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花重陽豈止不會跑, 簡直絕對是棍子趕她都不會走。祖鹹茶都沒來及喝一口,幾乎是被她脅迫着進屋替蘭無邪把脈,結果祖鹹手一甩, 退一步躲開花重陽:
“不用把脈。昏迷是頭疼所致。”
“那他要疼一輩子?”花重陽幾乎有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架勢了, “既然從前的事忘了, 爲什麼還頭疼?你不是神醫?難道醫不了他嗎?”
祖鹹“哼”一聲, 挑眉:
“看在你是花重陽的份上。要不是你長得漂亮, 憑你說的這話,我頭也不回就走。”
“是我錯是我的錯,”花重陽認錯認的快, 走近牀頭握住蘭無邪的手,“只要你醫得好他, 要我怎麼認錯都行!”
“你說的?”
花重陽一臉不耐:
“我說話絕不反悔。”
“只要我醫好他, 你絕不過問前事?”
“絕不。”
祖鹹鬆口氣, 叫過一旁的蘭草:
“哎,你聽到她剛纔說的話了啊?”
蘭草點頭連連:“自然自然!”
“那我說實話了, ”祖鹹摸摸鼻子,看看蘭無邪,“當時他強用內力,體內極寒極熱兩股氣錯亂交替;再加上當時可能受了些刺激,所以一時失神。回到蘭影宮, 我試了不少法子, 然後, 然後——”
“然後一直不見閣主恢復。”蘭草利落的接話, “但後來那天, 閣主忽然就自己醒了,但卻把前頭的事兒都忘了。”
“……是這樣, 就是這樣。”祖鹹支支吾吾,“不過呢,其實,這個,啊——”
花重陽死死盯住他,目光寒戰,口中咬牙:
“……你快點說。”
“這個,是這樣的……其實,”祖鹹邊說着,邊走近蘭無邪,從後撩起他的長髮,露出耳後,手指指着一處,“你看這裡……就知道了。”
花重陽眯眼,蘭草湊近。
待看清了,蘭草低呼:
“……是銀針?”
耳□□位上,若不細看便不會發現的一點針尖大的銀色光芒。
祖鹹放下頭髮,點點頭:
“是。”
花重陽眯眼:“所以?”
“……所以,當時我爲他扎針,看能不能管用,沒想到一紮到這裡,他竟然過了不久就醒了……只是,把前事都忘了。”祖鹹露出有些冤屈的表情,“我覺得,忘了就忘了吧,忘了總比傻了好;何況這人心事總是太重太沉,忘了未必對他不好……”
“所以,”蘭草又接話,“你就一直插着那針,沒有爲閣主□□?他一想前事便會頭疼,是因爲那根針?”
“……八成。”
蘭草無力撫額,青筋亂跳:
“神醫大人,你這事做的也太絕了點。”
“世人只知道叫我神醫,什麼千奇百怪的病都要我醫!我又不是真的神仙!能叫他清醒過來已經不錯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那祖先生,你知道什麼叫醫德吧?”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醫德?”
“……”
兩人正吵着,一直未出生的花重陽忽然開口:
“那你要是把針□□,他會不會還是清醒的?”
祖鹹看她一眼,想了會兒才道:
“這個,說實話我不敢肯定。”
花重陽又默然。
三人一時無語。
沉默的當口,牀上躺的蘭無邪慢慢睜開眼,首先看到花重陽,然後是祖鹹。他皺皺眉,輕出口氣:
“祖鹹。”
祖鹹嚇一跳,轉過身看到蘭無邪醒過來,連忙問道:
“如何,好些了?”
花重陽也跟着轉過身,鬆開他的手,才遲疑着問一句:
“……不疼了吧?”
“不妨事。”蘭無邪坐起身,還是看着祖鹹,顯然已經聽到他們剛纔的話,“我耳後的針,能立即取出來?”
“……”
三人又是默然。
過會兒祖鹹開口:
“……可以。”
花重陽卻先開口反對:
“不行!”
蘭無邪看也不看她一眼,雙眼盯着祖鹹:
“那便趁此刻我醒着動手。”
“蘭無邪!”花重陽衝他大喝一聲,挑起眉,“你想清楚!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你兒子蘭福順怎麼辦?還有我肚子裡這個——這是個女兒,她還沒見過你,你,你——”
邊說着,她淚忽然流出來:“你若不好,我寧願你不記得也算了——”
她邊說,卻明知道自己都是白說。
蘭無邪的性子,她比誰都清楚,打定了主意沒有改的時候——又豈會受制於一根小小銀針。
此刻他溫柔看着她。
那眼神同從前一模一樣,輕易的就叫花重陽屈服了。他隨即轉向祖鹹,示意他動手。
祖鹹不再遲疑,立刻寫了方子給蘭草:
“照這個抓藥立刻煎了送來。”
然後挽起袖子,運功在蘭無邪背上至頸上緩緩推掌。
蘭無邪直起腰,又轉頭看花重陽,半天微笑:
“你先到外頭去等等。”
花重陽頭一次這麼聽他的話,轉身走出門去;在院子裡坐立不安了片刻,不見蘭草回來,忍不住想出去看,又掛念房裡的蘭無邪,最後忍無可忍,起身回到自己的小院裡。
照看着蘭福順的是的葉老七,看到花重陽回來,壓低聲音:
“吃過午飯,玩累了睡了。”
“嗯,辛苦你老七。”
“蘭閣主的病不礙事吧?”
花重陽呆了片刻,才搖搖頭:
“不礙事。”
她走近牀榻,看着躺在裡頭,睡得恬靜的蘭福順。
長眉長眼秀密長睫是像她,可是那薄薄的脣,脣角天生微勾的笑意,卻像是蘭無邪的翻版。
花重陽輕嘆口氣,褪去長袍:
“老七,把門帶上。我也累了,睡一會。”
她側身躺在福順外頭,闔上眼。
本以爲睡不着,誰知一閉眼腦海就一片空,竟一下睡着,沉夢聯翩。
夢裡她回到半簾醉,大雪紛飛的夜,看到八角涼亭裡的火盆,披着毛裘的蘭無邪早已不記得她是誰,揚着微醉的眼梢看着她,啞聲問着:
“……你是誰?”
她靜靜的凝視他,只回答:
“你不記得不要緊,就算再也想不起也沒什麼。看到你在這裡,我就心安了。”
冷風送來他身上熟悉的幽香,她安心的轉身往回走,心裡想着高興,淚卻忍不住一滴一滴從眼角落下來,沾溼臉頰,打溼衣襟。
淚不住的流,她緩緩睜開眼,才發覺方纔是夢,自己竟從夢中哭醒。
外頭竟已經天黑。
房內被燭光照着,暖暖昏暗的光。看到福順仍睡得沉,她小心翼翼想往回轉身坐起。
這才發覺腰上被什麼壓着。
鼻端幽香繚繞,夢中的香氣彷彿未散。
她緩緩低頭。
腰上環住一隻手臂,那隻手上戴着的鳳凰翎戒,眼熟的很。
花重陽呼吸幾乎停住。
耳畔是微不可聞的沉緩呼吸——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頸子微微一側,看到熟悉的臉龐與額角,蘭無邪貼在她背後,闔着眼,正也睡得沉。
她手輕觸着他的臉頰,低低的叫:
“蘭無邪?”
蘭無邪眼睫微顫。
她又輕聲叫:
“蘭無邪?”
環在腰上的手一擡,把她抱進懷裡,他的聲音仍然低啞,目光朦朧帶着睡意:
“……重陽?我有些乏,你陪着我再睡會。”
燭光微顫,溢滿青綾牀帳,青綢枕上,兩人髮絲交結糾纏。
花重陽不再出聲,睜大了眼看蘭無邪闔上眼,漸漸又睡着。
她這才忍不住笑開,伸手環住他的腰,然後緩緩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