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雲川兩人餐食不久,客棧闖進來兩名胡商打扮的男子,從進門起一直抱怨嚷嚷街道尾的客棧一大早就已經客滿,顯得有些沮喪,張口詢問店中的夥計是否還有房間,夥計依舊面露笑意說道上好的客房大把有。兩名男子的對話立刻引起了時雲川的警覺,此刻他的眼皮迅捷翻起,晶瑩的黑色瞳仁深處,飽含着思索。魏雪絮注意到他幽深的眼神注視着自己,不由的怔了怔,語調冰冷問道,“怎麼了?”
“注意到剛纔那兩人的對話了,舟當鎮又不是什麼有名氣的街鎮,往來的外客應該不算太多,這纔到了午食,街道尾那客棧就早早的客滿,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時雲川說道。
“那也許是過路的商客呢?”
時雲川嘴角微微揚起,片刻後才慢慢說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方纔我們巡視了一圈,並未看出什麼端倪。街道尾那邊道路狹小,進出多有不便,商客來往都運有大量貨物。相比這裡附近的客棧靠近主街,道路寬敞,若是商客怎麼可能會選擇那麼一個地方住下?”
時雲川的一番話,讓魏雪絮將信將疑,出於對展蝶的擔心,兩人匆匆結賬走出客棧,穿過石磚滿鋪的主街道,健步如飛的趕往街尾的客棧。在離那家客棧不遠的一個賣女子飾品的攤鋪時雲川叫停了疾行的魏雪絮,佯裝在挑選首飾。魏雪絮有些不解的問起,“不是去客棧嗎,怎麼停下來了?”
“客棧門口走出來兩個人,其中有一人我和展蝶姑娘曾經在皇都城的臨福客棧見過。”時雲川低聲說道,魏雪絮下意識的剛想轉頭去看,突然被叫住,“別轉過去,那人叫紀炎,是中豫青衫衛的鎮撫使,這一個月以來,授天府的四司一直在抓拿這個人,想不到他竟然逃到這裡來了。難不成這次展蝶姑娘與司馬璆被綁好他們有關係?”
待紀炎匆匆遠去之後,時雲川遊目四周,視線不由凝住在客棧二樓,拿起攤鋪一支附有三顆珠花髮簪,面露微笑說道,“老闆這個給我包上。”
魏雪絮臉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心裡在暗罵都這時候了他可還真是有雅緻。
時雲川步態從容的朝客棧走去,低聲說道,“客棧,這客棧定有問題。”見魏雪絮並不打算問點什麼,時雲川只好繼續說道,“如今南宏的氣候早晚微寒,雖然還沒有到夏季,中午卻十分炎熱。四周的民宅都打開了窗戶,唯獨那家客棧的二樓窗戶緊閉。”
魏雪絮順着他的話擡頭掃了一眼客棧二樓,果真是如他說的一般。客棧門口,兩盞硃紅色的燈籠懸掛於門楣兩旁,上面謄寫“金盛客棧”幾個大字。客棧內,客人顯得有些稀疏,前庭擺置了八九張八仙桌,四邊圍着長板凳,坐有客人只有三四桌。時雲川刻意挑了一個鄰近通向二樓的樓梯邊位置,一個子不高的掌櫃上前招呼道,“兩位客官,來點什麼?”
時雲川試探性的說道,“給我兩來間上好的房間吧。”
掌櫃連忙解釋,“喲,這位客官,那可真不巧,本店的客房都已經滿了,現在已經沒有空餘的客房了,要不來到別的什麼?”
時雲川臉上故意做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不能吧,這纔是午時,那麼快就沒房間了,前幾日我來的時候空房很多,怎麼今天就客滿了?”
掌櫃勉強露出笑容,“這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今日真的客滿了。”
時雲川裝出一副失落的神態,抱怨道,“那就先來一壺茶和一份糕點吧。”掌櫃應一聲之後回到櫃檯叫喚店中的小二給樓上地字三號房的客人送飯菜上去。
紀炎與同行的男子正朝着鎮口的方向匆匆趕去。兩人並立二行,與紀炎高瘦的身材相比,男子就顯得比較粗壯,黝黑的膚色和臉上的一道橫疤看上去多了幾分兇狠。男子的名字叫紀平,乃是紀炎的親弟弟,擔任青衫衛的副鎮撫使。隨口問道,“大哥,你在這皇都城這一個月以來,有沒有聽說過江湖上近來出了一個年輕的劍客高手?”
紀炎一臉深思之後,斷斷續續的說道,“在皇都城若是論使劍的話...印象中不超過三個,北渚劍的後人子書劍,司寇家的二公子司寇邕,授天府的秋五也算得上一個。其他的。。。未曾聽起有什麼年輕的劍客高手。”
紀平迷惑的眯起了眼睛,“那就奇怪了,昨日去給展英送信那會,在她家門口遇到與同行的一男子,本想趁其不備將其襲擊,不料此人反應迅速,拔劍迎來,我跟他過了數招,未能討到半點便宜,看劍法絕對不在我之下。後來展英的大徒弟魏雪絮也趕了過來,聽說此他在衛江門的掌門谷懿修那裡學藝多年,使的一手的好弓,故而我纔不敢戀戰。”
紀平的反應還算是機敏,若他當時繼續與時雲川纏打,再加上一個魏雪絮,必定處於劣勢。聽到這裡,紀炎也隨之疑惑起來,說道,“你的武功在青衫衛中僅在指揮使之下,平日裡能讓你肅然起敬的對手,而且同樣是使劍,在江湖上也沒有多少個。而且我也沒有想到展英的大徒弟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若是隻有那魏雪絮自然是不足爲懼,就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少年武功竟然如此高強。好在沒有戀戰,不然我們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城中跟蹤這司馬璆,好不容易等到他和展英的女兒一起,而且在城東那一片地處偏僻,不容易驚動官府。”紀平說道。
在鎮街口有一個涼亭,坐落於一水塘邊上。亭子有四個面,四個角上都有一根醒目的一丈高的硃紅色的柱子。亭內一老者揹着手面朝水塘望去,兩名護衛持刀挺立在亭外警覺的遊目四望,見紀家兄弟走來兩人躬身作揖。紀炎、紀平沒有閒暇理會,進到亭子抱拳說道,“參見指揮使大人。”
老者緩緩的轉過身來,摘下深黑色斗篷衣上的連帽,連帽下是一張皺紋縱橫的面龐,神色莊嚴。說話的腔聲沉重,“事情都辦妥了嗎?”
紀炎邁進一小步說道,“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經辦妥了,展英這個時候應該在路上了,算時辰和路程,應該會在今天的酉時到達烜赫齋,將信送到那司馬固手裡。”
老者正是青衫衛指揮使龐進,面無表情的徐徐道,“授天府六司已創建三年有餘,極其神秘。早些年我們雖然派了很多暗探潛入多方打聽,但都皆無所獲。直到兩月前我們安插的授天府暗探才獲悉,六司所負責的是一個驚天秘密,但並沒有言明。茲事體大,這纔派你去與他接頭去了解這驚天之密。”
“卑職前些天才與此人接上頭,他也不知道這驚天秘密具體是什麼。僅提到到六司在籌建之時曾找過司馬固去想任他爲六司司主,不過被他給回絕了。得知這個消息後卑職一刻都不敢怠慢派人傳信給指揮使大人。”紀炎頓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不過卑職有一事不明,既然六司負責的是一個驚天秘密,當初找到司馬固,他定然對這個驚天秘密知曉一二。既然他不願去,授天府爲何不找機會將其除掉,以免日後消息從他那裡泄露出去呢?”
龐進輕拍了紀炎的肩膀,容色自若,說道,“司馬固曾經是南宏的太史令,二十年前突然辭官回家,接手了祖上留下的烜赫齋。烜赫齋在司馬固的率領下,名聲漸益壯大,中立於各國之間,在江湖上有着舉無輕重的地位。烜赫齋掌握着太多的機密,牽涉的人以及利益甚廣。就那麼一個人,授天府也不敢輕易動他,我們如今抓了他的兒子逼他赴約,已經算是下策。”
“大人,那依你看,他會將六司的秘密告知我們嗎?”
龐金搖了搖頭,也不是十分的有把握,淡淡說道,“司馬固老來得子,視子如命。而且只有那麼一個兒子,六司的秘密再重要,也不抵不過他兒子的性命重要吧?”
金盛客棧裡,時雲川魏雪絮已經坐在那裡過了半晌。時雲川正悠閒的玩弄桌上的茶杯。魏雪絮顯得有些不耐煩,焦慮的情緒已浮上眉梢,忍不住的問,“我們現在要在這裡等什麼?”
“等人”時雲川淡淡回了一句,注意到魏雪絮疑惑填滿面容,遲緩了片刻接着低聲說道,“如今已經我們不敢斷定展蝶姑娘就在樓上。況且客棧的客房已滿,明顯是青衫衛的人已經將二樓的整個客房都包下了,倘若我們現在冒然的衝上去,肯定會...”話音突然止住,將目光轉移到在樓上小二,拎着地字三號房的客人剛吃完的食盒,嘴裡哼着小曲順着木樓梯下來。時雲川從懷裡拿出髮簪,一個起身裝作不經意的與他撞上,“失手”將髮簪掉落在地上,“哎呀,我的髮簪。”店小二見狀,嚇得他將食盒放在桌子上,連忙撿起髮簪,嘴裡一直不停的說對不起,時雲川一手接過髮簪,驚訝的問道,“咦,怎麼掉了一顆珠花?”店小二仔細一瞧還真是,轉身蹲下焦急的尋找。時雲川掃了一眼食盒向魏雪絮使了個眼色,魏雪絮立刻會意。時雲川也蹲着尋找,在另一張桌腳那裡“撿起”一直在他手裡的那個珠花。掌櫃看見連忙走過來先是賠禮道歉,接着刻意提高嗓音,開始喋喋不休的指責店小二的莽撞。時雲川連忙阻止還言明是自己的過失,見客人沒有追究掌櫃纔沒有繼續訓斥。
離開客棧後,時雲川和魏雪絮在一處僻靜的巷道,確定四周無人之後,聊了起來。
“怎麼樣?”時雲川着急的問道,手裡緊緊的抓住那髮簪。
魏雪絮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快速道,“可以確定師妹就在那客棧裡,食盒裡有兩副餐具,而且剩飯菜裡看到了一個被剝完皮只剩下陷的包子。應該是師妹吃剩的。她打小吃飯有那麼個習慣,這包子從來都是隻吃皮不吃餡。”
時雲川想起在扶花峰住的那幾天,瞭解到展蝶的確有那麼一個奇怪的習慣。眼眸中不禁露出了喜悅之色,語調裡透着篤定,“那就是了。”
“雖然我們現在已經確定師妹就在地字三號房,但是我們還不能不知道這房間的具體位置在哪裡。”魏雪絮說道。
時雲川挑了一下眉,垂下肩膀,似乎心裡早已經有主意,“放心,包在我身上”說着將手中的髮簪迅速的插到魏雪絮的頭髮上,“送你了。”
魏雪絮頓了一下,“哎”了一聲,想繼續說一些推辭的話,但時雲川已經轉身走遠。
時辰已經過了酉時一刻,暮色瀰漫,烜赫齋內,年輕侍女掌燈後躬身退去,司馬固面色凝重將看完的信遞給一旁的展英。展英並沒有接過,坦誠的告訴他早已看過心中的內容。司馬固非但沒有半點責怪,反而內心起了幾分羞愧。他深知劫匪是衝着他兒子來的,連累到了展英的女兒。所以司馬固是最能理解她當時的心情,也是出於對女兒的擔心,纔不得已將信打開。
司馬固兩鬢斑白,也許是這二十年來苦心經營着烜赫齋,名聲鵲起的背後代價正是那無情的歲月。下巴上一小撮整齊的尖形的山羊鬍子,喜歡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不停的上下捋動。要說他對授天府六司的瞭解到還是有幾分的,不然龐進不會冒着那麼大的風險去綁架司馬璆。烜赫齋矗立於巨湖之中,四面環水,每到入冬至立夏來臨之前,湖面時常起霧,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地。進出烜赫齋只能通過自家的船隻,而且齋房的四周相隔百丈外的湖邊搭起了木亭子,四名弓箭手日夜輪流值守,若有異常之處,亭子裡的哨衛立刻拉動連接烜赫齋三樓上的黑色銅鈴,頓時整個烜赫齋的守衛都會警惕起來。
龐進深知這烜赫齋戒備森嚴,縱使青衫衛高手雲集,也不敢來此造次。無奈只能綁了司馬璆以此要挾司馬固。雖然信中並未表明身份,但是司馬固向來洞察朝堂江湖事,自然瞞不過他。
一旁的展英極力讓自己情緒鎮定下來,出於對女兒過渡的擔心,說法不禁有些顫顫兢兢,“老,老齋主,這...到底是何人所爲,爲什麼將蝶兒和司馬公子公子都綁了?”
司馬固沉默片刻,神色淡定道,“數十天前,有人來這裡花重金求一消息,被老夫給回絕了。雖然我做的蒐羅消息的買賣,但行有行規,不是什麼生意都接的,如今他綁了犬子,爲的就是逼老夫出齋,與他一手交人一手交秘密消息。”
一邊是江湖的規矩,不能講客人打探的消息透露給旁人。這不僅關係到烜赫齋能立信於江湖,而且關係到否能獨立於各國之間。一邊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血濃於水,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歷來行事果斷的他現在竟有些猶豫了。無論如何,事關兒子性命司馬固決定天亮之後親赴華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