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昔顏宮真那麼神秘?”跟在大踏步的老嬤嬤身後,秦詩雨有點喘氣不勻,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那晚幫景嬪娘娘洗清了冤情,她呆望着昔顏宮時,容嬤嬤曾說了一句“姑娘若是喜歡這裡,老身過些天再帶你來”,她當時便覺得其中藏着秘密,沒想到容嬤嬤果然再找自己同去。
聽到她這問話,容嬤嬤卻只是點點頭,並不吱聲,神情看上去是極嚴肅的。秦詩雨暗暗猜着,到底是什麼呢?也不再作聲,趕緊跟着她往昔顏宮而去。
正黃昏時分,夕陽的薄淡的暈彩給昔顏宮的雕樑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輝。容秦二人直走到宮門口,也未見一個當值的宮人,不知是容嬤嬤打點好了,還是這裡已經冷棄沒人守着了。秦詩雨舉目望着宮門上方金匾上斗大的“昔顏”二字,不由得生了一分感慨,果然是如同昔顏朝華,早成昨日雲煙。
“咯——吱”,突然響起的聲音,像大刀劃過不平整的金屬面,刺穿了冷宮平靜。是容嬤嬤伸手推開了大門,方纔數日時間,門上已經掩了一層灰塵,簌簌掉下來,起了一陣輕騰的煙虛。秦詩雨跟着她不聲不響往裡走去,心頭慄六,不知道容嬤嬤到底是要帶自己去做什麼。
兩人直走到偏廳深處的一間屋裡,方纔停住腳步。秦詩雨環顧四周,發現是在個普通臥室樣的房間,屋中擺設卻簡卻雅,頗爲不俗。西廂壁上掛着幅百鳥朝鳳圖,卻沒有鳳凰,只在圖中畫了幾筆青碧的竹子,隨風曳動,其餘全是各種鳥兒,皆往那竹子飄向的方向飛去;東廂立着個空蕩蕩得書架子,裡面早清了空,只冊未寸;北面擺着個臥塌,上面雖然布了灰塵,卻隱約可以看出其光滑瑩潤的色澤,說明多少年前,曾被人長期使用,早磨得亮可鑑人了,關鍵是,它材質極特殊,無人居住竟然不蠹不腐;塌前擺了個四腳琴架,上面空無一物;在牀榻東西兩側,分立着兩隻一模一樣的香爐,一隻赭紅,一隻靛青,顯是因爲常年燃放不同的香料,染上了不一的顏色。
“姑娘是在想,這是誰的居所?姑娘如此聰明,早該猜到了,這是皇后娘娘早年居住的地方。”容嬤嬤似是陷入了對從前的回憶,自顧自念着,“當年的皇后,還是個年輕的妃子,跟姑娘一樣好玩好動,皇上一不來昔顏宮了,她就拉着我來這個房間裡,聽她彈琴,陪她說話。累了,就着這榻子,燃一截檀香,她也能睡得酣然。我聽說,她這些年來的睡眠就不似以前那般好了……”
秦詩雨見她一說起皇后,就有點偏了話題,正想幫她轉回來,卻見容嬤嬤對着牆上那張百鳥朝鳳圖說:“姑娘,你那麼靈慧兒一個人,這圖,看得懂吧?這圖,是皇后娘娘自己畫的,皇上很喜歡這幅畫,說娘娘不畫一人一琴,卻得天籟之妙,造化之聰。可這圖,他們卻也多久都沒來看過了。”
秦詩雨點頭:“是啊,這竹子隨風而去,百鳥也隨那風去,可知竹子、鳥、風,三者竟全都是被竹林中的琴聲吸引。想來,娘娘人如其名,有琴有琴,是極善古琴了。”她見這圖畫筆力雖淺,卻活潑喜人,加上寓意暗藏,含蓄又自信,果然是佳人佳作。想必獨孤有琴年輕時,是個極可愛的人了。可那天,她看見的獨孤皇后雖然美麗如昔,卻是莊重優雅,不苟言笑,真難想象這副
佳畫是出自她這樣沉穩的一個人手中。
秦詩雨暗想,是不是一個人長大以後,學會了冷靜和自持,變得更加聰明而獨立,於是,也自然而然地變得越來越不那麼可愛了?
卻聽容嬤嬤笑了一聲,似是想起從前時光,覺得輕鬆喜悅,她忽然伸手往右側的沉香爐上方猛然一按,根本不顧上面骯髒多塵,咬着牙往下按着,秦詩雨嚇了一跳,怔怔看着她,不明白她何以這般行爲。
而下一刻,她便明瞭了。因爲“咔嚓”一聲輕響之後,那空蕩蕩的書架竟驟然移向一旁,本來嚴絲合縫的地面露出了一個一米左右寬長的大洞!秦詩雨定睛一看,卻見洞口石板自動移收,想來其下有精密機關,洞中黑沉沉地,隱約可以看見向下的層層石級。容嬤嬤從懷中拿出打火工具,晃亮火折,點燃了一盞油燭,她一手持着燭臺,一邊道:“走吧姑娘,隨我一起下去看看。我也多久沒來過了。”
秦詩雨點點頭,跟在她身後,沿着那雪白無塵的大理石階往下走去。走了片刻,石級竟還是逐漸往下,似是繞了幾個大螺旋,秦詩雨望着容嬤嬤手中明亮的燭火,心中暗覺奇怪,這洞如此之深,內中卻似乎有充足的氧氣,容嬤嬤說自己經年未來,想來其他人也不一定常來吧,怎麼其中卻無半分穢氣濁塵,反而讓人覺得此地清聖莫名?
“姑娘是在奇怪,這裡爲什麼不氣悶?早年我跟皇后娘娘住在昔顏宮數年,發現了這個地方,也不知道是上幾代的哪個皇上建造的,當時啊,連皇上也不知道有這個所在呢。姑娘你看,”容嬤嬤說着,伸手把燭臺往牆上的火壇中一點,‘噗’地一聲輕響,那火壇中竟似有豐盛的燃料,一下子就將這黑黢黢的洞中,照了個透亮,秦詩雨這才發現,石級已經到頭,她們到了平地,身處一個石室之中。容嬤嬤吹熄了手中油燭,秦詩雨覺得那火臺中熊熊燃燒的藍焰,竟散發着某種清香,似乎是燃料的香味,“這些火臺之中從未有人加過燃料,每次來卻都用之不竭。姑娘,現在在這整個皇宮中,知曉此地的人不過就皇后娘娘、奴婢、皇上、太子四人罷了,景嬪娘娘已經去了,就不算上她啦。”
“太子也知道這裡嗎?此地是作何用處的,又是通向哪裡?”
秦詩雨看着那奇特的火臺,前方道旁依舊有很多一模一樣伸出的火臺子,她和容嬤嬤緩步而行,走到那些火臺之前,它們竟自動就‘噗’聲而亮,燃起火焰,到好似是聲控電燈或是有魔法一般。秦詩雨擡頭看了看地面和四壁,她猜想,建造這個地下密室的,不知是什麼樣的能工巧匠,既能讓它保留許多通往外界的細小氣孔,又能在鑿通土壤油層,使這些火臺的燃料來源連成一脈,而最巧妙的是,火臺之間又相互聯通,竟然能夠在引燃第一個火臺之後,隨着人腳步的移動,帶起的聲波或者壓力,再使燃料到達該處,以燃起沿路其他燈臺。
“做什麼用的,我和娘娘都來過不知多少次了,也不明白這地道是做什麼用的。好像當初造這地道的人,就是爲了容易出宮一般。”容嬤嬤搖了搖頭,“姑娘問通向哪裡,我記得出口是在皇城外圍,至於在哪個方位叫什麼地名,就不得而知了。皇后娘娘年輕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秘洞,常常高興地溜出宮到皇城集市上
玩,我只好提着腦袋跟着,有一次被皇上發現了,百般逼問之下,皇后娘娘方纔說出了這個秘洞,與皇上一起進來觀視。到後來,太子才兩歲的時候,機靈得跟什麼似地,竟也自己找來了這裡……”
秦詩雨微微一怔,忽然想到,既然白[王景]早知道這個秘洞。而且,他該能猜到容嬤嬤因爲景嬪一事對自己心存感激,那麼,是不是說明……
“嬤嬤,我們一起從另一端出去看看!”容嬤嬤點點頭,二人繼續往前走去。途中路過一個岔口,藉着昏魅火光,那岔道里面好像別無他物,只是個奇怪的巖洞,一眼看得到底。
容嬤嬤見秦詩雨看了眼那個巖洞,問道:“姑娘,要進去看看嗎?裡面沒什麼東西……”秦詩雨不等她說完便搖了搖頭,現在她只想看看這地道到底通向何方。
二人走了不知多久,四壁都是些古樸的彩繪花紋,看來顯然不是當代之物。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中途二人歇了幾次腳,秦詩雨還是感覺已經快走不動了,一怔之下忽覺得坡度漸顯,地勢竟是往上了。她歡呼一聲,加快了步子。兩人又行片刻,終於到了頭,容嬤嬤側耳傾聽半晌,似乎肯定了上方沒有腳步聲響,她伸手在牆上一個凹陷的地方用力一按,“咔嚓”一聲輕響,微光射了進來。
天色已然黑得七步之內看不清人了,容秦二人顧不得被少許灰塵撲上頭面,忙從地道中走出來,秦詩雨環顧左右微微一愣,勉強能看見二人是身在一個古舊荒涼的窄巷盡頭,四周連人聲也無,怪不得皇后從前會安然出宮。容嬤嬤幫她抖盡了身上塵土,兩人往巷子另一端走去,越往前走,人聲越響,堇城乃是國都,雖然是天色漸黑,街上行人依舊穿梭如流,夜市上也是燈火燦爛,熱鬧非凡。秦詩雨面上露出些喜色,顧不得疲累,差點要小跑過去。
到了街市之中,她徑直走到一個麪攤之前,第一句話就是:“請問大叔,西北城門在哪?”那大叔藉着燈光見是個漂亮姑娘,活潑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忙笑臉相迎,指指右手方:“姑娘沿着大道往前直走,不出七百步便是了,不過這時分,恐怕城門早關了罷。”
秦詩雨暗中歡喜不已,同麪攤老闆道過謝,心中再次燃起對白[王景]的感恩戴德——真的是這樣,原來他那天說會爲自己打開西北城門,並不是隨意開一道城門,而是算好了容嬤嬤會帶自己來這秘洞,以便從這裡出宮。
“嬤嬤,我們回去吧。”
容嬤嬤會意點頭,確實不能離宮太久。她又似乎也覺出了秦詩雨剛纔問麪攤老闆的話意,只是不知道她打算什麼時候從西北城門出去,又好不好出城呢?她兀自擔心思量着這些,卻沒注意到身後一匹快馬竟似離弦之箭,倏忽而來。馬上之人顯然騎術奇高,跨下之物亦是神品,是以在這濃黑夜色中飄然而來,竟似無聲無息,輕捷至極!
秦詩雨眼見那馬來得太快,根本不及提醒站在路中的容嬤嬤,“閃開!”她輕喝一聲,伸手猛拽容嬤嬤,想將她拉扯過來,誰知,容嬤嬤身體龐大沉重,竟似是千鈞墜地,撼之不動,她這一拉之下,不僅未拉動容嬤嬤分毫,反倒被容嬤嬤驚詫下的一個猛然轉身將自己單薄的身體重重地甩了出去,正好迎向那迅雷般的馬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