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魂來找秦韶華。
見到秦韶華他立刻躬身下拜,口中言簡意賅地說道:“屬下來找聖主,兩件事。第一是請罪,第二是接受聖主調查。”
“說。”秦韶華簡單迴應一個字。
喜怒不上臉,平靜地坐在高腳圈椅上接受偃魂拜見。
此時夕陽西下,金黃色的陽光照進廂房偏廳之中,暖暈色的光線讓她感覺渾身都懶洋洋的,只想接着去睡上一大覺。
偃魂的來意她能猜出七八分,所以並不是很上心。
只聽偃魂道:“屬下之所以請罪,是因爲昨夜聖主遇襲,屬下沒能幫上忙。”
他擡眼看秦韶華的臉色。
見秦韶華不爲所動,只是平靜地聽着,就越發言辭小心。
“屬下和宗中幾個子弟正在城外深山裡測試火炮機關,這幾日都不在城裡,白天測試,晚上宿在山裡。所以昨晚夜宿城外,接到白尊者消息的時候再回援,已經來不及了。所幸聖主最終無事,不然屬下難辭其咎,心中着實不安。”
秦韶華靠在圈椅上,身後倚着軟綿綿的靠背,以手支頤,懶洋洋地笑了。
尚未恢復血色的臉龐,清透瑩白,像是春天枝頭上嬌嫩的白玉蘭。
“偃宗主說話可真是滴水不漏。你說是請罪,然而我聽起來,倒是爲你自己開脫呢。”
“屬下不敢!”偃魂立刻跪倒在地,身子伏在地面上,深深叩首。
秦韶華笑道:“起來吧。我本沒有怪你的意思,開個玩笑而已,不要緊張。”
偃魂不敢起。
秦韶華道:“現在正月還沒過,按這裡的習俗,整個正月都是過年時節。你過年的時候不好好歇着,還去城外的冰天雪地裡試驗火炮機括,如此堅守崗位盡心盡力,我獎賞你還來不及,怎會怪罪於你?”
“可屬下的確是耽誤了回援聖主……”
“那不是你的錯。你又不是我的護衛。好了,這件事就到這裡,你接着說下一件。”
偃魂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他今日來請罪,自己心裡是不覺得有罪的,因爲本來他就不擔着護衛之責。但是作爲下屬,有些話必須要說到,請罪也是一種臣服的姿態。
就看秦韶華怎麼看待這件事了。
現在,顯然秦韶華是不怪他。
但是卻也洞悉了他故意來請罪的心理。
玩笑開得輕飄飄,言辭之間暗藏的犀利,彷彿在告誡他,不要搞這種故作姿態的小伎倆。
偃魂不由心中暗忖,以後還是別在聖主跟前耍這種小心思了……
他按照命令站起身,卻依然不敢擡頭,垂首躬身接着說:“第二件事,是屬下來此最重要的目的……接受聖主調查。”
“調查什麼?”
“屬下聞聽聖主遇襲之時,對方所使用的暗器冷箭,乃是偃宗的機括勁弩。所以屬下立刻把宗中子弟帶來鳳凰城的勁弩全都清點了一邊,並且拿車拉過來了,就在府外,隨時接受聖主檢查。”
秦韶華微微一笑,笑容更加懶散。
目光卻是清明的。
“偃宗主此事做得好。每當有不利於自己的線索,光明正大站出來撇清嫌疑,
纔是心懷坦蕩的人所爲。”
她叫來一個貼身護衛,讓他去外面的車上檢查弩箭。
這裡偃魂繼續道:“本宗子弟帶來鳳凰城的勁弩一架不差,全在車上,沒有遺失過也沒有被人拿去做壞事。包括屬下做的幾架改良版,也在其中。”
“所以昨夜用勁弩襲擊我的人,所用之物不是從你處獲得的?”
“絕對不是。屬下願意接受聖主最嚴格的調查!”
“好。你且回去,此事我自會調查清楚。”
秦韶華留下了勁弩,把偃魂打發走了。
這個下屬做事總是讓她感覺很舒服。
既盡到了下屬之職,又能在關鍵時刻判斷形勢,做出清醒的選擇。
她對偃魂非常滿意。
不過這也不能讓她完全相信偃魂。
她還是讓人將偃魂送來的弩箭都仔細檢查了一邊。
確認真的沒有問題,這才作罷。
這次北上,偃宗之人帶來的勁弩都是有數的,而且標有記號,昨夜襲擊她的人丟在現場幾把弩箭,王府護衛收繳回來之後,秦韶華看過,上面並無記號。
那麼對方所用的勁弩是哪裡來的?
齊王早已讓軍營之中將勁弩清點了一遍。
結果是軍中並無遺失。
而鳳凰城守軍還有一部分留在外面沒有回來,這數目卻是清點不全。
秦韶華說:“等軍隊回來再清點便是。不過據我估計,這勁弩不一定是咱們這邊的人所出。這種勁弩雖然出於偃宗,除了給你軍中裝備之外,天下再無處獲得……但是除了咱們這裡,偃宗總壇的庫房也有不少。”
總壇那邊因爲偃宗內部混亂,管理不是很嚴格。
昨夜偷襲她的人是奇門中的,從偃宗庫房裡頭獲得幾把勁弩,是很容易的事情。
齊王問:“這人是誰,你心中可有計較?”
秦韶華扯扯嘴角,“十之七八,是那一位了。”
齊王眸光一動。
白城子從城中回來了。
“師叔正在指導城中大夫們配藥熬藥,那邊狀況一切穩定,請聖主和王爺不必擔心。我回來和聖主交待一下昨夜的事情。”
秦韶華把齊王趕走,“回去處理你的軍務。我們門中的事,有些不能讓外人知道。”
齊王失笑,低頭在秦韶華額頭吻了一下,笑着回書房處理事情。
白城子垂了眼睛。
君子非禮勿視,他只當沒看見二人親近的畫面。
這邊秦韶華和白城子在議事的廂房偏廳裡私談,秦韶華上來就問白城子:“王爺的腿怎麼樣了,我看着狀態不是很對勁。怎麼剛能站起來他精神就這麼旺盛?”
那些天的虛弱都是假的嗎?
他現在這樣子,可不是普通病人痊癒之後的正常表現啊。
她支走齊王,保護門中秘密是假,背地裡詢問齊王的身體狀況是真。
白城子將昨晚“賭博”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朵菱雪花加進去,藥效的提升是一方面,對人體的激發是另一方面。因爲本來的藥裡菱雪花就已經足夠了,多出一朵,王爺要消耗好久才能將其效力消耗掉。
而在這期間,他就會比常人精神更健旺。”
秦韶華暗暗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菱雪花的作用啊!
她瞅着齊王精神狀態不對勁,還以爲是哪裡出了岔子呢。
“你們也真是膽大,做這種賭博……若是齊王抗不過藥性,這一朵多出的菱雪花加進去,是能立刻要他命的!”
秦韶華越想越是後怕。
努力了這麼久,要是最後關頭出差錯……
白城子微笑:“王爺一定能扛過去。”
“你怎麼如此篤定?”
“其實在聖主遇險的消息傳來之時,齊王昏迷之中就有所察覺。他自己硬撐着提升內力來促進療效,甚至疼得滿牀翻滾,當時我就知道,他的意念大半都在聖主身上。有他這份爲了您連命都要豁上的心思,所以,我纔敢提議增加藥引。”
秦韶華默默不言。
這細節齊王並未和她說起。
他,難道是因爲她,才贏得了這場性命攸關的賭局?
秦韶華一時覺得心口暖暖的。又堵得慌。眼睛微微發澀。
這可是要命的事情啊!
她垂了眼簾,免得在下屬面前情緒太過外露,被白城子看見她眼裡閃爍的晶瑩。
但白城子豈能看不見?
他只低頭裝作不知罷了。
在照顧旁人情緒上,他一直做得很好。
“聖主有所不知,在增加菱雪花之前,屬下是告訴過王爺的。當時他神智非常混沌,但是我一說要爲了救聖主而賭一把,他目光立刻就變了。當時,用’形容枯槁’來形容他也不爲過,可是一雙眼睛亮得迫人。他說不出話來,只定定地看着我。”
那時,齊王的目光,目光裡所蘊藏的複雜情感,白城子覺得自己很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個男人,要將女人看得很重要很重要,重要過自己的性命,重要過世上的一切……纔能有齊王那種眼神吧。
那眼神,白城子能看懂。
但是他不能理解。
生平並未有任何女子進入他的心懷。所以齊王的情感,他理解不了。
但是那一刻,他被深深震撼了!
他以前總是覺得齊王配不上自家聖主。
現在依然覺得配不上。
可是齊王有那樣濃烈的感情。
白城子覺得,也許世間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男子對聖主如此了。
所以,他當時就在心中接受了齊王這個人。
如果聖主一定要和哪個男人共度一生,那麼,這個男子不必是世間最好的,但必須是,最愛聖主的。一切以聖主爲先,將聖主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聖主,王爺如此,總算沒有辜負您爲她進大雪山找藥引的心意。”白城子這樣總結。
可是秦韶華並不這麼想。
她從來沒把感情當成交換。一個人爲另一個做了一點事,另一個就要還回來?那是不對的。感情從來不是公平的交換。
她從接受齊王情誼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決定全心全意對他。無論生老病死。
進大雪山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從來沒想過值不值得。
她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