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暮語

壁水路北側是一片高於公路一兩米的平地,平地上還有一條雙車道小路。剛剛下完一場中雨,日光斜照着北側溼潤的山坡。

我們走在路上,身旁是一條四五米寬的小河溝,裡面有淺的可憐的一攤渾水。河堤已經年久失修,裂縫裡面全是雜草。水泥板搭成的橋稀稀拉拉地分佈其上,對岸就是當地居民用綠化帶改造成的私人菜園,裡面長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豆莢。這裡像極了某個南方城市的城中村,對於我是非常陌生的景象。

“爸,前面還有多久啊?”我終於忍不住了,四周的景色是如此單調。

“是你媽媽在帶着往前走啊。”說完他略微降低速度等着我,然後將手臂伸展,從前向後轉動一圈掃過四面八方,“你看,這個地方,沒見過吧?這裡是破曉台山的南谷。”

破曉臺?但是我看不到一株胡楊啊。向前遠眺,整條壁水路就夾在橫穿山脈的一道縫裡,縫的那頭還可以看到一些城市。

“好傢伙,南谷居然在這兒。”我對這裡的環境非常不適應,“那山後面是什麼?還是樂浪嗎?”

“對呀,樂浪很大的。”他解釋道,“山後面是個新的城市片區,裡面有個很著名的樓盤,你還去過一次的,絲路信語。”

“哦,絲路信語離我們家這麼近啊。”

“4.5公里,我剛剛纔去查了的。我們以前每次去破曉台山都是走的這條路啊,我還以爲你很熟悉了。”

“那可能就是沒注意了。”原來我們以前每個週末都會驅車經過絲路信語,我爲什麼沒有想過中途下車逛逛這充滿回憶的地方呢?。

“誒,對了,爸,之前我們和韓叔叔吃飯那家西餐廳叫什麼名字啊?絲路信語那家……呵呵,就是……我覺得那家環境挺不錯的,想再去探索一下。”爲了不引起懷疑,我又加上了這麼一句。其實顯而易見,只是父母不知道而已:我就是想去尋找有關韓畢月的回憶。

“這……忘了。”他很不負責任的說,“確實啊,那是你和韓叔叔第一次見面,還那麼合你們胃口,肯定還是給你留下很大印象的。”

“那個……那旁邊的咖啡館叫什麼?”

“我想想啊,那個……好像叫什麼?素盞吧,現在修樓,早就拆了。”

“這樣哈。”我剛剛擬好的追憶計劃破滅了,現在只能繼續跟着他們向前走。

和往常一樣,每個週日下午我們都會出來散步。只不過這個週日,也就是今天,就連父母也已經承認,破曉台山已經被我們玩遍。

爲了換換胃口,我們打算去山腳下的農業大學逛逛。沒想到疫情防控,保安不讓進,我們便改道從一條小巷穿出,延壁水路向東,在樂浪東郊最東邊亂轉。

荒僻之處的壁水路,充滿人煙,但這人煙多是坐在車中飛馳而去的過客,人煙也因此顯得孤獨、車來車往之外,又只剩下荒僻了。

我們沒經過景點,沒有目的地,只在陌生的城區打發時間。太陽漸漸斜下,天空漸漸變紫,我們仍行走於未曾踏足的街道,處在回家的路上。這天很無聊,但我很滿足,這是我體會到最深的一次五味雜陳。因爲我想家,但我知道,回家,即代表着週末的臨別,或許也是我對整個初中生活的告別。

“明天週一,你們就正式中考了,你準備好了嗎?”回家後爸爸拍了拍我。

“那必須的。”可是我其實挺糾結,因爲中考前所未有地如此迫在眉睫,我卻沒有緊張,沒有亢奮,只感到恍惚。

“你們班主任講了,中考的時候誰要是不比平時考的高,誰就不是人。”他看着我們班的班羣,“就是說會比你們平時做的一模二模三模簡單。細心就好。”

“是啊,但是就怕失誤嘛,失誤難以避免。”

“那就去避免,相信你沒有問題。”

昨天下午我們去到三中,沒有上課,在尹爹那裡交上了自己的所有資料。無比詳盡地講完各種注意事項後,尹爹爲我們加油打氣,不得不說這非常有成效。她還發給我們每人一條錦鯉的手鍊,算作告別前最後的祝福。

“850,850,850……”依次出校門時,我們看到李原今老師點我們每一個人,出去一個就喊一聲850,850是中考的滿分,她堅信信心是最重要的。

兩三天前我們還爲了隨時到來的小測疲於奔命呢,兩三天後我們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場決定命運的審判。一切都不一樣了,好奇怪。

我也覺得老師們對我和汪承極力推薦的忠清中學相當不錯,但是它的錄取分數線去年是822,感覺那不是人能待的地方。相比之下,三中軒敞校區的802就友好很多。

上個星期,學校專門組織了一次講座。被叫去聽講座的,是所有三模分數高於750分的人,由兩位高二的學長專門爲我們講述各種三中的優勢。其實目的我們大家都清楚,就是吸引我們中考報考三中。

我應該對此不屑一顧,堅持自己的想法嗎?可是,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呢?

思索着,到地鐵站時,突然感到我的書包被人重重的拉了一下。慌忙回頭一看,氣喘吁吁的陳子就站在我的後面。

“跑啥?你個壞蛋。”他指着我,眼眶還有些紅。

“陳子!好久不見!”

“好久個der……我覺得,你也知道今天我爲什麼選擇來陪你了吧?”

“還不是被逼過來了。”

“唉,我真是真的想懺悔啊。”

我聽說了,今天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但是仔細一想,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他和我一起坐上地鐵。上一次我們這樣,還是上學期期中。

爺青回。我想。

“手上是啥?”他突然發問。

“我……我日記!你要看?行啊,反正都要畢業了,你不說出去就行。”

“哦,你日記呀,那還是算了……啊,當然……我肯定不會說出去。”

“行,那就給你了……裡面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唉,是啊,畢業……嗯,這樣真的好嗎?嗯……那好吧。”假心假意地推辭完,他把日記本從我手中接過。

列車開動了,我和他獨佔一個座位,變得非常安靜。

2月13日:

與趙雨灣爬北庭山,一如既往。

2月28日:

開學,Z送我一顆糖,至今沒細看。

3月3日:

開學考不滿意,但對分班狀態滿意。化學有一題,感覺答案是錯的,我是對的。看到陳子還是我的朋友,別提多高興了。

3月22日:

明明開學考成績比汪承好很多,但是新同學一來,同學們卻都說汪承地位不保。今天在買酸奶的時候遇到H,她主動和我打了招呼。

3月30日:

明天體育中考,還是挺激動的。鄧梓銘一直在問我女朋友是誰,呵呵。所有人都不認同我開學考的成績。

4月4日:

與張涵溪、汪貞慧、汪承、王絡津出遊,用塔羅測運勢、愛情,第一次被同班同學主動約出去,開心。

4月10日:

終於加到Z(和汪函溪)的微信,一年的期望達成。

4月15日:

一模語文,化學,政治都覺得沒考好。

估分:語文96,作文跑題了;數學114;英語114;物理94;化學90。

4月18日:

南谷花鳥市場那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一定是大事。

5月10日:

警告陳豐雲老師,十班不是你的出氣筒,珠連九族的暴行絕對不會達成你的願望。

體育課又遇見H,只相互說了個“Hi”。

5月18日:

二模,差了汪承6.4分。

5月26日:

早上去批聽寫,遇到H,應該是去找尹爹,沒找着,也沒看見我。下午偷偷飛紙飛機遇到劉翕源,他的笑聲之魔性。

6月1日:

校長上公開課之前,我趕緊去買了拖肥,付款時遇到H剛出去。鬆了口氣,然後她又進來了!我斜着眼看着她,假裝沒發現。她好像看見我了,表情有點奇怪。

6月2日:

和郭雲中相處真的好舒服!他的情商我怕是下輩子都不敢高攀了。

6月12日:

下週準備好1.身份證,2.體溫檢測表,3.健康碼×7,4.行程碼×1,5.校服。

然後就是今天的:

加油,圓夢。

我們對視一下,不約而同擡起頭。

外面是日落,四處都是蒙朦朧朧的壯美。一縷餘輝恰到好處的打在我的日記本上,將世界上一切真實感都驅散了。

讀着日記,我真的好想穿越回去。陳子坐在我身邊,這是我唯一一次破例讓別人來讀我的日記。他現在心情仍舊非常低落。

“你真的好直男啊。”他看到了最後一條,“每次就寫這麼幾句。”

“我在寫日記,不是笑貓日記。”

“我以爲,日記,都是那種長篇大論的,不然怎麼樣才能表達清楚嘛。”

“我的,不清楚嗎?”我伸了個懶腰,差點沒把自己舒服死,“再說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也不怎麼可能忘掉。”

他露出了彆扭的微笑,然後又伸手去擦眼淚。

我不懂得安慰別人,我只知道他爲什麼哭。

一樣的,我們正在回家。我們和曾經一樣,一直往反方向坐向終點站才又坐回來。現在的車廂裡破天荒的沒有人,只剩下我們兩人,獨享飛馳穿過被夕陽籠罩的郊區那份安寧。

“我相信我們應該向前看,所以我沒有記過日記。”陳子平復一下心情後,癱倒在座位上,“我之前以爲記日記的,都是捨不得過往,不敢擡頭看明天的人。”

“爲什麼要想的這麼極端?但是說對一半了,我的確捨不得。”我向外望去,外面的大片平地在漸濃的暮色之下顯得空闊而輝煌。

“我們沒有一起回家,至今已經有至少半年了吧。”他感慨道,“我們沒有一起聊天,也已經好久了。”

“上學期,我以爲我做錯什麼了,你不理我。”那段時間,陳子與範鄒星的關係還非常不錯,也熱衷於打籃球,一直以來忽視我的存在。

“我現在後悔了,真的。”

“別啊,你愛做的事也很有意義。”

“唉,當時是我無心,無心關注別的人。現在我鄭重道歉,可惜連痛改前非的機會都沒有了。”

“沒有沒有,那些日子,我基本上已經忘了。放心吧陳子,我們以後還會相見。”

“萬里夕陽垂地大江流……”他再一次無暇照顧自己的情緒,“但是現在我真的很後悔……說回你的日記吧……我不應該讓那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被遺忘,哪怕它們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是的,有很多事值得回首。”列車轉彎了,陽光轉動,落去了別的地方。我提議去追那束光,但是陳子拒絕了,“記不記得?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怎麼可能記不得呀?指不定後天就要考的。”他搖搖頭,“我說這句詩,不看內涵,單看描寫的話,還是挺有畫面感的。日沉閣……”

“太有那種曠遠的意境了。”

“像現在一樣。”

“哇,你看地平線上的那條黑線,是城市嗎?”

“是啊,好遠,是嗎?”我回過頭看着他,“我覺得這像極了北冥有魚。我最喜歡的古文就是北冥有魚,特別是裡面的‘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和‘天之蒼蒼,其正色邪’,無論從時間和空間來看,都有一種很浩大的縱深感。”

“是啊……就是你最喜歡的那種意境,我知道,而且這篇聽說中考會考……那麼,話說回來,你給我講一下吧,你日記裡面有些東西,我看不懂。裡面的H和Z是誰啊?其中一個是不是566?”

“嗯,對,猜對了,但是是哪個?你知道嗎?”他能發現這些細節,我已經挺佩服了。

“行,我懂了,你不想告訴我。”他看起來終於正常了一些。

“有些東西你倒也無需看懂。但是我就都說一下吧”我把日記本從他手中接過來,從前半部分慢慢往後翻着。只不過我還是心存戒備,沒有把H、Z的含義告訴他。

“趙雨灣是我的小學同學,非常霸氣的一個女生。我們是從五年級熟悉起來的,現在她經常約我,或者是我約她出去玩,清一色的都是去北庭山。我們之間的關係很普通很正常,普通朋友而已,所以2月13日那次爬山之旅也非常稀鬆平常。”我又一次將日記翻回2月5號,從頭開始講述。

“2月28號我們開學,這就是我們在初中最後一個學期了。這天周檀君在快放學時專門過來送給我一顆糖,我忍着沒吃,回家拍了一張極具唯美感的照片,用相紙打印出來收藏起來才捨得把它吃掉。”

說到這裡,我浮想聯翩。回家以後,我要第一時間找到那個裝有糖的照片的鐵盒子。盒子裡面不僅有照片,還有很多別的重要藏品,包括劉翕源曾給過我的蛋糕叉。

“這個很難,如果是我,看着那個糖,肯定堅持不了五分鐘。”他開了個很勉強的玩笑。

“唉,這也叫珍惜吧。”

“這點小事你都記嗎?還是說這對你來說是大事?”他低下頭,“現在你和周檀君的關係不還挺好的嘛,交流很密集的嘛。也經常像這樣物質交換呀,她給過你多少糖了,爲什麼不記了?”

“因爲那個是第一次啊,或者說,是好久以來的第一次。”

“你很喜歡周檀君嗎?”

“呃……這個……”想了一想,我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反正就是……我們之間一直有種很強的距離感,主要應該是我的原因吧。直到那天,好像終於被打破了。”

“Z是不是周檀君?”他恍然大悟,“是不是?是不是?”

“厲害厲害。”他猜出了其中一個人,我反而如釋重負,然後才反應過來,是我主動把周檀君的名字說出去的,“那你還是不要去到處亂說啊。我們繼續吧。開學考結束後,我們第一天正式上課是3月3日。一樣的,我覺得考批了。之所以我說我對分班狀態滿意,是因爲分去A1班以後,教室是大圓桌式佈置的,周檀君就坐在我對面,可以消除我們之間存在已久的距離感。”

“看得出來,你一直想接近她。”陳子拿出紙巾擦了一下地鐵那結霧的車窗,我們重新得以看清外面,生機盎然的景象因爲這恰到好處的光芒,像是秋色。

“是這樣的,我曾經瘋狂暗示過她,心想我已經做到這一步了,不如找個機會放手一搏。當然我還是不敢直接說。”我決定再一次釋懷,將這次嘗試說出去,“一天我把我的做夢日記拿給她看了,她問了我,爲什麼要把她的名字用Z表示。我說,你看裡面還有別的字母,凡是重要的人,我都不會直接寫實名。她聽到了以後,好像對我笑了一下。”

“你爲什麼不直說?我看她比較……你懂的。”

“哎呀,她喜歡的明星纔是她的終極追求。”

“你不要瞎猜測人心,說不定呢!”

“你以爲我要對她說什麼?啊,真的是,我爲什麼要跟你說這個?”我苦笑道,“而且放到現在,我會那麼幹嗎?我感覺當時我做的都過了。”

此時陳子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得了,我相信她也明白了。你們兩個都好矜持啊……抱歉抱歉,當我沒說……然後……你再給我講一下吧,就是你日記裡面,後半部分那個經常出現的H,是不是也很特殊啊?”

“呵呵呵,是的。”我也才發現,自己越來越關注韓畢月,哪怕是像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就如一些偶遇,我也能激動到把它們記在日記裡。

“H纔是你心中的566吧。”陳子笑的有些奇怪,“真的,我對你的印象在這段時間變化的太多了。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很有單身的潛質,沒想到你也爭取過這樣的生活啊。”

“你可真會說話。”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會主動談戀愛。”

“我確實不會主動啊。但是我再問一下啊,就是因爲全班對我的刻板印象,所有人都覺得我很天真,是吧?”

“是啊。”

“那我真是藏的太好了。”

“你好朋友楊總之前給我總結過,他說,你,不喜歡小姑娘;汪承,小姑娘不喜歡。兩個最大的學霸就是這樣心無所依,被逼出來的。現在看來,他也沒有完全懂你呀。”

“不是,是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力了。”我懷疑楊總仍然覺得我說我喜歡566是個不明緣由的藉口,“但是,我這個‘不喜歡小姑娘’形象是不是崩塌了?”

“唉,這個東西……你的形象嘛,也只是在我心中改變了而已,當然了,無論怎麼改變,都是正面的。全班大部分人不知道你對我說過的這些東西啊。”他應該是神經太敏感的了一些,“繼續做你想做的,繼續做你自己。”

“哇哦,謝謝陳子!謝謝看透了我的陳子!”話雖這麼說,我相信他也只看到了表面,“不瞞你說吧,有一次,我夢到我和那個H一起去食堂吃飯,然後就被我們班的同學‘哦’了。好像那羣人中帶頭的就是你。”

“是嗎?哈哈哈,這很符合我的爲人。”

“現實中如果發生這件事,你會像這樣做嗎?”這其實是我在網上看到的一個人品測試,“你會不會做一個助攻?”

“現在應該不會吧。”

“你當時被助攻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這個說不定。好吧好吧,我現在不想聊這個。”

“哦,對不起。”我差點忘了陳子在感情方面傷了心。

“沒沒沒,我沒有這個意思。”他趕忙擠出一個笑容,“你接着講吧,講你的日記,我們已經跑題好久了。我很想繼續聽。我好像發現了一些小秘密。”

“好的。繼續了啊,馬上……呃……後來,我們班調來了一個新同學。”

“郭雲中,那個很斯文的人。”陳子一直很用心的聽着,這真的觸動了我。我不會因爲對他解讀了我的日記內容而擔憂,因爲這些本來就值得被他知道知道。想到幾天後我們就各奔東西,相見和相約都會異常困難。我只想再陪他上三年初中。

“是的。他直接被分配到了全年級最好的A1班,算是給了所有10班人一個下馬威。”陳子的情緒感染力很強,但是由於他的要求,我還是得繼續,“大部分同學一直覺得他不善交際,行單影只,但是後來我們漸漸發現他的學習能力非常可怕。這次開學考,我的成績是年級第七,汪承的成績是年級第57。而到3月22日,班裡人對汪承的學霸地位的擔憂越來越強烈,都說他第一名的位置即將被郭雲中取代。我的年級排名其實是領先汪承整整50名的,感覺被他們忽視了,這樣的不公平對待讓我不甘心,才寫下了這篇日記。

“體育中考時間是3月31日。所以中考前一天,全初三舉行了讓人熱血沸騰的誓師大會。我們的口號可以算是響徹雲霄。那樣莊嚴無謂的場面,仍然歷歷在目。”

“不驕不餒,邁向成功,腳踏實地,早日圓夢。”陳子驚歎地吐一口氣。

“好學勤奮,心有所向,爭分奪秒,圓夢中考。”我順着他的話接了出來,“看到了吧!我們還記得!”

“刻在DNA裡了。”

“也對,後天用它共勉。”

“好,行,你繼續。”眼看地鐵即將回到地面,他催促了我。

“清明節最後一天,4月4日,我同學約我去城市旁邊一個偏僻但清幽的小山村,吃那邊獨有的特色美食。”張函溪、汪貞慧是十班人,只不過都不怎麼和陳子往來。王絡津是汪承的好友,也是這次旅行的發起者,“聽說他本來也約了周檀君,但是她確實有事沒能參加。不過總的來說,對此我還是非常滿足了。”

“嗯。死WC,都沒告訴我。”他自言自語。

“然後有一次在A1班,經過我一番絞盡腦汁的引導,周檀君和汪貞慧主動提出要晚上回去加我微信。當時我直接高興死了。”

“呃……我們要不先……暫停回憶?”他的聲音突然又帶起了哭腔,“就是……”

“好的,沒事。”我趕忙停下。

嘆了口氣以後,他又一次全身無力的靠在座椅上。陽光將他右側的半邊臉映成了溫暖的橘黃色,飄出去支棱着的髮絲也都在光照下閃閃發亮。

每次和他一路回來,我們的情緒都會很不正常,感覺再和他多待一會兒就會要麼崩潰要麼抑鬱。情緒的密度非常大,因爲他會刨根問底似的,將這周所有衝擊我們心靈的事都挖出來,然後趁機發泄。今天更是上升到一個新高度。

我已經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被他所感染。只要在一起談心,我們的神經就會完全錯亂,他的哭泣更是讓氣氛像邪教一樣。

今天是6月15號,是我們做同學的最後一天,後天我們就將開始主科的中考。作爲追憶的代表,作爲分別的贈禮,作爲友誼的補償,我們又一次相約返程。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陳子已經哭了一整天。這一天,這最關鍵的一天,他基本上不吃不喝,一直沉浸在痛心中無法自拔無法自拔。

範鄒星突然以三觀不合爲藉口提出了分手,陳子措手不及,難以置信,但是她的行動實實在在。

“到你了,你要不……嗯……能告訴我一下嗎?就是……你具體的……算了算了。”反覆斟酌以後,我及時剎住車。

“沒事,你問,你想問什麼都可以。”陳子艱難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我想通了,你想知道什麼,都行。”

“嗯,這個……確實還是不太好。”

“沒事兒,你以後如果有什麼想要問我的,關於今天這個事的,我都能回答。我不會有什麼意見,因爲,這本來就是我想傾訴的。”但是他也沒有再主動講出什麼。

應該怎樣才能彌補剛纔的冒犯?

“行……明天就中考了嘛,你想考哪個高中啊?”這也是我很關心的問題,是一時腦抽才問出來的,顯得情商很低。

“像三中國際部這樣的國際高中,但是不知道行不行,我成績波動太大了。”

“你肯定可以的,三中嘛。聽尹爹說了,能考到年級前50的,中考基本上就能上三中。”

“你一定要不負我們的期望啊,忠清中學等着你。”陳子的語氣堅定起來,“你要知道,只有它能配得上你。什麼三中,只是你的保底。”

“陳子,我捨不得這裡。”是時候講講心裡話了,“我知道忠清中學是全樂浪最好的,但是我知道它的校園環境和三中真的沒得比。郭雲中的目標也是三中,我們班很多同學都目標都是三中。我覺得在一個新環境中,有很多知心人,是很有必要的。”

“尊重你的選擇,但是還是好好想想吧。”

“我挺糾結的,雖然我剛纔說的那些看上去有理有據。”

“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中考以後你也還有很多時間。那個時候好好考慮。”

“這個誰都明白。”

這一話題突然又聊不下去了。陳子轉過頭去:“喲,你看,軒敞塔在那邊。”

“哇!”我驚歎於如此震撼的景色。

從這裡望出去便是一望無垠的平坦戈壁,軒敞塔如同一根細細的針,屹立在遠方的塵埃之中,塔身反射的陽光,清晰地標示出軒敞塔的輪廓。

隨後,外面世界就被隧道取代。

“唉,這個事……我真不想看到這樣的太陽,幸虧了。”陳子抓着頭髮,將臉埋在手裡。

“怎麼了?怎麼了?”一邊發問,我還一邊思考外面有什麼讓他如此無助。剛纔我注意着一些城市裡的大型道路,上面車流密集,每一輛車都反射着跳動陽光,讓整條路面都給人一種波光粼粼的錯覺。對於我來說,這隻有壯美,“你隨便說說吧,就是夕陽對你的特殊意義?”

但是陳子搖了搖頭。

“我想知道,可能你也應該把它說出來。”我再次嘗試。

“那天也是這樣的太陽……你知道嗎?那是……嗯……好幾周以前,她正在畫黑板報,我在坐着等她。那天的夕陽和現在一模一樣。”

“充滿回憶……”

“我努力告訴自己,我不想回憶這個經歷。但是那件事,我真的……那天我我和她……嗯……”

“哦,這個啊,我好像聽別人說過。”看他也並不想繼續,我只好主動打斷他了。他說的那一天,那件事,是他這段感情中很重要的一個節點,肯定能勾起極其強烈的嘆息了。

“說個題外話吧,我感覺我跟範鄒星在一起的時期,纔是我真正用心學習的時期。那時候,我主要就是想在她面前證明自己,然後真正做到了發奮圖強。”

“你父母有沒有對你和她的早戀評價什麼?”我突然很好奇這方面的問題。

“沒……沒……啥,他們覺得很正常。他們的處置方式也非常出乎我意料,我非常感謝他們。真的很對不起,我一直忽視了你的感受。之我之前一直覺得範鄒星更應該被我陪伴,但是現在看來,不值得……那……我……對了,你父母知不知道你和566還有周檀君的事?”

“不知道。這些還是不跟他們說爲好。”

“嗯,說實話,知道你與566和周檀君的秘密的時候,我感覺你好渣呀。”

“我也感覺。”他說到了實處,雖然我不想承認,這個時候我只好搖頭,“所以我纔沒有把這樣的糾結表現出來。”

“呵呵呵,喜歡兩個人……”

“我還是知道主次的。”

“三中相親聖地萬歲!三中的校園環境讓你這樣的感情菜鳥學到了好多啊!”

“啊,算了,這件事我還是不狡辯了。”

“唉,就這樣吧。現在,時隔半年,很高興我們又恢復了半年前的那種狀態。”陳子若有所思,“我希望我們的友情從來沒有斷過,我從來沒有認爲過你對我不重要。”

“我理解我理解。之前讓我難過的主要是……我看你好像有點不想理我,後來我也知道是我多慮了。”我想起上學期期末那段時間,陳子這個朋友好像在我身邊突然消失了,“我有很多沒有做好的地方,有很多沒有處理好的細節,謝謝你的包容,謝謝你的陪伴。”

“也謝謝你!班上沒幾個人和我聊得來的。”

列車出站了,車廂裡還是沒有人。與此同時,我們不約而同地相擁在一起。

“陳子,中考順利!”

“你也一樣!”

“三中見!”

“必勝!”

放手後,我們發現兩人的心原來如此近。他從包中拿出尹爹送的錦鯉手鍊,拆封,戴在我的左手上。

“看起來是有點奇怪,不過,這是祈福嘛。”他滿意地看了看他的作品。我也從包中取出手鍊,學着他,爲他戴上。

“啊,但是……這一系列動作,真的好尷尬啊。”手鍊比較難扣,那時候我會不由自主捏起蘭花指。

“沒事兒,沒人看,而且我們都懂。然後把袖子放下來遮着就行了。”

“時間不多了,再次祝願!”我拍了拍他。

我拿出草稿紙,示意他在上面寫下他的名字,作爲留念。

“聽說7月份可能會組織一場同學聚會,那個時候你給我寫一份同學錄!”我只是希望他能來,這樣我們就還有相見的機會。

“一定!”他肯定的回答。

不久以後我和他下了車,分道揚鑣。

然後,畫面定格,遙遠得像夢一樣。

音樂停了,我回到現實,四面一片安靜。

關於昨天的回憶戛然而止。環顧四周,弄明白我在我家的客廳,捧着手機的手激動地顫抖着。

打開微信,我分別點開楊總、陳子、周檀君的微信,發出對他們的祝願。大意都是明天加油。我只說的出這一句了。

三中見!就因爲情誼方面的種種原因,我早已義無反顧,不計後果地從內心深處把上忠清中學的期望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