,晶瑩珠淚,順着粉頰,流了下來。

範殊想起自己身世不明,連父母是誰都一無所知,不禁對凌雲鳳起了一絲同情之念。

凌雲鳳拭拭淚水。續道:“就是第二天,遇上了師傅,她老人家看我資質不錯,連同奶媽,一起帶回百花谷去,這樣我就成了師傅門下的大弟子。直到前幾年我奉命出主青鸞壇,在江湖上走動,才知昔年那位救命恩人,手中使一支鐵簫,極似傳說中的黑煞游龍桑九桑大俠。但據我所知,黑煞游龍好像和師傅有仇。因此我只好記在心裡,不敢說出口來。”

說到這裡,口氣微微一頓、接着說道:“直到去年,薛少俠混入青鸞壇,一時不察,被我玄陰掌所傷,事後仔細想來,他使的簫招,正是黑煞游龍桑大俠的游龍十八式,這下把我急的愧恨無地,二十年前桑大俠仗義出手,救了我一家性命,二十年後,我卻恩將仇報,掌傷他的門人……”

範殊心想:“原來其中還有這段因果。”

凌雲鳳續道:“這樣,我就命他們把薛少俠送到後院,要小燕悉心侍候,只因中了玄陰掌的人,只有我師門秘製的兩儀丹才能治療。但兩儀丹只有子午兩個時辰,才能服用,我吩咐小燕等到半夜子時,給他服藥,那知薛少俠卻在入夜之後,竟和一筆陰陽張果老一起逃出壇去。”

範殊道:“你不是說大哥傷勢很重麼?”

凌雲鳳道:“是呀,他被我一掌擊中左胸,明明傷得很重,不知怎會突然好了,這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

範殊問道:“後來呢?”

凌雲鳳道:“我當時救他,原是看出他使的簫招,極似桑大俠的傳人,那知等他走後,我才發覺除了這一原因之外,我竟然作繭自縛,深深地愛上了他,對他索念不已……”

他粉頰不自禁的飛起兩朵紅雲,微現羞澀之色,靦然笑道:“範姑娘,妹子,我這樣坦率直陳,你會不會把我看作淫蕩無恥的女人?唉,這叫做一念情凝,作繭自縛,但你日後自知。”

範殊沒有作聲,要知她聽了這一席長談,對凌雲鳳已油然起了同情之心,反而覺得她坦率真摯。

凌雲鳳看她沒有說話,望了她一眼,又道:“於是我就要他們在江湖上四出查訪薛少俠的下落,那知他卻經九疑先生改變容貌,另以白少輝的身份出現。”

範殊奇道:“我怎麼沒有聽大哥說過呢?”

凌雲鳳道:“也許他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好和你提起。”接着又道:“後來薛神醫因家眷被留作人質,才答應出任巫山分宮神機堂副堂主,他們把恭夫人送來君山。我雖是片面癡情,暗戀着薛少俠,可是薛夫人是他生身之母,我總不能眼看着讓她去改頭換面,終身聾啞,但這是師傅手訂的規矩,我又不好違拗……

範殊道:“於是你要玉梅假扮白髮啞婆?”

凌雲鳳笑了笑道:“是啊,我當時實在想不出旁的辦法來,只好要薛夫人的丫頭去代替,一面把薛夫人藏在山腹之中。我甘冒大不諱,並不是想以此邀薛少俠感恩圖報,只是求我心安……”

範殊道:“凌姑娘這份情誼,人非草木,大哥自然感激的很。”

凌雲鳳低低嘆息一聲,搖頭道:“好妹子,你別誤會了,不錯,我很愛他,但我不想薛少俠也愛我,我更不願奪人所愛……”

她眨眨眼睛,但清澈的大眼中,已經隱有淚水,望着範殊嫣然一笑道:“你聽我說下去吧,今天白少輝和我動手之際,他一簫點中我脅下‘章門穴’,我才知道白少輝原來就是薛少陵。後來我駕舟親自送他離開候家灣,約他二更見面,原是要他一人前來赴約,把薛夫人暗中接了出去。後來,你跟着出現,我自己是女兒之身,常年裝扮着男人氣概,自然看得出你是易釵而弁的人,而且極可能還有薛少俠的……”

範殊臉上一紅,沒待她說完,攔着道:“不要說啦,我不要聽,我穿着男裝,大哥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

凌雲鳳噗哧笑道:“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一直和你在一起,還看不出來,那就是木頭人了!”

範殊仰臉道:“你說了半天,我還不明白你這樣做,究竟是何意思?”

凌雲鳳眼珠一轉,笑道:“你真的不明白?”

範殊道:“自然是真的了。”

凌雲鳳黯然道:“我愛少俠,但我們站在敵對地位,形勢如此,我不會背叛師門,薛少俠也不可能投入百花谷,我這片面相思,作繭自縛,到頭來只不過是鏡花水月,南柯一夢。

今晚遇到你,我心裡就得到解脫,我方纔說過,我不想薛少俠愛我,更不願奪人所愛,我談不上把薛少俠讓給你,但我希望你全心全意的去愛他,我這些話,句句發自肺腑,好妹子,你現在明白了吧?”

這段話說得夠坦誠,也夠真摯,她要證實範殊也是女兒之身,甘願犧牲自己,成全別人,這份昇華的情感,更是可貴!

範殊聽的心頭大爲感動,這些天來,她一縷芳心,早已暗暗系在大哥身上,但她總究是姑娘家,凌雲鳳坦率表明心跡,她卻雙頰發赤,低着一顆頭,就是羞於啓齒。

凌雲鳳明眸一轉,嫣然笑道:“好妹子,好啦,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我叫小燕把你衣衫送來,就可以送你們出去了。”

範殊擡頭叫道:“鳳姊姊。”

凌雲鳳道:“你還有什麼事?”

範殊道:“鳳姊若不嫌棄,小妹想和你結個異姓姊妹。”

凌雲鳳臉有喜色,欣然道:“好啊,我一見你就投緣,這話早想說了,只怕你不肯。”

範殊道:“小妹自幼沒有爹孃,由師傅扶養長大,有你這樣一個姊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凌雲鳳道:“我今年二十,你呢?”

範殊道:“十八。”

凌雲鳳笑道:“我比你大兩歲,這姊姊是做定了。”

接着目注範殊問道:“妹子,你師傅是誰?”

範殊道:“鳳姊姊問起來了,小妹不好隱瞞,師傅名諱無下塵。”

凌雲鳳吃驚道:“原來妹於是天山神尼門下,難怪方纔一舉就破了我的百花劍法。”

範殊道:“小妹師門來歷,連大哥問我,都沒告訴他,只有你鳳姊姊一人知道。”

凌雲鳳笑道:“你沒告訴他,那是怕他知道了你師門的來歷,就會猜想到你是女的。”

範殊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件事,小妹也要告訴你,我其實不叫範殊。”

凌雲鳳奇道:“你姓名都是假的?”

範殊搖頭道:“不,姓範是不假,師傅自小叫我珠兒,下山之後,改了男裝,就把珠字改成殊字。”

凌雲鳳沉吟道:“這就奇了,妹子連身世都不知道,怎麼和師傅有仇的呢?”

範殊道:“這個小妹就不知道了。”

凌雲鳳道:“幾時我要間問師傅,也許她老人家弄錯了。”

範殊聽她提起浣花夫人,不由心中一動,擡目道:“鳳姊姊,小妹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的?”

凌雲鳳笑道:“我們已是姐妹,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範殊道:“小妹就是因爲和風姐姐結了姐妹,有如骨哽在喉,不得不說,浣花夫人倒行逆施,爲禍武林,姐姐你是污泥中的青蓮,總應該知道自古邪不勝正,師恩雖重,也總該爲自己的將來着想,擺脫泥淖……

凌雲鳳臉色微變,趕忙伸手掩住她櫻脣,搖搖頭,嘆息道:“好妹子,別說下去了,這些道理,我都懂,我是師傅的大弟子,二十年來,情如母女,我怎麼也不能背叛她老人家。

再說,我不比白少輝,白少輝當時僅是紫微壇下一名武士,一旦叛離百花谷,師傅尚且要通令各地,全力緝拿,浣花宮如果背叛了我凌雲鳳,不但師傅決不會放過我,而且立時就會引起江湖上的全面騷動。極可能還有數以百計的人,同作刀下之鬼。好妹妹,凌雲鳳身世零丁,這一生是認命了……”

話聲一咽,忍不往滾下兩行清淚。

範殊也覺心頭悽然,說道:“鳳姐姐,你這是何苦……”

凌雲鳳不待她說下去,目含淚光,笑道:“今晚我能和珠妹結識,足可慰我生平,好了,時光不早,我該送你出去了。”說完,舉掌輕輕一擊。

只見門簾一動小燕躬身道:“宮主有什麼吩咐麼?”

凌雲鳳道:“快去把範相公的衣衫送來。”

小燕咕的笑道:“小婢還要稱她範相公麼?”

凌雲鳳叱道:“小燕不許曉舌,今晚之事,你若敢泄漏出去。當心你的腦袋。”

小燕吐吐舌頭,道:“小婢不敢。”

很快退出身去,雙手捧着範殊的衣衫進來。

範殊匆匆穿上,一躍下牀,問道:“鳳姐姐,我們要走了麼?”

凌雲鳳回頭向小燕問道:“外面都準備好了麼?”

小燕點點頭道:“都準備好了。”

凌雲鳳道:“時間不早,妹妹隨我來。”說完,舉步朝外行去。

範殊跟着她走出房間,外面是起居室,凌雲鳳推開石門,回到霞道上,朝轉彎處一堵石壁上伸手一按。

壁上登時現出一道門戶,裡面是一個小小院落。

範殊看的暗暗驚奇,心想:“他們在山腹中,開了這許多石室,工程可真不小。”

心念轉動,人已隨着凌雲鳳越過庭院,跨上石階,只見燈光一亮,一名青衣小環,已經掀起門簾,躬身說道:“宮主來了。”

凌雲風回頭道:“範少俠,請隨我進去。”

範殊跟着她跨盆石室,但見屋中坐着一個花白頭髮的半百老婦,和一個丰神俊朗的青衫少年。

這時那青衫少年已經起身迎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含笑道:“殊弟也來了。”

範殊聽的一怔,暗想:“這人聲音不就是大哥麼?怎麼變了一個人?”

只聽凌雲鳳咦了一聲,驚奇的道:“薛少俠,你把面具取下來了?”

薛少陵笑了笑道:“家母不肯見信,在下只好把臉上藥物洗去了。”

凌雲鳳面有喜色,輕輕吁了口氣,道:“這樣就好,方纔我領你去見乾爹,就是想你恢復本來面貌,薛少陵認識的人不多,但白少輝可不同了,自從叛離浣花宮,已是師傅下令追緝的人,目標較大,和伯母同行,實有許多不便?”

薛少陵眼看範殊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不覺笑道:“愚兄洗去臉上藥物,殊弟可是不認識了?”

範殊臉上一紅,說道:“大哥容貌雖改,聲音舉止,小弟總聽的出來。”

薛少陵道:“殊弟,快來見過家母。”

範殊隨即朝薛夫人行了一禮,說道:“怕母在上,受侄兒一拜。”

薛少陵在旁道:“娘,這是孩兒結義兄弟範殊!”

薛夫人欠身道:“範相公不可多禮。”

範殊自幼沒有爹孃,這一直起腰來,和薛夫人對了面,只覺這位老人家目光慈藹,多麼可親。心頭不覺一酸,升起一絲孺慕之念,暗暗忖道。“我要有這麼一個親孃,該是多好?”

薛夫人也對眼前這位俏書生,有着親切之感,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才轉身朝凌雲鳳感激的道:“老身多蒙凌姑娘相救,才能母子重逢,姑娘這份大德,老身報答不盡。”

凌雲風勉強笑道:“伯母快別說客氣話了,時間無多,外面已經準備好了,我是特地來送伯母出去的。”話聲一落,回頭朝薛少陵道:“此刻距天亮已是不遠,薛少俠快護送伯母走吧!”

薛少陵朝凌雲鳳作了個長揖,說道:“大德不言謝,姑娘請受在下一禮。”

凌雲鳳心頭有着一份說不出的辛酸,很快閃了開去,勉強笑道:“不敢當,我們快走吧!”回頭朝青衣使女吩咐道:“小鶯好好攙扶着薛夫人,雨道上黑暗難行,你可得小心。”

小駕應道:“小婢知道。”

凌雲風一手晃亮火筒,當先跨出石室,一面說道:“大家隨我出去。”

一行人踏上甬道緊隨凌雲鳳身後而行。

薛少陵對凌雲鳳此番剖心示愛,冒險救護義母的情義,心頭甚是感激,路上一直想跟她說上幾句,只是礙着義母和殊弟,無法說出口來。

範殊結識了這位鳳姐姐,只苦會短離長,心頭也有着千言萬語,同樣因有大哥在側,無從傾訴。

凌雲鳳心頭更苦,她既深深的愛着薛少陵,又和範殊認了姐妹,要以慧劍斬情絲,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

這原是非有大智慧的人,無法做到,但人非草木,孰能斷情?這時她心中真當是藕斷絲連,柔情百結,只是默默的低頭疾行。

三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甬道中的空氣,就像凝結了一般。

這樣足足走了一刻工夫之久,甬道已到盡頭,前面有一道石壁,擋住了去路。

凌雲鳳伸手朝壁上輕輕拉動,但聽一陣軋軋輕震,石門豁然開啓,一片燈光,迎面射了進來,那正是山腹出口,候氏祠堂的後進大廳!

凌雲鳳腳下一停,擡手道:“薛少俠請。”

薛少陵縱然知道凌雲鳳並無惡意,但君山分宮龍蛇雜處,不可不防,聞言就不再客氣,當先一低頭跨出石門。

但見大廳上燭火通明,右首一排雕花椅上,端坐着兩人。

這兩人薛少陵全都認識,一個是黃衫赤須的鬼見愁閻弘,另一個則是華山宣錦堂。

兩人身後,伺立着一個青衣使女。

階前站着三名勁裝佩刀武士。他們敢情瞧到石窟開處,第一個走出來的竟是一位陌生少年,似乎微微一怔!

薛少陵不知他們守在洞外,用意何在?也同樣怔的一怔。

第二個是範殊,接着是薛夫人,由小茸挽扶而行。

那鬼見愁閻弘和宣錦堂兩人,眼看從山腹中走出來的人,竟然全是陌生面孔,心頭更覺警異!他們奉命而來;但又不知此行任務,是守住石窟,還是攔擊這些人?

就在此時,但聽石門中傳出一陣橐橐履聲,緩步走出一個青袍白髯老人,正是君山分宮的分宮主凌雲鳳!

她在這一瞬之間,已經換上寬袍大袖,掩去了本來面目,在她身後緊隨着侍婢小燕。她兩人才一走去,地下一陣隆隆輕震,石門便自闔朧,一座銅鼎,又緩緩從地上升起。

鬼見愁閻弘和宣錦堂,瞧到分宮主出來,一齊從椅上站起。

那名青衣使女趕忙趨前一步,躬上身道:“小婢奉命已把閻護法、宣護法兩位請來了。”

凌雲鳳一擺手道“很好。”

那青衣使女退到一邊。

鬼見愁閻弘拱拱手道:“宮主見召,不知有何差遣?”

凌雲鳳站在中間,點點頭道:“很好。”接着目光一擡,朝階前三名武士問道:“江邊船隻準備好了麼””

三名武士中,有人躬身道:“屬下已經準備好了。”

凌雲鳳道:“很好。”

她一連說了三聲“很好。”,口氣冷漠已極!範殊心中暗暗付道:“鳳姐姐對待下人,凜若冰霜的模樣,和方纔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凌雲鳳緩緩轉過臉來,朝薛少陵冷聲道:“老夫已命他們備妥船隻,薛少俠侍奉令堂,可以去了。”

薛少陵當着她手下人,自然不便再稱呼凌姑娘,只好拱拱手道:“多謝宮主。”

凌雲鳳別過頭去,冷峻目光,掠過垂手伺立的青衣使女小珠,和鬼見愁、宣錦堂等人、揮手道:“你們都隨薛少俠去吧!”

這話來的好不突然?

薛少俠、範殊,和鬼見愁閻弘,宣錦堂等人,不期同時一怔!

鬼見愁心頭暗暗吃驚,拱手道:“宮主之意,可是要屬下護送這位薛少俠過江麼?”

凌雲鳳冷冷一笑,道:“諸位都是江湖上人,總該知道江湖上處置臥底之人,與叛逆同罪,律當五刃分屍,梟首示衆,本座掌理君山分宮,對屬下之人,若是一無所知,任人滲透,還能統率羣雄麼?今晚本座看在薛少俠份上,要你們隨他同去,在本座來說,這是循私廢公,在君山分宮來說,則是法外施恩,好了,諸位請吧!”

這一段話說的斬釘截鐵,聲色具厲,但卻把人情賣給了薛少陵。

鬼見愁聽的不禁一呆!自己受老友之託,混入君山,尚且不知南北幫在君山分宮究有多少人臥底,但聽凌雲鳳的口氣,她好象全知道了。心念轉動,不覺呵呵笑道:“宮主果然歷害,老朽這裡謝了。”

宜錦堂卻是臉色大變,急急躬身道:“宮主……”

凌雲鳳沒待他說下去,冷冷說道:“不用說了,人各有志,你加入南北幫,與華山派無涉,本座不會因此責怪貴派的,你儘可放心。”

說話之時,有意無情的看了薛少陵一眼。

要知宣錦堂出任君山分宮護法,乃是華山派掌門人推薦的,她這一眼,無異告訴薛少陵,君山分宮不與華山計較,全看在你的面上。

宣錦堂感激的道:“宮主大度,宣某至爲感動。”

小鶯目含淚光,屈膝道:“宮主,小婢也要去麼?”

凌雲鳳點點頭道:“這半年來,一直由你伺候着薛夫人,你自然也隨薛夫人。”話聲一落,目光環顧,冷然道:“天色快要黎明,你們該走了。”一面以“傳音入密”朝薛少陵道:“薛少俠,恕凌雲鳳不送了。”回頭再以“傳音入密”朝範殊說道:“珠妹前途珍重。”

他不說這句話,範殊看他言詞舉動,幾乎懷疑從石窟中出來的,已經不是凌雲鳳了,聞言也以“傳音入密”說道:“鳳姊姊保重。”

薛夫人早經薛少陵暗暗告知,這白髯老人就是凌雲鳳,要母親不可開口。

此時臨行之際不得不向凌雲鳳福了福道:“多蒙宮主款待,老身這裡謝了。”

薛少陵也拱拱手道:“在下就此告別。”

一行人由薛少陵爲首,小鶯、小珠攙扶着薛夫人,大家魚貫退出侯氏祠堂。一路疾行,到得江邊,三名勁裝武士不待吩咐,首先躍下船去,等家人上了船,就解纜開行,直向對江駛去。

鬼見愁閻弘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這凌雲鳳果然厲害,哈哈,老朽闖了數十年江湖,這般精明女子,還是第一次遇上。”

宣錦堂面露感激,朝薛少陵抱拳說道:“今晚咱們能安然離開君山分宮,全仗薛少俠大力,老朽至紉高誼,還未請教少俠臺甫如何稱呼?”

他當着衆人,不好明白說出凌雲鳳答應不與華山派計較,無異薛少陵保全了華山派。

薛少陵連忙還禮道:“宣老言重,在下薛少陵,和宣老有過數面之緣,大概宣老記不起來了。”

宣錦堂目注薛少陵,驚奇的道:“說來慚愧,老朽確實想不起來了,薛少俠……”

範殊笑道:“我大哥就是從前的白少輝嘛!”

鬼見愁一拍巴掌,大笑道:“老朽早就想到薛少俠可能就是白老弟,諸葛老兒真是守口如瓶,連老朽都給瞞住了。”

薛少陵道:“閻老這可錯怪了軍師,在下一直自稱白少輝,身世來歷,並未和軍師說過。”

範殊笑道:“大哥,這回只怕連未卜先知的軍師也大出意料!”

薛少陵心中暗想:“這次前來君山,搭救義母,賽諸葛不派別人,卻獨獨派了自己,莫非他已知自己是誰了?自己身份,除了九疑先生,再無第二個人知道,如此看來,賽諸葛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想到這裡,不覺朝鬼見愁問道:“閻老武林前輩,大概知道軍師究竟是誰了?”

鬼見愁搖搖頭道:“這個老朽也不清楚,只知他和幫主副幫主是多年老友。”

範殊問道:“那麼閻老知不知道南北幫的幫主、副幫主是誰?”

鬼見愁奇道:“怎麼,兩位老弟還不知道幫主、副幫主是誰?”

薛少陵道:“在下兄弟,並非南北幫的人。”

鬼見愁聳聳肩,笑道:“這就抱歉了,老朽和幫主、副幫主雖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但他們兩位的來歷,目前還不宜對外宣佈,兩位老弟見諒,老朽暫時只好無可奉告了。”

範殊心中暗暗罵道:“老狐狸,這有什麼好賣關子的?”心中有氣,不覺偏頭道:“大哥,咱們又不是南北幫的人,管他幫主是誰?這次伯母已經救出來了,咱們也犯不着再去和浣花宮作對,以後莫要再管人家閒事了。

這話明是和薛少陵說,暗中卻頂撞鬼見愁。

鬼見愁閻弘看她還是一個小孩,不好和她計較,只是一手摸着赤須,含笑不語。

一回工夫,船已駛進岔港,在茅舍前面停了下來。

只見屋前站着一個漁夫打扮的人,戴了一頂氈帽低聲喝道:“什麼人?”

小珠回道:“走南闖北,元字十五號。”

那漁夫呆的一呆,連忙抱拳道:“小的不知姑娘來了。”

三名勁裝武士放好跳板,小珠、小茸扶着薛夫人上岸,一行人進入茅舍,只見屋中空無一人不見小玉和香香的影子。

小珠奇道:“小玉姐姐呢,她們到那裡去了?”

那漁夫躬身道:“軍師今晚親自趕來岳陽,小玉姑娘等人,都已去了,要小的留在這裡,等候白少俠、範少俠兩位。”

薛少陵道:“在下就是白少輝,小玉姑娘可曾留下話來?”

那漁夫道:“小玉姑娘只說接奉軍師飛鴿傳書,要白少俠、範少俠趕去一晤。”

薛少陵道:“諸葛先生現在那裡?”

那漁夫道:“螺山。”

薛少陵道:“螺山離這裡遠不遠?”

那漁夫道:“不遠,小玉姑娘吩咐,要小的留在這裡,等兩位來了,就帶兩位去。”

薛少陵略一沉吟,擡頭道:“這裡地勢隱僻,母親就在這裡暫且休息,孩兒和殊弟去去就來。”

薛夫人道:“既是軍師要你去,也許有什麼事情,不用耽心爲孃的,你們快去吧!”

薛少陵回頭朝鬼見愁、宣錦堂拱拱手道:“不知閻者、宣老能否暫留此地?”

鬼見愁笑道:“兩位老弟只管前去,這裡自有老朽和宣大俠照應。”

薛少陵道:“如此甚好。”

一面忙道,“殊弟,我們走吧。”

範殊道:“大哥,小的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薛少陵道:“殊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範殊道:“小弟之意,我和大哥並不是南北幫的人,自從巫山下來,一路出生入死,連退強敵,已經替南北幫出了不少力。如今伯母已經救出,咱們有咱們的事,總不能老替人家效勞,待會兒見了諸葛先生,若有什麼事情,要咱們兄弟去辦,大哥就不用答應了。”

薛少陵笑了笑道:“咱們等見了諸葛先生再說。”

範殊輕哼道:“大哥是個重情面的人,小弟要不先和大哥說了,當着賽諸葛,什麼難事,你都會答應下來。”

那漁夫站在一邊,趁機道:“小的替兩位帶路。”

薛少陵擡頭望望天色,點頭道:“好,咱們真該走了。”

跨出茅屋,那漁夫當先走在前面領路,向北行去。

這時東方已經魚白,田野間籠罩了一片靠罪晨霧。

那漁夫上路之後,展開腳程,居然奔行極速,而且愈走愈快,如同有意和兩人競賽腳程一般!

薛少陵心中暗暗驚奇,忖道:“此人不過是南北幫的一名弟兄,輕功居然有這般造詣!”

兩人緊隨他身後而行,雖然不必放腿追趕;但腳下自然隨着加快,這一來,沿途上的景物,就無法瞧的清楚。

一回工夫,差薇多已奔了十幾里路。

範殊只覺所經之處,甚是荒僻,心頭不禁漸漸起疑,她本來跟在大哥身後,突然跨上一步,和大哥並肩,一面問道:“螺山還沒到麼?”

那漁夫一面奔行,一面答道:“轉過前面山腳,就到了。”

這樣又奔行盞茶工夫,轉過山腳,那漁夫突然放慢腳步,說道:“前面就是螺山了,小的只能把兩位領到這裡。”

這時前面一道石橋,站着一個黑衣佩劍漢子,擋着去路,朝三人沉聲喝道:“站的是什麼人?”

那漁夫趕忙抱拳道:“兄弟奉命接引白少俠、範少俠來的”

橋上那個黑衣漢子打量了薛少陵兩人一眼,問道:“就是這兩位麼?”

那漁夫道:“正是。”

黑衣漢子點頭道:“沒你的事了,我會帶他們進去的。”

那漁夫應了聲“是”,轉身退下。

黑衣漢子朝兩人略一抱拳,道:“兩位隨我來。”

說完轉身就走。

薛少陵舉目望去,但見松林濃密,路隨山轉,正好擋住了視線,眼前黑衣漢子轉身行去,不覺問道:“貴幫軍師什麼時候到的?”

黑衣漢子頭也沒回,說道:“在下奉命帶路,旁的一概不知。”

範殊聽他口氣傲慢,心頭暗暗怒惱,忖道:“這人說話好生無禮!”

不覺冷冷哼了一聲。

黑衣漢子只作不聞,一路沿着山徑朝前奔去。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只是晨霧甚重,山林間一片迷濛,三數丈外的景物,就朦朦不可辨認!

不多一回,那黑衣漢子拐了個彎,走上一條青石鋪成的道路,但見兩邊松柏參天,都是百年以上之物。

這條青石板鋪成的道路,曲折通向山麓,到了一座廟宇前面,此時廟門大開,左右各立一人,一式黑衣勁裝,背上斜插一柄長劍。

領路的黑衣漢子走上前去,朝兩名守衛打了手式,就領着薛少陵、範殊直向廟內行去。

薛少陵舉目一望,只見從廟門直通大殿的夾道兩旁,全是黑衣背劍武士,約有三十餘名之多。

這些人一個個都生了虎背熊腰,甚是剽悍,武功全非弱手,此刻垂手肅立,寂然無聲,氣勢森嚴之極!

薛少陵心中間暗付道:“南北幫實力,看來當真不在浣花宮和葬花門之下!”

心中想着,已偕同範殊,通過夾道而立的黑衣背劍武士,來至階前,領路黑衣漢子腳下一停,朝上躬道:“回稟監座,白少輝、範殊兩位少俠到了。”

但聽殿上傳出一聲哈哈大笑,一名黑袍老者急步迎了出來,拱拱手道:“幸會、幸會,老朽已經恭候多時,兩位少俠請進。”

薛少陵舉目瞧去,但見那老者鷹鼻鷂目,面目冷肅,但卻堆着滿面笑容,連連肅客。

兩人從沒見過這位老者,但看他氣勢,似是身份不低,薛少陵、範殊拱手還禮,相繼跨入大殿。

那黑袍老者深沉目光,只是打量着薛少陵,一面問道:“少俠大概就是白少輝了?”

薛少陵精幹易容,一眼便已看出黑袍老者臉上,分明載着人皮面具,此刻聽他問起自己,一時不便解釋,點點頭道:“正是在下,還未請教老丈貴姓?”

黑袍老者道:”老朽姓龔,兩位少俠且請在此稍待,老朽先得進去通報一聲。”

薛少陵道:“有勞老丈了。”

黑袍老者嘿然乾笑了一聲,轉身往裡走去。

範殊瞧的心中大是不快,暗想:“自己和大哥兩人,一路替南北幫出了不少力,直到如今,他們幫主、副幫主是誰,還一無所知,賽諸葛更是裝模作樣,故作神秘。這黑袍老者,大哥問他貴姓,他只說姓龔,連名字也不肯說,分明把自己兩人,當作外人看待,哼,早知如此,真不該的。”

思忖之間,只見一名黑衣使女從殿後走出,欠欠身道:“軍師請兩位少俠到後進相見,”

褲少俠、範殊站起身,那黑衣使女已然轉身朝殿後行去。

兩人跟着她越過天井,,但見迎面階上,十二扇雕花落地長門,湘簾低垂,廊前伺立四名佩劍使女,肅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那黑衣使女到得階下,使自停步,側身道:“兩位少俠請上。”

薛少陵看的不禁暗暗泛疑,但到了這裡,說不得只好進去,這就低聲道:“殊弟隨我進來。”

說完,昂然往階上走去。

兩名佩劍使女迅速替兩人打起簾子。薛少俠。範殊並肩跨進堂中,目光一瞥之下,不由瞧的薛少陵心絃狂震,登時變了臉色!

堂上放着品字形三張錦披交椅,但坐着的人,可不是什麼南北幫的軍師賽諸葛!

那麼會是什麼人呢?正中一把交椅上,赫然端坐着一位身穿宮裝,面垂黑紗的貴婦。左首就是方纔那個姓龔的黑袍老者,右首是一個面色獰厲的獨臂老嫗。

這三個人,薛少陵認識兩個,當中的宮裝貴婦,正是君臨天下,神秘莫測的浣花夫人!

右首獨臂老嫗是巫山分宮總監鐵姑婆!

只有左首姓龔的黑袍老者,從前沒有見過,但以坐位看來,此人在浣花宮的地位,似乎還在鐵姑婆之上。

範殊看的暗暗奇怪,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哥。中間那人是誰?”

薛少陵略微定了神,偏過頭去、即以傳音入密說道:“上首座着的是浣花夫人,殊弟千萬任性不得,看我的神色行事。”

範殊聽說那宮裝貴婦就是浣花夫人,心頭也暗暗震驚,聞言連忙點了點頭。

薛少陵在這一瞬之間,已然恢復了他原有的安詳瀟灑,從容舉步,走到浣花夫人面前一丈來遠,站定身子,雙手抱拳,含笑道:“夫人寵召,在下兄弟這廂有禮了。”

他神態從容,生似絲毫沒把浣花夫人放在眼裡,說實在,到了此時,已然插翅難飛,驚慌又有何用?樂得放大方些,一面也早已暗暗運起了九轉玄功,功凝全身。

浣花夫人驟睹薛少陵,坐着的人,身軀陡然一震,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透過黑色面紗,盯注在薛少陵的臉上,冷冷喝道:“你……你叫範殊?”

奇怪,她話聲居然還帶着些顫抖!

她當然不會怕了薛少陵,那是忿怒!

奇怪,她居然把薛少陵看成了範殊,她不認識薛少陵,難道認識範殊?

薛少陵淡淡一笑,道:“夫人看錯了,在下薛少陵,也就是你傳下金令,不論死活緝拿的白少輝。”

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是以鎮定的出奇。

浣花夫人似有些氣餒,也帶着點迷惘,問道:“你叫薛少陵,你不姓範?……”

範殊道:“姓範的是我。”

浣花夫人只望了範殊一眼,目光依然回到薛少陵臉上,緩緩問道:“你是薛道陵的兒子?”

薛少陵道:“不錯。”

浣花夫人微微頷首,道:“很好,賜坐。”

她這句“很好”是對薛少陵說的,但“賜坐”兩字,卻偏過頭去,向身後吩咐。

這下可把坐在她兩旁的黑袍老者和鐵姑婆驚得同時一怔!

伺立身後的秋雲答應了一聲,搬過兩把椅子。

浣花夫擡擡手道:“兩位請坐。”

白少輝、範殊是她通令所屬,一體緝拿,死活不論的要犯,如今居然還有賜坐的份兒!

在浣花夫人面前,除了龍姑婆、鐵姑婆等有限幾人,就是分宮主也沒有坐的份兒,至於各大門派掌門人,那是受分宮統轄的,當然還在分宮主之下。

薛少陵、範殊也不客氣,在下首兩把椅上坐下。

薛少陵抱拳道:“不知夫人有何見教?”

浣花夫人平靜的道:“我有話問你,你必須據實回答。”

薛少陵道:“那要看夫人問什麼了,可以回答的,在下自當奉告。”

黑袍老者哼道:“夫人面前,你敢這般回答?”

薛少陵軒眉道:“在下說的是實話,人人都有秘密,夫人若是問到在下是不願回答的話,在下就無可奉告,這有什麼不對了?”

黑袍老者沉聲道:“白少輝,你到了這裡,還敢嘴硬,那是不想活着出去了。”

薛少陵淡淡一笑道:“在下既然敢來,那就無懼於心。”

範殊冷笑道:“老丈想威脅在下兄弟,只怕你看錯人了。”

黑袍老者怒聲道:“小娃兒出言無狀,當着夫人,你當我不能教訓你麼?”

範殊倏地站了起來,道:“你想和我動手?”

浣花夫人一擺手,朝黑袍老者道:”龍姑婆,別難爲他們。”一面朝範殊道:“範少俠請坐下來,我有話問你大哥。”

薛少陵暗暗哦道:“原來她是龍姑婆。”

範殊依言坐下,心中忖道:“自己久聞浣花夫人之名,認爲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原來她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兇狠。”

薛少陵道:“夫人要問什麼。那就請說吧!”

浣花夫人道:“當日你化名白少輝,潛入百花谷,究竟有何企圖?”

薛少陵道:“在下從前已經告訴過夫人,在下路過成都,無意中結識了王立文、金一凡,是被夫人手下劫持去的,在下並無企圖。”

浣花夫人道:“好,我相信你,那麼王立文等人,可是你救出百花谷去的?”

薛少陵道:“不是,在下和王立文等人,萍水論交,一見如故,眼看他們隱身百花谷之中,當時確也有救他們出谷之心,但他們並非在下救出的。”

鐵姑婆道:“那是什麼人?”

薛少陵道:“在下不知道。”

鐵姑婆厲聲道:“夫人,這小子口緊的很,看來……”

沈花夫又擺了擺手,道:“也許真的不是他,王立文等人逃出百花谷之時,他還在谷中尚未離開。”接着問道:“那麼你們勾結南北幫,混入巫山分宮,又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

薛少陵道,“在下兄弟原也不知道那裡是巫山分宮,爲了要去救一個人去的,和南北幫只能算是巧合……”

鐵姑婆厲喝道:“胡說,你們明明是南北幫軍師派去臥底的……”

浣花夫人道:“鐵姑婆好好的問他們。接着問道:“你們是救什麼人去的?”

薛少陵也不隱瞞,把香香母女之事,以及自己兩人如何追蹤玉扇郎君,說了個大概。

浣花夫人點點頭,朝鐵姑婆道:“他說的大致沒錯。”接着又道:“你背判百花谷,一路和浣花宮作對,又是如何說法?”

薛少陵道:“那也說不上和浣花宮作對,諸葛先生救出家父,同舟共濟,在下只能說是死中求活。”

浣花夫人問道:“離開百花谷之後,你加入南北幫了嗎?”

薛少陵道:“在下兄弟並未加入南北幫。”

浣花夫人道:“好,我問你,你們知不知道南北幫主是誰?”

薛少陵道:“不知道,不但在下兄弟不是南北幫的人,據在下所知,就是南北幫的人,知道幫主的來歷的,只怕也爲數不麼。”

浣花夫人道:“我聽說南北幫主是薛神醫的故友,你怎會不知道?”

薛少陵心頭暗暗一驚,道:“自從家父被諸葛先生救出巫山分宮之後,在下還未見過。”

浣花夫人道:“此話怎說?”

薛少陵道:“諸葛先生告訴在下,家母被囚君山分宮,留爲人質,要在下儘速趕來岳陽。”

沉花夫人點點頭道:“你已經把令堂救出來了,是麼?”

薛少陵道:“不錯。”

浣花夫人道:“你本領不小。”

薛少陵道:“身爲人子,縱是刀山劍林,在下也非把家母救出不可。”

浣花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已經派人去請令堂了。”

薛少陵劍眉陡軒,霍地站了起來,喝道:“你……”

浣花夫人平靜的擺擺手道:“你坐下來,咱們好好談談。”

薛少陵道:“你要以家母脅迫在下?”

浣花夫人道:“我並無此意,只要話問完了,自會放你們回去,決不傷害到今堂。”

薛少陵只好回身坐下,說道:“你還要問什麼?”

浣花夫人道:“我再問你一句,你要好好回答。”

薛少陵道:“在下聽到了。”

浣花夫人道:“你不是葬花門的人?”

薛少陵道:“不是”。

浣花夫人又道:“也不是南北幫的人?”

薛少陵道:“不是。”

浣花夫人道:“好,你從前種種,我都可以不再追究,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薛少陵道:“什麼事?”

浣花夫人道:“勸說令尊,退出江湖,只要不替南北幫出力,你們一家可在任何地方定居,懸壺濟世,從此不再介入江湖是非,你也可以侍奉雙親,晨昏定省,克盡人子之職。”

範殊暗道:“這件事不算苛刻,大哥應該答應了。”

心中想着,不覺偏頭朝薛少陵望去。

薛少陵苦笑道:“夫人善意,在下至爲心感,只是家父之事,在下身爲人子,只怕無法勸說。”

浣花夫人略作沉吟,道:“薛神醫已經答應南北幫了麼?”

薛少陵道:“這個在下還不知道,只是在下縱然勸說,家父也未必肯聽。”

浣花夫人點頭道:“那也無妨,就算令尊已經加入南北幫,只要你答應退出江湖,奉母隱居,百花谷消滅南北幫之日,我仍可免爾父一死。”

範殊聽的暗暗奇怪,心想:“原來浣花夫人的意思,是要大哥退出江湖,以她的武功,和浣花宮的勢力自然決不會是怕了大哥,那麼爲什麼一定要大哥退出江湖呢?聽她口氣,一再表示不究既往,似是對大哥特別寬厚,其中莫非有什麼緣故?”

薛少陵自然也深感驚奇,浣花夫人生性嗜殺,這話不像她平日爲人,但除了驚奇之外,心頭也不期升起一份感激之念。

要是換了一個人,浣花夫人這一條件,算得是十分寬大,退出江湖,侍奉雙親,這是每一個人子應盡的孝道,根本不能算是條件。但薛少陵可不同了,他已經知道薛神醫夫婦,並非自己生身父母,直到此刻,還不知自己父母下落,身世未明。

要自己退出江湖,豈不是永遠無法查訪身世了?想到這裡,不覺擡目道:“夫人的條件,可是要在下退出江湖麼?”

浣花夫人兩道冷電般眼神,透過面紗,直射在薛少陵的臉上,沉聲道:“不錯,你應該知道,背叛百花谷,依照本宮門規,按律須處極刑,何況你前後勾結葬花門、南北幫,一再和百花谷爲敵,實是萬難寬貸,我不過是……”她語氣一頓,接着:“我不過念你年輕無知,一念仁慈,勸你退出江湖,也存有矜全之意,你要自愛才好。”

話聲冷峻,說到“自愛”兩字、似乎特別有力,滿含着一種說不出的威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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