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幾人都安靜下來。
花重陽若有所思, 葉老七和蘭草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白露則聽不得花重陽說蘭無邪好話,又賭氣不開口。許久蘭草才抱着胳膊, 沉吟道:
“那麼說來, 聽他們說話的內容看, 這個慶綾知道的是不少了。”
葉老七追問一句:
“怎麼說?”
蘭草挑眉:
“當年想殺花重陽的那幾個人, 一個當場斃命, 一個被下毒曝屍西湖,另一個趁人看守不備自盡了。後來閣主也審問過蘭香,但是她咬牙死也不說——然後接着武林盟的人上了畫舫, 把她帶走了。所以一直到現在這事都沒有查清楚是誰指使的。可是慶綾竟然知道這麼多。”
白露冷笑,翻個白眼:
“都說蘭無邪武功天下第一, 無所不能。想不到連自己女人被人欺負了都找不到元兇報不了仇。說不定, 哼, 就是他自己找人做的吧。”
蘭草剛要發作,花重陽出口截住他:
“雁足谷的人不知道是要到哪裡去。當務之急是派人跟上他們。”
話音剛落, 就聽到外頭有人敲門。幾人噤聲,門打開,進來的是褚三,環視一週之後看着花重陽:
“方纔,薄風又派人送來請帖, 說是請樓主務必賞光。”
“不去。”花重陽不耐煩的轉開臉, “這薄風真是煩死人。”
“樓主倒不妨去一趟, ”跟在褚三身後的二掌櫃建言道, “方纔櫃檯前頭, 聽雁足谷幾個人說也要去赴宴。”
花重陽擡頭,想想又點頭:
“那便跟上去去看看。”
幾人走出客棧, 白露雖還鬧着脾氣,卻不那麼暴躁了,冷着臉跟在葉老七後頭。三人剛要離開,蘭草看看白露,上前一步走近花重陽:
“花重陽。”
花重陽停住腳步:“怎麼?”
蘭草遲疑半晌,低聲道:
“你……若有時間,便去看看閣主吧。”
花重陽一愣,隨即別開眼,神情淡淡的:
“我以爲你是懂事的人,蘭草。”
“我也不想多說什麼。”蘭草垂眸,“閣主近來經常身體不適。今天晌午從武林大會上回去蘭影山莊,便一直在發熱,藥也不吃,水也不喝,也不肯歇息,一直一個人坐在後院湖邊。”
“他糟蹋自己身體,我有什麼辦法。”
“他不是糟蹋自己身體,”蘭草嘆氣,“是不知生亦何歡。”
“……”
花重陽微怔,直接別開眼:
“我不想聽這些。”
背過蘭草,她徑自走開。
不知生亦何歡。
那他這樣拼命在江湖出頭,又是何苦?
南楚山莊別院的晚宴,看似熱鬧實則冷清。薄風似乎全是爲了結交諸派,所以幾乎請到了各門各派。花重陽與白露去的早,隨便坐了一個角落,悶悶不語。燈燭雖亮,畢竟是晚上,漸漸人坐滿宴席,席上有眼色不好的人,許是沒看到她們,就在他們不遠處便開始竊竊私語:
“今年的武林大會,真是沒什麼看頭。最後竟是容辰飛打到最後。”
“江湖後繼無人啊!”
“也不能這麼說,容辰飛武功怪異凌厲,還有幾分看頭。只是他心機較容在勝差得遠。自從容在勝一死,湖月山莊也大不如從前了。”
“容辰飛倒比以前風光。投靠蘭無邪,現在也沒人敢惹他了。”
花重陽隱身在敞軒垂下紗簾一側,只靜靜喝茶。外頭一片清淺湖水,映着燈燭華彩紛呈,她側目凝望廊外,濃密眼睫下流光似水,彷佛沒聽到不遠處人聲議論:
“說什麼武林大會,倒像是蘭無邪跟白露爭風吃醋的戲碼了!”
“誰知是爭風吃醋,還是別有居心。至今還有傳言,說蘭無邪仍未拿到碧落心法,不然憑他的武功相貌,什麼樣的女人要不到,非要去癡纏一個花重陽?!”
“那白露也是,雖然出身名不見經傳,但長得挺乾淨一個小子,武功也不錯,不知道看上花重陽什麼,非得和她混在一起。不就是個蘭無邪剩下的女人麼。唉,少年風流啊!”
“……”
眼看白露額角青筋猛跳,又要拍案而起,花重陽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漫不經心:
“由得他們說,又不疼不癢。”
早沒有爭一口意氣的閒心了。
白露煩惱的哼一聲:
“什麼人。邊吃邊喝也堵不住他們的嘴。真是聒噪。”
耳邊嘰嘰咕咕,確實有些聒噪。
花重陽笑笑,鬆開白露的手端起桌上茶碗,整整衣襟站起身,緩步走過低聲議論的一桌人前頭,溫和微笑:
“幾位大俠,借一盞茶可否?”
桌上幾人一起愣住。
一年過去,花重陽連笑都不同以往,以往刺目的耀眼張揚轉爲平和,明媚中透着雍容。她扶扶鬢角堆起的濃黑雲髻,揚袖探手提起桌上茶壺,旁若無人斟滿一碗,道聲“多謝”,垂目轉身。
敞軒中靜了片刻,所有人不約而同轉了話題,不光沒人說及花重陽、白露,連蘭無邪的名字也不敢再提。
白露看一眼,不屑低語:
“跟司徒清流呆的久了,你也變好脾氣了。”
“不然怎樣?”
白露冷哼:
“誰叫我不好受,我就叫誰不好受。誰管我的閒事,我就加倍叫他不快活!”
正說着,雁足谷的人進來。
不過竟然只有成盛和邢煙水兩人,且十分低調,默然無聲挑了另一個角落坐下。
花重陽微微皺眉,白露便搶先開口疑惑道:
“那姓慶的臭女人哪裡去了?有自知之明不來最好,要讓我見她,今晚一定割掉她舌頭!”
花重陽一徑注意着成盛和邢煙水,剛要開口,轉眼見蘭無邪走進敞軒。
她微微詫異。
離開梨園的時候蘭草明明知道她要來南楚別苑,卻沒跟她提起蘭無邪也要來的事。
還是蘭無邪也是臨時決定要來?
不是說還一直在發熱麼?
但蘭無邪眼也不擡,徑自走向主賓座位。
主賓位置,那麼應該是早就應下的約,而非臨時起意了。
花重陽捧着茶碗,垂着頭微微出神。
看到蘭無邪出現,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跟在蘭無邪身後的蘭草,遠遠看到花重陽和白露,挑眉看一眼白露,不着痕跡送個別具深意的眼神。白露別過臉,看一眼花重陽,再瞪着蘭無邪披着一襲耀眼的深翠色金絲鑲邊的長袍在衆人目光中灑然從容走向座位,低低罵一聲:
“死孔雀!到處開屏!”
直到蘭無邪坐下,敞軒另一頭纔有主人出現。薄風大步走在前頭,一邊走着一襲大紅身材嬌小的薄江,另一側跟了個身材高挑修長,穿了淺青紗裙臉上罩着薄紗的女子。一路上薄風和薄江同賓客寒暄,跟在他們身後的面紗女子卻始終不曾露面,直到落座,薄風才滿面紅光致辭:
“各位豪傑賞臉,南楚山莊蓬蓽生輝!今日爲武林大會慶功,諸位務必不醉不歸!”
高低零落的應和聲響起,薄風笑笑,隨即轉身:
“爲使各位今晚盡興,我特意招來兩個女兒相陪,哈哈!來,江兒,海兒,見過各位英雄!”
海兒?
薄江早爲衆人熟知,於是所有目光齊刷刷看向站在薄風身後,蒙着面紗身材高挑的女子,連白露也伸長了脖子,手肘下意識搗搗花重陽:
“這就是傳說中薄風新收養的第二個女兒,那個叫薄海的?”
那邊薄風一轉身,亮出薄海:
“江兒就不用說了;這位是小女薄海,頭一次在衆人前頭亮相,以後還望各位海涵啊!哈哈哈哈!”
一片笑贊聲中,薄海上前一步,彎腰點頭,極爲淑女的行了個禮。
花重陽微微閃神。
這女子姿態舉止絕非凡響,臨風一站,已見無限風華,連她看都覺得移不開眼。
正打量着,薄海旁邊薄江也上前一步,巧笑倩兮:
“我妹妹初次在江湖路面,看在父親和在下的面子上,各位英雄也一定多多指教啊,呵呵!”
說完,隔着中間許多人,她的目光遠遠瞟過花重陽這邊,隱含笑意。
不由自主的,花重陽心頭閃過冷意。
一旁白露翻個白眼,哼笑着冷冷譏誚道:
“喲,新人哪。那可好啊,今晚就排着隊,挨個兒的拉到牀上指教一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