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兔年,正月初一。
別人家都是因爲熬年,整夜未眠,喜梅卻是因爲噩夢不斷,整夜輾轉反側。
天不亮,從自己的牀上坐起來,不停的哀怨:“喜梅喜梅,你這是怎麼了?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是何必呢?原本就是萍水相逢,難不成還真看上這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了?一個暗娼,也配嗎?”
熬到卯時,終於起身,到了廚房,將昨夜的飯菜熱了一通,端到桌子上,這纔去拉柴房的房門!
“張暨濟——“
話未出口,心裡便是一陣冰涼,柴房裡空無一人,張暨濟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呆滯的走回廳堂,坐到飯桌前,看着還冒着熱氣的飯菜,忍不住抓起一隻盤子猛的往地上一摔!
“你個沒良心的,沒良心的——嗚嗚嗚嗚——”趴在桌上,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
…………
張九三走在熱鬧的大街上,看着人來人往,心裡一陣唏噓!
大年初一,一夜未眠的三老四少都開始涌上街頭,見着熟人,便是一陣拱手!
“喲,老王,過年好啊!”
“老李,這氣色,過年好啊!”
路過一棟五層小樓,看那門頭,是一家叫做奧華的夜總會,更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數不盡的人笑眯眯的進去,然後喜滋滋的出來!
“人家歡天喜地,自己卻獨在異鄉!”
嘆息一聲,徑直往碼頭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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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三夾在人羣裡,也是興奮不已,今天大年初一,按照往年的規矩,薛六爺會在澳華給手底下的弟兄們發紅包,但是今年不同,不只是六爺有紅包,就連盧爺也來了澳華,說是今年買賣好,特意親自過來,給徒子徒孫門賞錢!
這要是往年,自己一個學字輩的小徒孫,哪有資格見到比自己整整高了兩個輩分的盧爺啊!
這一段時間,真是走了狗屎運了,過年之前,幫薛六爺辦了一回差事,得了賞錢,又伺候了一陣子丹鳳小姐,又是一筆賞錢,惹得很多兄弟都眼紅了!
“在幫弟子,學字輩徒孫黑三兒恭祝祖爺萬壽無疆,財源廣進!”
規規矩矩的給盧照軒磕了頭,領了一個大紅包,這才喜滋滋的讓出位置來給後面來拜年的兄弟!
出了澳華的門,一幫小兄弟立即圍了上來,這些都是自己的跟班,沒拜師,不在幫,便沒資格進去給盧爺磕頭,他們只能從薛六爺那裡領一份,算是一年來爲澳華辦事的犒勞!
“黑哥,黑哥,盧爺賞了多少?”
“哼,這也是你該問的!”嘴上生氣,眉眼間卻是一陣興奮,盧爺那麼高的身份,賞的紅包怎麼可能寒酸了呢!
“是是是,不該問,不該問!”這些跟班也是興奮的,剛從薛六爺那裡領了兩塊錢的大洋,這就不是個小數了,夠吃喝一段日子了!
“這大年初一的,也沒個地方爽爽,真是鬱悶!”黑三手裡有錢,心裡就癢癢,可是看着滿大街的店鋪,酒樓都關着門,實在不痛快!
“是呀,大年初一,就連窯子賭場都上板歇業了……”
“黑哥,黑哥,真想找個地方玩玩啊!”
“那可不!”黑三摩挲着丟裡的大洋,心裡確實是百爪撓心的,有錢沒地兒花也是折磨!
“今天這日子,要想找個地方玩玩,也就只能去找那暗門子了!”小根班咂摸着嘴!
“暗門子?暗門子今天也不掛牌啊!”有人表示懷疑,所謂的掛牌,就是那些門上掛的八卦牌子!
“嗨,憑我們黑哥的身份,去找那暗門子,誰敢不接啊,管她掛不掛牌呢!”另一個根班衝着黑三諂媚的擠眉弄眼!
“也對!”黑三得意的仰着頭!
“黑哥,黑哥,我知道一個暗門子,有幾分姿色,就是年紀大了點,快三十了!”
“大點好啊,有味兒,那些小姑娘,又不叫又不騷的,沒勁!走着,今天哥哥請客!”黑三眼裡頓時露出了一股火急火燎的神色!
……………………
張九三站在碼頭,看着一個個停泊的船舶,竟然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沒有,看來還是被梅姐說對了。大年初一,誰都要過年啊!
早上匆匆離開,並不是說要不告而別,坐船去蕪湖,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只是心裡掛念,又整夜睡不着,便早早過來看看情形,目下看來,是沒戲了,在碼頭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老頭,是在這裡看船的,上前一打聽,過了年初五,也就是年初六纔有船出航,就爲了取個順字!
悻悻的離開碼頭,一邊看着兩邊的商鋪,一邊琢磨着,怎麼去弄點錢來!
把藥箱子當了,那點錢都給了梅姐,人家不但救了自己的命,還照顧自己這麼久,那點錢都不足以回報萬一,說什麼是張不開嘴去討回來的,而且這些日子,抓的那些草藥都不便宜,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了!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之前自己擺攤的那個大榆樹下面,擡頭瞅了一眼,丟棄在這裡的醫幡早已經不知去向,不禁又是一陣搖頭!
靠着給人看病,如果不是碰到個極有錢的主,是絕對掙不了兩塊大洋的船票的,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便是到碼頭上去扛大包,當苦力,一天不過掙個幾塊錢的法幣,刨去吃飯,可能三兩年都攢不了兩塊大洋!
兩塊大洋啊,換成法幣能換兩百多塊錢,便是那些銀行的小開,也得一個多月才能掙夠了啊!難不成真的違背祖訓,去偷去搶?
張九三真的有點動搖了,如是爲了自己,絕對不會動這個念頭,可爲了尋找妹妹,哪怕是作奸犯科,也要在所不惜啊!
收斂心神,過了橋,慢慢走近喜梅家的那條巷子,老遠就聽到一聲慘叫!
不好!這聲音——是梅姐!
巷子裡,七姑八的老太太,都從屋子裡出來,伸着脖子翹望!
九三心裡一顫,立即分開人羣,往家裡衝去,梅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說什麼也要護她周全!
“臭裱子,還敢跟我黑爺擺譜,老子上你的門,是給你臉了!”黑三罵罵咧咧的扇了喜梅一個耳光子,頓時,那白皙的臉上便是一個烏青的手印!
黑三確實來氣啊,手底下的跟班把他領到這家兒來,他打門一看,年紀雖然大了點,確實有幾分姿色,心裡一喜,便闖了進來!
喜梅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嘩嘩啦啦便闖進來五六個人,正驚訝呢!
黑三的一個跟班說明來意,喜梅雖然害怕,還是拒絕了,她就是再下賤,也不會正月初一就接客啊,一年熬到頭,就這麼幾天,自己纔算個正常人。
可是那黑三正是心急火燎的時候,哪裡肯這麼走了呢,也懶得去客氣了,拽過喜梅的手,便要往臥室裡走!
喜梅也是心裡不痛快,照顧了十來天的人,一句話沒留就走了,心裡格外煩躁,潑辣的性子便一下子爆發了,換了其他時候,她是絕對不敢的,黑三兒是什麼人,她怎麼會不知道呢?碼頭上有名的地痞,這一片兒的老百姓,沒幾個敢惹的,可是一夜噩夢,總是夢見自己孤獨死去,身臭肉爛,心裡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死就死吧,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孤苦伶仃一個人,沒人疼沒人愛,就被他們打死算了,也許——也許那個張暨濟知道了,會心疼一陣子呢?
想到這一層,心裡竟然一陣痛快,狠狠甩開黑三的手,啪——緊接着甩了黑三一個耳刮子!
所有人都傻愣了,黑三更是傻愣了,竟然——竟然——一個暗門子的裱子,竟然敢打我!
”滾,老孃不伺候!“喜梅一聲吼!
一聲吼出,心裡痛快了,不到片刻之間,心裡就開始突突直跳,害怕的要死,一時的衝動過後,往往就是這樣!
尤其是看到黑三捂着臉,看向自己,先是不解,然後是疑惑,慢慢的轉成憤怒,最後又變成了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