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心想,纔沒有。
她並沒有因爲他就不喜歡紅色。
她還沒有那麼小心眼。
她想反駁兩句,但是齊王說話的語氣太過柔和,讓她覺得自己被他說兩句也無妨。
他五官的輪廓如同秋日裡遠方的山巒,明亮而疏朗。烏黑的長髮用一根上好的羊脂玉簪子束住,乾淨整潔,沉穩的氣韻之中透着與生俱來的矜貴。
天之驕子,從容不迫。
她就靜靜地在一旁聽他繼續說。
只聽齊王說道,“所以這次讓人給你佈置房間的時候,就沒有在衣櫃裡事先添紅衣,怕你心有芥蒂不肯穿。”
原來他還有這種擔心?
秦韶華卻知道,自己放棄了紅衣,並不是因爲生他的氣。
而且……她當初在楚京的時候,千妖月給她那麼多衣服,她不知不覺就挑了墨色的來穿,是不是……
是不是當時……當時她離開王府的時候,其實是……
對他有所留戀的呢?
墨色,是他慣用的顏色啊!
她當時……因爲氣憤而不得不離開。
可是也因爲氣憤,而心有不甘。
那份不甘,追根溯源,豈不是因爲她對他有所期待嗎?這份期待隱藏在潛意識之中,連她自己都沒有真正察覺……
如果是無關緊要的路人,欺負了她,她打回去就好了。爲什麼還會“不甘”呢?
就是因爲心中委屈,覺得他不該那樣強迫她啊……
想到這裡,秦韶華的臉色刷一下變紅了。
這個突然而至的猜測讓她自己也感到非常震驚。她以前從沒這麼想過呢!
真的是這個原因嗎?她一直都遲鈍地把自己矇在鼓裡嗎?
齊王注意到了秦韶華的臉色。
白淨的臉上一片清淺的紅霞,墨玉似的眼眸微微低垂着,不和他對視。
沒有了平日裡寒光迫人的清冷模樣,反而是春山般明媚,春水般靈秀。
她臉紅的樣子真是……可愛。
齊王想到“可愛”這個詞連自己都暗笑了一下。他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沒想過會用這個詞去形容她呢。
好像從那天兩個人之間有了親近的擁抱之後,她時不時就會在自己跟前臉紅。是心有所屬,纔會這樣嗎?
於是,齊王對接下來自己想說的話也就更加有了底氣。
他帶着飽滿的滿足感,溫和地和秦韶華說:“自從那天賞雪以後,我覺得你似乎對我並沒有非常排斥。我很高興,就想送你一些東西。你給我堆雪人的時候,身上穿的那件雪青緞面鑲着寬石青襴邊的袍子被雪打溼了,於是我想,就像以前一樣送你新衣服穿吧。於是就讓人去做。做了你最喜歡的紅色。我想,兩個雪人站在一起,那麼接近,你對我也不會那麼抗拒了。你應該會喜歡這些新衣服。”
齊王爲了證明自己的猜測,認真地問:“你喜歡嗎?”
秦韶華怎能說不喜歡。
“能穿給我看嗎。”齊王看着她。眼裡滿是期盼。
秦韶華臉上紅色越來越深,在他凝視的注目中很不自在。
“好。”但是她不是愛矯情的人。心裡喜歡,就承認,就答應了。
她背轉
過身去,對着衣櫃,把通紅的臉頰背對了他。
齊王眼睛精亮地看着她。
他喜歡她橫刀立馬的樣子,但是,更喜歡她現在的樣子。
她只有在他跟前纔會這樣露出小女孩子的嬌態。
這,應該是他的特權吧!
他扳動輪椅滑出了臥室,把空間留給秦韶華換衣服。
路過火爐旁邊的時候,他順手把裡面的火又通得旺了一點,免得她着涼。
秦韶華在溫暖的房間裡待了半日,身上寒氣早就褪掉了,反而因爲齊王的話而感到越來越熱。
她一件一件脫去身上的衣服,只留了最裡面的單衣。
然後,挑了一套繡着傲雪梅花的衣裙穿了起來。
這套衣服是遍地金的織錦,光華閃閃,彩繡輝煌。領口袖口和腰帶上都繡着同一款式的凌寒梅花,嬌豔而有風骨,將整件衣服的富貴氣壓了下去,反而在貴重之中獻出卓爾不羣的雅緻。
她將裡裡外外的套件都仔仔細細穿好,走到鏡子旁邊。人高的大穿衣鏡邊框很精美,看得出是齊王用心給她挑選的。
她站在鏡子前頭,將自己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認真照了一邊,確認有沒有穿錯穿漏的地方……古代衣裙很是繁複,總是讓她煩惱。
好在沒有穿錯。
她看到自己眉如春山眼如秋水,臉上微微的紅霞嬌俏動人。
她有點不好意思,就站得久了一會,等自己臉上的紅色差不多褪去了,纔出了臥室走到齊王跟前。
齊王正在外間喝茶。
聽到腳步聲一擡眼,看到她通身火紅出現在面前……眼裡就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滿眼滿心裡只有一個秦韶華。
她烏黑柔亮的頭髮柔順披散着,白皙嬌豔的臉龐上還帶着淡淡的臉紅痕跡,一身紅衣穿在她身上,像野火一樣熱烈的燃燒。
熱烈之中,是梅花的清寒。
火與冰的結合。
奇特的氣質。
只有她,才襯得起這樣的顏色。
只有她,纔沒讓鮮豔的紅色奪了自己本身的秀色,反而將紅衣變成了錦上添花的東西,更襯托出她的氣韻。
齊王欣賞着她的美,欣賞了好大一會都沒說話。
眼看着她有點不自在了,才微笑着向前伸出手,說:“來,到我這裡來,離我近一點。”
秦韶華一步一步走近他。
齊王更近距離地上上下下打量,很想把她就此抱在懷裡。
不過他最終忍住了,只是由衷的讚歎:“很漂亮。你真漂亮。”
秦韶華難得在這種略讓她羞澀的氣氛中開了個玩笑,抿脣說:“是我漂亮還是衣服漂亮?”
“當然是你漂亮!”
齊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Www.ttκǎ n.CO
卻又補充:“但是我送的衣服也非常上乘!而且尺寸非常合適。”
秦韶華彎脣而笑。他是沒說錯,的確是非常合適。無論上衣還是下衣的尺寸都是剛剛好。
她笑了,柔柔的脣瓣如同嬌豔的芍藥一樣,盛放在四五月的暖春陽光裡。
齊王低低地商量她:“以後都穿我送你的衣服好不好?”
秦韶華一揚下巴,“不一定。看心情!”
齊王微笑。知道她口是心非,必定會穿的。
果然,自這日之後,秦韶華就一直一身紅衣來來去去,又像當初在楚京的時候一樣了。
在北方冬日一切都是單調的青灰色和白色的背景中,她一身紅衣顯得那麼鮮豔奪目。
走到哪裡都讓人眼前發亮。
齊王在旁人讚歎的目光之中感到與榮有焉。
他看中的女人,就是這麼優秀!
……
“聖主,我看你近日神采奕奕啊。”
連千妖月見了秦韶華幾面之後都意有所指地嘲笑暗示。
秦韶華對着千妖月,可沒有面對齊王時的羞澀,板着臉反問,“看我精神好,你不自在嗎。”
“豈敢豈敢。聖主神采奕奕是我等下屬共同的榮耀。我等就盼着聖主每天精神飽滿,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千秋永固呢!”
“閉上你的貧嘴吧!”秦韶華真是懶得理這廝,“說,今日爲什麼特意找我過來,有什麼關鍵的消息了嗎?”
這裡是奇門的一個落腳點之一,坐落在鳳凰城一條不起眼的民巷裡,主要是千妖月帶着手下住着。
千妖月笑嘻嘻地說:“這個消息呢,有點特別。說關鍵也不關鍵,說不關鍵呢,它又關鍵。但是在聖主您神采奕奕的這個時節,它好像來得有點不是很合時宜啊。”
真是廢話一籮筐。
秦韶華暗暗無語。
不過他這麼賣關子,難道是毒宗的反叛們出了大問題嗎?
看他高高興興的樣子又不像。
秦韶華接過千妖月一臉神秘微笑着遞過來的信,看見信封上空白一片,什麼也沒寫。
信封的火漆完好無損,看來千妖月還沒有打開過。所以他怎麼就知道信件不合時宜呢?
秦韶華納悶地拆開信封,立刻嗅到一股梅花的清香。信紙非常精緻,上面的字跡也非常工整。
運筆圓融飽滿,有一股浩然的正氣,卻又不失溫潤。
“韶華,見字如晤。莊氏之荒唐婚事,我已處理好。但族中有事,我暫時不能走開。待我儘快將之處理完畢,不日就北上與你相聚。聞聽你人在北境,我不僅要嚮往那裡大雪紛飛天地遼闊的美景了。很想與你一同策馬踏雪,再次把酒言歡。我房前的梅花開了,早晨起牀推窗,清香撲面。恐怕北方鳳凰城苦寒之地,連耐冬的梅花也無法傲雪凌寒吧?隨信附上庭前梅花瓣,與你共賞寒香。”
落款是簡單兩個字:清狂。
原來是魏清狂的來信!
他不是已經回了南晉嗎。這信千里萬里的,是怎麼送到的?相距這麼遠呢!
千妖月一直帶着看熱鬧的微笑。見秦韶華看完信了,就看戲不怕臺高地開了口。
“聖主,魏家也算有本事,沒通過那個胡平,直接找到我留在京城的下屬送信呢!而且魏家送信的人說,這是他家公子鄭重寫的關鍵信函,要本座親手交給聖主才行。我一聽就知道是魏家那個自詡風流的傢伙送來的。聖主,信上都說了些什麼呀?”
秦韶華說,“不該問的別問。”
信上沒什麼要緊事,像是朋友閒談一樣。但是讀起來非常暖心。
這種暖心的感覺,秦韶華纔不跟千妖月這種傢伙分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