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氣帶着些多雲,陽光帶着些低糜,明明沒有霧,空氣卻盡顯朦朧。

所謂過年,也是忙年,人們帶着禮物走親訪友,四處奔波,上上下下的不停打點,對多數已成家的人來說,年,代表着團圓,代表着假期,也代表着勞累。

於億億萬萬的芸芸衆生而言,勞累證明活着,活着就是折騰,折騰不分日夜,日夜都要操碌,操碌爲了生活,生活就是活着,活着難免勞累,這本就是一個圈,沒有幾個人能逃離其外。

凌嘉呂楠和黃蔚然開着各自的小車往目的地奔跑。

三輛讓人看了眼饞的名牌汽車在繞城高速上呼嘯而過,許是由於過年的緣故,寬大的高速公路上,車輛並不是太多,人們可以在有限的範圍內大膽的開,黃蔚然來了興致,她落下車窗,對並排行駛的呂楠大聲喊道:“跑一跑,怎樣?”

“好啊!”呂楠放慢速度,對隨後而來的凌嘉又喊道:“蔚然想跑一跑,怎樣?”

“好!”

凌嘉看看路段上的車不多,也無異議,腳踩油門,冷不丁的往前衝去,本在車座上打瞌睡的路璐要不是繫着安全帶,腦袋一定會跟擋風玻璃來次親密擁抱了。

呂楠把車開的極快,桑榆受不了這種速度,想讓她停下來,可又怕呂楠一分心,會出事,只好死死的咬住嘴脣,絞緊了手指。

路璐被晃了一下,瞌睡全無,她看着窗外的樹木車輛往後退的越來越快,再看凌嘉剛纔竟不顧死活的從一輛卡車與馬自達中間唰的一聲跑出去,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她一向不喜歡飛車黨,平時見了哪個紈絝子弟在馬路上飆車,心裡就氣憤的想罵街,開這麼快的車,到底有沒有把周邊的行人放到眼裡?

她問凌嘉:“你開這麼快乾嘛?”

凌嘉正專心的開車,沒聽到路璐的話,路璐往前望去,看到黃蔚然的車猛地掠過了站在公路邊的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受了一驚,一下張開嘴,像是要哇哇哭出來,路璐還沒等看清女孩的模樣,呂楠和凌嘉的車又緊貼着女孩一前一後的飛逝而過,後視鏡幾乎就要擦到女孩的前額,直叫人看得魂飛魄散。

路璐鐵青了臉,她衝凌嘉大聲吼:“停車!”

凌嘉一邊踩油門一邊問:“幹嘛停車?”

“我讓你停車!”

凌嘉放慢車速,扭頭看路璐,問:“怎麼了?”

“停車。”

凌嘉停下來,路璐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往後跑去,她要去看看那個小女孩,車速這麼快,又是從女孩身邊跑過,也不知道傷到了沒有。

黃蔚然和呂楠從車鏡裡看到凌嘉停了車,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也只好停下來,把車放到路邊,好回頭去問凌嘉怎麼了。

桑榆剛纔眼睜睜的看着呂楠的車擦過女孩,臉色煞白到了極點,呂楠停車後,她想也沒想的跳下車子,也往後跑,呂楠見狀,只得趕快隨着桑榆而去。

路璐穿着高跟鞋,跑起路來並不方便,她咬咬牙,忍着不適,一路跑回女孩身邊,不過四五歲的女孩,穿着一件喜氣洋洋的紅色小棉襖,扎着一根蓬鬆鬆的小馬尾,正坐在公路邊抹眼淚,天很冷,女孩的小手和小臉凍得通紅。

路璐蹲下來,幫女孩擦淚,輕聲問:“傷到哪裡了麼?”

女孩哭泣着搖頭。

路璐拿出紙巾,幫女孩擦掉鼻涕,又問:“爸爸媽媽呢?”

“車壞了,爸爸去找人來修”,女孩伸出小手,指了指離她只有一兩步的那輛不大的農用汽車,車裡放着一摞禮品盒,估計是要去走親戚的吧。

路璐擡眼望望四周,見前方不遠處正是一個小小的服務區,想來女孩的爸爸應該是去那裡找人幫忙了,她說:“外邊這麼冷,怎麼不在車裡等啊?這裡是高速,一不小心就會出事的,來,姐姐抱你去車裡。”

路璐揉揉女孩的臉,捧起她的小手哈兩口氣,又抱起她來,轉身一看,凌嘉已站在身後,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路璐沒理凌嘉,只把女孩抱上了車,從口袋裡掏出髮卡,別到女孩頭上,柔聲說:“這個髮卡姐姐送你了,記得不要再出來了啊,好好等爸爸回來,嗯?”

“嗯。”

“乖孩子,姐姐走了,再見。”

“姐姐!”

路璐剛往前走了一步,便被女孩叫住了,她停下來,只見女孩在小棉襖的荷包裡掏了掏,掏出兩塊糖來,女孩趴到車窗上,手伸向路璐,帶着濃濃的鼻音,稚嫩的說:“糖。”

紅撲撲肉呼呼的小手上,放着兩粒被紅色塑料紙包裝着的糖塊,路璐拿過女孩手裡帶着體溫的糖,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她趕快低頭,迅速擦一擦眼角,說:“真是好孩子,姐姐走了,嗯?”

“嗯。”

衝女孩揮揮手,路璐又低頭往前走去,黃蔚然和呂楠桑榆也已趕了過來,呂楠看着這一幕,心裡有着說不出的彆扭,黃蔚然不屑的哼了一聲,她還以爲出人命了,白白嚇了好一跳!

桑榆瞥黃蔚然一眼,快步走上前,拉起了路璐的手,路璐的心有多善良,她是最瞭解不過了,以前兩人逛街,若碰到乞丐,路璐總會拉她一起給人家丟一塊錢,這下因爲車跑的太快而差點傷到女孩,路璐的心裡一定是不好受的。

呂楠看看凌嘉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極有眼色的把桑榆拉到了身邊,桑榆掙了一下,沒能掙脫,只能又被呂楠拖着走,桑榆心裡對呂楠也是有點不滿的,她和路璐一樣,都不喜歡車速太快,剛纔呂楠把車開的那麼快,差點讓她吐出來。

桑榆被呂楠帶到車上以後,小聲請求:“呂楠,別把車開的太快了,好麼?”

“好”,呂楠揉揉桑榆的手,說:“剛纔嚇到了吧?”

“還好,沒女孩嚇得厲害”,桑榆意味深長的問:“呂楠,學着去尊重一下路邊的行人,對你來說很難麼?”

桑榆的問話讓呂楠有些氣惱,她哪有不尊重過行人?因爲一點小事便被桑榆如此否定,真是很難過啊!

呂楠緊緊抓着方向盤,深深吸過一口氣後,反問:“犯一點小錯就能全面否定一個人麼?”

“你多想了”,桑榆搖頭而笑,“我只是就事說事,你該知道,有些時候哪怕僅僅只是一點小錯,也會造成不可想象的後果,宇航員科馬洛夫因爲一個小數點出錯就不能返回地球,你覺得這種小錯能犯嗎?”

呂楠釋懷,“我接受你的教育,你也接受我的誠懇道歉,好麼?”

“你該去跟女孩道歉的。”

“那我返回去再跟她說聲對不起?”

“不用了,以後你開車的時候小心些就好。”

“呵,好”,呂楠稍稍思量一會,彆扭的說:“你和路璐……都是好女孩。”

“嗯,謝謝。”

“你還真不客氣。”

呂楠抖抖下巴,啓動車子,車速減緩了許多。

路璐重新坐回車上,凌嘉關上車門後,又駛起了車,只是這次,車速也明顯慢了許多。

凌嘉在等路璐說話,可路璐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五分鐘過去了,凌嘉有些耐不住了,她有些僵硬的說:“我們一早就說好了,有話就慢慢說,有結就慢慢開,有話就說出來,好吧?你這個樣子,算怎麼回事?”

好一會兒,路璐帶有深意的看凌嘉一眼,才說:“凌嘉,人命在你們眼裡就這麼不值錢麼?黃蔚然有階級觀,你們作爲多年的朋友,你和呂楠也多多少少的都帶有一點吧?那個女孩站在馬路邊上,你們還能把車開到她身邊,雖然沒撞上,可也是緊貼着她的身子擦過去的,一旦不小心,她的命很可能就這麼沒了。你們不可能沒有發現女孩的存在,既然發現了,爲什麼不能小心點開車?難道飆車的快感比人命更有價值嗎?黃蔚然首先擦着她過去,你和呂楠隨後又擦着她過去,即使是個大人,也禁不起這種驚嚇啊,她若違反交通規則也就罷了,可她分明是站在馬路邊上的,她憑什麼要受這樣的驚嚇?憑什麼要受這份罪?若路邊站着的是個市長省長,你們那還敢從他身邊擦過去麼?如此的肆無忌憚,就因爲女孩的爸爸是個開農用汽車的農民麼?可那也是一條命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凌嘉在聽完路璐話後的那一剎,臉色突地陰沉下來,過一小會兒,又歸於平靜,她沉吟一二,說:“剛纔擦着她過去,是因爲旁邊正有輛商務車,我們只好繞過,沒想到竟讓女孩受了驚嚇,你說的都對,可你也該知道,我從來沒有去無緣無故的輕視過誰,剛纔只是意外,是個根本沒有意外發生的意外,不是麼?你又何必泛泛而談到階級問題上去?蔚然是有點小毛病,我和呂楠也的確有時會受點她的影響,可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你不清楚嗎?你剛纔說的那些話,對我來說公平嗎?”

“不公平,但我對你不想有隱瞞,想到什麼便說了出來,剛剛我說完,你的臉突然就黑了,我以偏概全的,你一定有點生氣了吧?”路璐微笑,“不管你氣不氣,你以後都不能再開這麼快的車了,真的能嚇死人的,不止能嚇到行人,更能嚇到我,大年三十晚上你偷着跑回家,那麼晚了,你也一定是把車開的像今天這麼快的對吧?我一想就心驚肉跳,萬一你出事,我會受不了的,意外總在人的不經意間發生,你不能有任何意外,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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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懂的”,路璐的委婉與關心讓凌嘉放棄了不快,她釋然而笑,“以後出門我讓你來開,嗯?”

“我不會開車。”

“我教你。”

“不用,上大二放暑假的時候,我爸教過我開車,當時覺得新鮮,沒事就偷開我爸的車玩,後來差點把鄰居家的小狗給撞死,打那以後我就發誓這輩子也不再碰方向盤了”,路璐打開女孩送給她的糖,撥開一顆,放到凌嘉嘴裡,問:“甜不甜?”

“甜。”

“還生氣嗎?”

“不氣了,你要不要吃?”

“嗯。”

路璐看看四周沒什麼車,還算安全,快速擡起身子,把糖從凌嘉嘴裡渡了過來,“咯崩”一聲咬開,絲絲甜意,化到了嘴裡,融到了心裡。

凌嘉嗔道:“還讓我小心開車,你自己不也這麼不小心?想勾引我去撞車啊?”

“真是烏鴉嘴!”路璐湊上去,逮住凌嘉的臉又猛親了一口,“小嘉嘉,其實有時你也很像小孩呢,給你塊糖吃就能消火,真是可愛,以後你叫我媽媽好啦,來,叫聲路媽。”

“去你的!我算知道了,你就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凌嘉憤憤然。

“咦,爾等終於有所覺悟了,本官從來就是如此!”路璐意洋洋。

“你就是個菩薩的胸懷,沒有心肝!”

“你纔是黃毛鴨子下水,不知深淺!”

“我犯不上跟你一般計較!”

“我一般跟你計較不着!”

“以後我還開快車!”

“你開快車我咬你!”

“有本事你儘管咬!”

“在牀上我隨意要!”

“色狼!三句不離本行!”

“承讓!思君不管天亮!”

……

有一種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巧妙的放在別人的身上,比如某些舐犢情深的父母,比如某些學識淵博的師長,比如某些心意相通的戀人,比如路璐,又比如凌嘉。

兩人生活在一起,磕磕絆絆或意見相左總是少不了的,而這些磕絆與對碰,也總會在無形中相互磨合,凌嘉在爲人處事中的平和心氣已經滲入了路璐的骨血,以往的路璐若遇到不平事,多會奮起跳腳指責,但現在她多少的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也學會了察言觀色先打後揉的聊天方式。而路璐對世事的看法也已經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到了凌嘉,現在的凌嘉已經不止在買東西的時候學會了看看價格,更無端的生出了許多對底層百姓的同情,這在以往,是凌嘉極少去做或去想的事。

黃蔚然一馬當先的遙遙在前開道,她見凌嘉和呂楠像蝸牛一般的爬,不由的動了氣,多大點事啊,弄的跟真的似的!

高速高速,速度不高哪還叫高速?黃蔚然覺得路璐就是以小題大做的舉動來譁衆取寵,就是想要將自己的某些觀點強加到別人頭上,以此來顯示她有多麼與衆不同,真是可笑至極。

既然看不順眼,既然不能相容,路璐又何必逮住凌嘉不放?本來就是不同類的兩種人,生活環境幾乎全無相同之處,硬扭在一起,有意思麼?愛一個人就要接受對方的一切,路璐連這最起碼的一點都不懂麼?

黃蔚然從來沒有過兩人生活本就是互相影響的概念,她對公孫龍的“白馬非馬”反是頗有心得,白馬非馬的延伸之意,自是黑狗非狗,綠柳非柳,草民非民,弱人非人,倒也正應了黃蔚然那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天知道存有這種階級觀的官僚王孫,天下究竟有多少,他們壞麼?他們分明做過一些實在事,他們好麼?他們分明在以各種形式魚肉百姓,孰好孰壞,誰又真能分得清?即使分得清,又能怎樣?到頭來還不是路歸路,橋歸橋,貓走直線鼠亂逃。

黃蔚然連招呼也沒打,一踩油門,又飛速往會所奔去,但她對路璐的成見,卻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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