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冷風擦着沒有關緊的窗隙吹過,窗簾隨之晃動,那一飄一搖的身影,在沒有開燈的病房裡,宛若鬼魅一般。

凌嘉和呂楠,一起站立在牀腳,像是兩尊凝滯的雕像一樣,望着那雙讓她們糾結的小人兒,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分針不知轉了幾圈,時針不知跑了幾格,路璐和桑榆,才同時醒來。

同樣的擡起手,同樣的揉揉眼,同樣的呼口氣,見到對方後,又同樣的拍拍彼此的頭,帶着同樣的笑。

爲什麼以前從沒發現過,她們竟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凌嘉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不願再看。

夜,早已瀰漫了它能遮蓋的一切。

路璐和桑榆都躺着,並沒有發現一直站在牀尾,默不作聲的凌嘉和呂楠。

路璐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小聲說:“難怪剛纔覺得冷,原來是被子退到後邊去了,一定是被你踢過去的,你最愛踢被子。”

桑榆輕笑,“你不也是一樣?每次都怪我。”

“好吧,我也有錯,天黑了呢。”

“是啊,天黑了呢。”

“檯燈在你那邊,你打開吧。”

“不想開燈,想和你就這樣說說話,以前我們也常常這樣聊天的。”

“嗯,不想開燈就不開。”

“璐,我都是被你寵壞的呢。”

“你也是很遷就我的啊。”

“我喜歡而已。”

“呵”,路璐笑了起來,帶着一絲失落,岔開了話題:“也不知道凌嘉和呂楠幹嗎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璐……”桑榆猶豫問着:“你跟呂楠熟悉嗎?”

凌嘉呂楠起初聽到路璐和桑榆帶着暖意的聊天,心裡都泛起了或多或少的酸,現在聽到她們提到自己,都屏住了呼吸,潛意識裡悄悄往後退了一步,豎起耳朵認真聽。

“不熟呢”,路璐皺皺眉,說:“呂楠說她老早之前就在馬路上見過我,不過我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和凌嘉應該是好朋友吧,聽說是根花心大蘿蔔,整天在男人堆裡混,她也不怕得病,你跟她熟悉嗎?”

凌嘉死命捂着嘴,不讓自己笑出聲。

呂楠恨得牙癢,打死她也沒想到,自己給路璐的印象竟然這麼壞,虧她還把路璐一直記得這麼清!她一邊哀嘆自己做人太失敗,一邊想撲上去踹路璐兩腳,什麼叫不怕得病?她除了跟桑榆做的時候沒準備好,其他時候哪次不是首先做好安全衛生措施?

小不忍則亂大謀,爲了得到更多的情報,呂楠決定忍下去!

桑榆聽到路璐的話,心情竟毫無由來的好了許多,她說:“我跟呂楠也只是普通朋友,你很討厭她麼?”

“不討厭。看她挺直爽的,除了花花腸子多了點,其他地方應該也挺好的吧,唉,真是千金小姐的壞毛病,我其實一直弄不懂,女人怎麼還能這麼花心啊?她一定是投胎的時候搞錯性別了。你和她是朋友,昨晚她還一直陪着你,她應該是個熱心腸的人吧,我喜歡善良的人。不過她的壞毛病你可別去學,千萬不要跟她一起去禍害少男少女,否則也太沒人道了。”

凌嘉憋笑憋的肚子想抽筋,呂楠差點把牙咬的咯崩咯崩響,兩人都在忍着,只是一個忍笑,一個忍氣。

想到自己的荒唐行爲,桑榆苦澀的笑了起來,她問路璐:“你就這麼看待凌嘉的朋友啊?”

路璐撅撅嘴,揉揉眼睛,說:“凌嘉好,不代表她交的朋友也跟着好啊,看看她身邊那些衣冠楚楚的牛頭馬面,根本讓人分不清哪個對她真好,哪個對她別有居心,她在應付他們的時候,一定很累吧。都說自古帝王無知己,或許是真的吧,我總覺的人的錢多了,地位高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至少少了很多普通人該有的快樂。我們從小學畫畫,腦子裡真正向往的,都是那些大師筆下繪出的繽紛色彩,甚至連行爲上也多是以那些大師的品行爲榜樣,我們常常會去驕傲,尖刻,倔強,自我,甚至特立獨行,我的工作室也好,你的設計行業也罷,成功的關鍵在於作品的好壞,人際關係只佔一小部分,但凌嘉跟我們不一樣,她的工作不僅需要她的工作能力,也需要她的交際手腕,她很要強,需要事業上的成功去展現她的價值和驕傲,她年紀輕輕的當上瑞風總編,風光的背後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有時我也想不明白,比我好的女人有的是,她怎麼會看上我,還一再包容我和你單獨相處,可能就是因爲她的雍容大度,纔會讓她有今天的地位吧,可女人都是有小心眼的,她再大度,心裡也一定會難過,一定會難過的吧。”

桑榆聽到路璐如此心疼凌嘉,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凌嘉的眼睛熱熱的,因爲路璐能體會到她現在的感受,那一句又一句帶着疼惜的話,讓凌嘉差點喜極而泣。

呂楠大大的撇嘴,路璐難道不知道人類有“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八個字麼?從她嘴裡說出的凌嘉那麼香,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自己怎麼就那麼臭?真是個十成十的兔崽子!

“榆,我不想騙你,我對你還有些割捨不下。但也不想騙自己,我現在很愛凌嘉,一個人只有一顆心,一顆心只能愛一個人,我從決定和凌嘉交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只愛她一個。你知道的,丁老每聊到他的夫人,總是帶着一股驕傲和自豪,他以前說過,他說凡是深入到藝術中去的,脾氣多是臭的,人也總是長不大的,這也是爲什麼那麼多大師總是孤獨的原因之一,達芬奇也好,畢加索也罷,他們都是用一雙孩子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他們的骨子裡都是孤獨的,他們的作品裡都帶着孩子般的愛和清高的孤獨,因爲很多人不懂愛,所以他們不知道《蒙娜麗莎》的魅力究竟來自何處,也因爲很多人不瞭解藝術家,所以他們不明白畢加索爲什麼去畫《擁抱》和《吻》。丁老說他這麼大年紀了,有時做事還會像小孩子一樣幼稚,需要夫人多多去包容,他說真正搞藝術的人,需要永遠有一顆孩子心,需要有一個真正能夠包容這顆心的愛人。凌嘉就像丁老的夫人,她一再的顧忌到我的情緒,一再的去包容,我不能仗着她對我的包容,就一再的惹她難過。當年爲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現在爲了凌嘉我也能放棄一切,只是如今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有些東西,並不是說放就可以放的,我太貪心了,一邊想擁有凌嘉的愛,一邊又不願傷害你,一直拖沓到現在,弄的大家都是人困馬乏,筋疲力盡,再這樣下去,我們三個都會崩潰的,榆,我不會忘記你,但會放下你,所以你也要努力放下我,只有放下了,才能走出這個情圈,我們做朋友好麼?做好朋友,永遠的好朋友”,路璐的聲音輕輕幽幽,飄在空間裡,散出了縷縷看不見又摸不到的嘆息。

凌嘉聽到路璐的話,心情如撥雲見日,呂楠聽到路璐的話,心想你總算還是會說句人話的!

桑榆凝望着黑黑的天花板,終是輕嘆道:“是啊,我和你嚮往的一樣,都是那些大師筆下的繽紛色彩,大師筆下的童話世界,我臨摹過達芬奇的《蒙娜麗莎》,你臨摹過畢加索的《亞威農的少女》,我還記得,那是上大二時我們一起在畫室臨摹的,時間過的真快啊,眨眼就是這些年了呢……這是宿命麼?如果沒有昨晚,我或許會有很大的不甘心,可昨晚……呵,璐,即使你現在愛的是我,我也不能坦然接受了……我做了太多的錯事,我們之間,就這樣吧……凌嘉挺好的,你和她……也挺好的……人大了,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煩惱呢?真想回到我們初識的那段日子啊,無憂無慮,乾乾淨淨的,多美好。”

路璐有些聽不明白桑榆的話,昨晚她怎麼了嗎?沉默一會後,路璐突然問:“剛纔睡覺之前,你說你做了一件荒唐事,是什麼事?”

桑榆心裡一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路璐。

呂楠聽到了關鍵環節,渾身的聽覺細胞都發揮了作用,唯恐錯漏一句話。

路璐見桑榆不說話,擔起了心,桑榆說做了荒唐事,還不說出來,那這事一定是荒唐了,桑榆從來不會對她撒謊的,她微微擡起側着的身子,緊緊盯着桑榆,問:“你昨晚一直和呂楠在一起嗎?”

“嗯。”

“荒唐事跟她有關?”

過了好一會,桑榆才點頭說:“嗯。”

路璐提起一口氣,問:“說出來好不好?”

桑榆苦笑,知道路璐擔心,卻不想說實話,只說:“其實也沒什麼荒唐的,不過是我喝多了酒,你知道的,你從來不讓我喝多酒,我的酒量也一直不大,所以喝醉這種事,對我來說太荒唐。”

路璐太過了解桑榆,她又怎麼會相信桑榆說的那些話?她突地想起了桑榆今天穿的衣服,以前從沒見她穿過,再想想呂楠,再想想醉酒,路璐一下惱怒起來,她忿然的說道:“是不是呂楠帶你出去玩了?你昨晚一定受委屈了對不對?你一定是受委屈了!見鬼了!她自己鬼混就罷了,哪有拖着朋友也下水的!不行,我得去找她!”

呂楠臉色青的跟鐵面人一樣,她這好人做的,自己被人吃了不說,還落不着一點好,她這輩子就從沒受過這樣的待遇!

凌嘉輕輕抓住了呂楠的手,似乎是在鼓勵她,同志,你要挺住!自作孽不可活,誰讓你以前那麼愛玩了?真是現世報啊!你就先受着點吧!

桑榆見路璐要下牀去找呂楠,急忙死死的抱住她,把她按到牀上,着急的說:“你別衝動,我昨天沒受委屈,真的,我發誓我沒騙你!”

路璐一廂情願的認定桑榆被呂楠賣了,哪會相信桑榆的話?她吼道:“你別按着我!你既然不想說,我就要去找呂楠問個清楚!我就知道你昨天一直哭一直哭一直一直哭一定會出事!天殺得!她怎麼能帶你去喝酒去找男人!”

路璐一邊大嚷一邊掙扎着,桑榆緊緊抱着她,一邊說自己沒受委屈沒找男人,一邊死命按住她不讓她動,路璐身體虛弱,掙扎沒兩下就氣喘吁吁了,可她極爲清楚桑榆的弱點,想也沒想,把手伸到桑榆的衣服裡,伸手就撓了她的肋骨一下,桑榆從上往下數第三根肋骨恰是她最怕癢的地方,以前路璐和她嬉鬧,常常撓着玩,那地方一找一個準,桑榆被路璐一撓,手不由的鬆開,路璐逮着這個空隙,一個打滾,跌下了牀,她爬起來就想往外跑。

這時的路璐,基本上已無理智可言,滿腦子都是去找呂楠算賬,連鞋子都沒想到要穿。

可就在路璐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一刻,一個陰森森的聲音突地在她耳邊響起,嚇得路璐差點再暈過去。

那人在冷冷的問:“你想上哪去?”

燈突然開了,病房裡剎那間通亮了起來,路璐一時適應不了那白花花的光線,不由得擡起胳膊,捂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