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朋友有兩層意思,一是女性朋友,二是情人,顯然,路璐說的“女朋友”,是後者。

凌嘉虎視眈眈的瞪着路璐,一臉你想幹什麼的表情,路璐繼續發着甜死人不償命的笑,湊到凌嘉耳朵底下,猛一看去,就像一對情人在調情,路璐小聲請求:“配合一下,一下就好,求你。”

凌嘉有潔癖,她不喜歡別人的靠近,可路璐在湊近她時,她卻並不反感。

路璐似乎用了全身力氣,緊緊抓着凌嘉的胳膊不放,彷彿那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手一鬆開,她就會陷入沼澤窒息而亡。

力量透射出堅強,映射出倔強,也折射出內心深處無法遮蓋的傷。

路璐那一雙手,格外有力,攥的凌嘉澀澀生疼,而泛青的關節卻暴露了她的脆弱。

凌嘉看着桑榆失神的臉,多少對路璐和桑榆的關係有了些肯定,看樣子這兩人是在鬧彆扭呢,難得路璐求她一次,心一軟,就順了她的請求吧,日常工作難免枯燥,湊個熱鬧也好。

凌嘉大大方方的向其他人等笑了笑,又拍拍路璐的胳膊,說:“我們走吧。”

被路璐這一搞,凌嘉也沒了去拿項鍊的心情,又把路璐帶回了辦公室,至於項鍊,明天去拿也不晚。

剩下的人,眼睜睜的看着凌嘉帶着路璐離去,直以爲凌嘉是爲尋路璐而來,如此親密的她和她,想不去讓人誤會她們沒有情況,着實有些困難。

桑榆原本明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來,難受麼?難受,畢竟這個人,曾經是屬於她的啊。

秦怡原本黯淡的眼睛立刻明亮起來,高興麼?高興,畢竟那個人,現已有了傾心者啊。

秦浩梅馨原本瞪得溜圓的眼睛越發溜圓起來,種種疑問匯聚心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直到走入辦公室,路璐才把手鬆開,走到窗邊,望着藍藍的天空,無聲沉默。

凌嘉站在路璐身邊,揉揉被路璐抓的有些疼的胳膊,側眼看她,竟發現路璐流淚了,那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凌嘉嘆口氣,拿過紙巾,遞給路璐,路璐一直看着藍天,也沒接。

凌嘉搖頭,只能掰過路璐的臉,一下一下小心的擦,女孩的淚啊,總是格外惹人心疼。

誰知道凌嘉越擦,路璐的淚流的越多,最後索性抱住凌嘉,嗚嗚哭了起來。

凌嘉又被路璐搞暈了頭腦,想推開她,又不忍,猶豫了好幾下,終是抱住路璐,輕輕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

路璐等哭夠了,纔不好意思的看着凌嘉,說:“謝謝,剛纔,抱歉。”

凌嘉笑,好奇心升起,又問:“你和桑榆……怎麼了?”

“分手了。”

路璐和桑榆的關係,連袁圓也不知道,這種關係,少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層安全,這點道理,路璐一向很是明白。

只是路璐不怕凌嘉,她連父母都坦白了,又怎會忌諱凌嘉?何況凌嘉剛剛幫助過她,許是出於感激,亦或是陷入悲傷的腦袋還不夠清醒,路璐第一次對秦浩梅馨以外的人說出了含蓄的實話。

凌嘉不死心的問:“你是LES?”

“不知道是不是。”

“可你喜歡女孩子。”

“我只喜歡過一個女孩子。”

“喜歡過一個也算。”

“好吧,你說我是我就是吧”,路璐不想再這個問題上跟凌嘉繞,可又擔心凌嘉對桑榆有什麼看法,便問:“你很討厭拉拉麼?”

“說不上討厭,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呵,這就好”,路璐聽凌嘉說對LES不討厭,放下心來,又帶着擔憂問:“你……不會對桑榆有看法吧?”

“你擔心我對她有看法?”

“嗯,桑榆很好的,現在你知道了她和我是……”

“我和桑榆只談工作,她的私事我不理會,更不會因爲她的私事就把她怎樣”,凌嘉看出了路璐的擔憂,便打斷她,又說:“你也大可放心,不會因爲你們以前戀過,我就對她或你有什麼看法。”

“哦,謝謝。”

真是難得啊,十分鐘不到,路璐竟對凌嘉說了兩句謝謝,這讓凌嘉很受用。

凌嘉坐到轉椅上,打開小週一早就送進來的蘿蔔和盒飯,看看路璐,心裡彆扭了兩下,纔對路璐說:“過來一起吃吧。”

“你先吃吧,我知道你有潔癖。”

凌嘉一驚,問:“你怎麼知道的?我表現很明顯麼?”

“沒有,女人多有潔癖,我猜的。”

“你猜的真準。”

路璐笑笑,梨花帶雨的,那一瞬間,讓凌嘉一時竟有驚豔的感覺。

凌嘉迅速抹掉這種想法,錯覺,凌嘉對自己說,一定是錯覺。

既然路璐說女人多有潔癖,這麼看來,路璐自己也該是有的,凌嘉不禁莞爾,有潔癖的她能吃自己的剩飯,這要付出多大的勇氣?

不食嗟來之食者,固然有氣節,可生於俗世,若爲了所謂的氣節寧可丟掉性命,於普通人來說,顯然是不可取的。中國對外開放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吸引外資麼,從某種意義上說,不就是吃的人家給的剩飯麼?畢竟只有吃飽了,保住性命,纔有日後揚眉吐氣的可能。

司馬遷可以忍受宮刑,韓信可以忍受□□之辱,一般人或許沒有他們那麼大的志向,但若連吃剩飯這點委屈都受不了,還怎麼能在社會上混下去?

生而爲人,誰沒吃過剩飯?對這個問題,凌嘉不敢肯定回答,但她敢肯定自己吃過,爲了工作爲了利益不得已的低頭不得已的放低姿態,這不就是吃人剩飯的一種表現麼?凌嘉甚至覺得自己很善良,因爲她給路璐吃的真是剩飯,很直接,沒有任何形式變化,路璐不用拐彎抹角的摸人心理,也不用在參透別人心理後自己雖然上火卻無可奈何,從這點看,凌嘉覺得自己像聖母。

煙雲蔥翠的八寶山可算是一箇中南海的剪影,誰應該葬在哪裡誰不能葬在哪裡,都按等級分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世?

這個社會,原本就是高壓低,上壓下,貴欺賤,人欺人,若連這點都搞不清楚,只能在被社會遺棄的角落一味去做些共產主義烏托邦的美夢。

處世之道,本該是能屈能伸,所以凌嘉從沒爲自己逼迫路璐吃自己的剩飯而感到過歉意,凌嘉起初讓路璐吃剩飯,僅是爲了一時撒氣,但後來幾天,卻微妙的起了變化,她想看看路璐能忍多久。

忍得一時叫明智,忍得一世叫懦弱,只有忍到一定界限識準時機再突然爆破,這才叫有骨氣。

凌嘉知道路璐有骨氣,但不能忍的骨氣不算骨氣,她想搞清楚路璐到底有多能忍。

路璐爲揮掉桑榆的影子,轉移了注意力,拿過報紙來看,副版上正有一篇關於□□的文章,凌嘉掃一眼,看似不在意的問:“你怎麼評價他?”

“誰?”

“毛。”

“不好評價,他現在很有爭議,但放眼全球,恐怕毛是爲數不多的一個知道怎麼向強權傲慢說話並教訓他們的人”,路璐把報紙放到桌子上,看着上邊毛和幾個同代領導的老照片,嘆口氣,說:“我活這麼大,最佩服的歷史人物有兩個,一個是秦始皇,另外一個就是他,毛集雄才偉略冷酷無情和革命浪漫於一身,偉人風範一顯無疑,秦始皇焚書坑儒的過失沒法掩蓋他統一中國的功績,同樣的,毛搞□□的過錯也無法掩蓋他建立新中國的功勞,或許200年後的中國人會給他一個比較公正的說法吧,你呢?你怎麼看他?”

凌嘉有個習慣,她喜歡貌似無意的在閒聊中問不太瞭解底細的人如何評價有爭議但對社會有深遠影響的大人物,比如毛,進而判斷一個人的性格,若對方一味否定,則說明此人鼠目寸光,若對方一味肯定,則說明此人頭腦過熱,她從而斷定這個人是否容易打交道,或者要用什麼樣的手段來與其打交道。

還好路璐的回答還算中肯,也相對客觀,這讓凌嘉知道路璐此人還是很明是非,也很懂事的,她對此很滿意,但路璐開口便說“毛是爲數不多的一個知道怎麼向強權傲慢說話並教訓他們的人”,可知路璐此人比凌嘉想象中還要傲,骨子裡也不容易服輸,這也就不難理解剛剛路璐爲何要對桑榆說她是自己的“女朋友”,果真傲的夠可以,人一旦傲了,又不肯低頭,難免會有些偏激的想法,但這樣的人一旦愛上某個人,必是很決絕的,如果對方不提分手,她定會死心塌地的追隨到底,凌嘉立刻摸清了路璐的性格。

路璐又怎會想到凌嘉看似無意的問話裡實則暗藏着摸她心理的把戲?她直以爲凌嘉是隨口而問,因此她也隨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路璐忘了,凌嘉雖然不是政治家,但她從事的是商業,可算商人,商人肚子裡的歪歪腸子可並不比政治家少,所以路璐一點也沒往深處想,被人算計了還暗自讚揚人家關心領導。

路璐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凌嘉摸準了她的優缺點,路璐若知道了,她一準會哭着去撞那口盛着偉人體魄的水晶棺。

但現在路璐反問凌嘉如何看待毛,憑着凌嘉的性子,自是不會直面給出回覆,她很官方的說:“麥克阿瑟,□□,卡斯特羅,尼克松和基辛格對他都有過評價,對於有影響力的人,英雄也好,賊寇也罷,只有同一檔次的人的評價纔有一定的公正性,普通人的見解總是有侷限性的,因爲你站不到那個高度。我是普通人,所以關於如何評價毛的問題,我做不出回答。”

路璐憋氣,她問完了自己的評價,她自己卻不涼不熱的說什麼凡人不足以評價偉人,這不就是在貶她是自不量力麼?什麼鬼東西!

路璐氣呼呼的跑到窗前看藍天白雲,不再理凌嘉,凌嘉見路璐吃癟的模樣,暗自開心,她覺得今天的飯菜格外香。

但凌嘉這麼一打岔,倒是讓路璐沒再一股腦的爲桑榆傷心勞肺,可見,凌嘉在引導別人情緒上,還是很有手腕的,雖然這僅是她的無心之作,可無心已如此,若有心行之,豈不更讓人害怕?

凌嘉很快吃好了飯,便把路璐叫來,讓她接着吃,路璐吃的很安靜,沒像前兩天那樣一邊吃一邊給凌嘉講熊的故事,這讓凌嘉突然有點受不了,她盯着路璐,難得八卦的問:“你和桑榆分手多久了?”

“半年。”

“爲什麼分手?”

“她不喜歡我了。”

不喜歡你?是胡說的吧?凌嘉不信,剛纔桑榆的表現根本不像不喜歡一個人該有的樣子,閱人無數的她若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她還混個什麼勁?

凌嘉又問:“她不喜歡你哪裡?”

“不知道,可能哪裡都不喜歡吧。”

“你還喜歡她?”

“不知道。”

“你怎麼一問三不知?”

“不知道”,路璐放下筷子,將盒飯往前推一推,雙臂像小學生一樣交疊,規矩的擺在桌子上,盯着凌嘉的臉仔細瞅了又瞅。

凌嘉被她瞅的發毛,怒道:“看什麼看!”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凌嘉,你多大了?”

“女人的年齡是秘密!”

“那讓我猜一猜這個秘密吧”,路璐閃着大眼,認真的問:“35歲?”

凌嘉無語。

“38歲?”

凌嘉抓狂。

“40歲?”

凌嘉憤怒。

“45歲?”

“我有那麼老嗎!”

凌嘉出離的憤怒了,她撇下路璐,蹬着高跟鞋“嗒嗒嗒”的衝向洗手間,對着鏡子左照右照,那白嫩嫩的臉水靈靈的眼,怎麼看自己也不像三四十的啊!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等平靜下來,凌嘉才意識到自己着了路璐的道兒。

最後,凌嘉握着拳頭重新發誓:新仇舊恨加起來,這筆賬我一定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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