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炎軍營裡的一切都已被籠罩在營中漸明漸暗的火光下。軍營中駐紮的帳篷排整有序,將士們休整在各處,下人們忙着手中的事。
偶有來往的幾隊巡兵中,人人皆是精神抖擻,整齊有素。
這大炎軍隊嚴明的軍紀軍風城雪自是曾有所耳聞的。
且先不論炎王在這全軍中權傾尊上,號令上下嚴明治軍的地位。這炎王麾下的將領們無不皆是一衆出色之輩,手下的將士們也個個是勇猛強壯,訓練有素。
可見,大炎軍隊氣勢如虹,所向披靡,可並非說道而已。
自大炎初立,炎王就親自頒令下的一記軍法,城雪此前聽過巴以說起過。
大炎軍中皆是勇猛的將士,各有抱負且忠心耿耿,全軍上下同尊王上爲大炎的信仰,始終誓死追隨。
於君主而言,得心可得勝利,因此這軍中從不容得有任何膽小怕事的反叛之輩。凡有叛軍,必以大炎軍民的名義,以軍法誅之。
處於這樣動亂的亂世中,卻在短短時間內就得以登上王位,號令大軍,成爲權傾一方,得一方軍民追隨的王,城雪雖不知他真實模樣是何,卻是心中明白這位雄霸一方的炎王自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其實早前在金城,那冷血無情,強勢霸道的行事之風,城雪也並不是沒有領會過的。
要說此時的炎軍之中。將士們皆是各處休憩着。這今日王上的親侍萬明月大人親自率着大炎王室的一支暗衛部隊從金城護送而來了一位容貌絕豔,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炎王甚至立即拋下諸位領事將軍們親去迎接回了王帳中的消息,在軍中早已是傳遍了。
據說那是曾在百里城一戰中驚鴻一現的那位百里城的城主姑娘。
“要說那百里城一戰上啊,那百里城的城主雖就是驚鴻一現,我這遠遠也未曾完全看清那容顏,卻知道那樣子可絕對是個天下間最美豔的女子!”曾參與過百里城一戰,得見百里城城主容顏的一位炎軍將士感嘆道。
“可真有你這麼說的這般?”衆人皆是覺着誇大。
“那扎勒蠻人的頭子先前向天下豪言,攻城之日必活虜這美人。估計得知這美人已是我們大炎的人,腸子得悔青了吧?你們若是親眼所見,絕不會覺着我此話誇大!”
“哈哈哈哈……”
就在這夜,炎軍中的不少將士以及下人們就得以親眼見着了王身邊跟隨着的這位傳聞中的絕色美人,無不皆是好生爲之所驚歎。
除了隨身服侍於王上的明月大人,還真是從未見過王的身邊有過哪一個近身的女子。
偌大的軍營,無論是他們走到了何處,所有人皆是畢恭畢敬地對炎王行禮問安,對城雪也是恭敬道聲姑娘。
城雪不曾想到這大炎軍營中的所有人會是對她也是這般有禮的模樣,每每皆是微微頷首回禮。
說是帶着她走走消消食,炎君卻帶着她走了好一大圈。
最後一處去的地方,是大炎安置傷兵的一處大帳,是軍中的傷兵大營。城雪目光所及,既是一番震撼,又是不禁心生出不捨的酸楚。
震撼於大炎軍營中任是在這般艱苦的環境下依舊把傷兵大營整頓得井然有序,紀律嚴明的景象。不捨的是這近月來兩軍之間交戰不休而因此死死傷傷不計其數的將士百姓。
大炎軍營駐紮此地,已是處於前方戰線之上,想來大墨軍營不會離此處很遠。近月來戰事不斷,想必死傷的人數也是不少。
炎君瞧着身邊的城雪,她一直未開口說什麼話,卻很是保持鎮定地跟在他身邊。
城雪始終面上是冷靜如初,但他還是能夠從她面上細微的變化中看出她平靜下深深爲此景所觸動。
想來,她先前曾是帶領百里城的官兵百姓們守衛過那一座城池,見過諸多生生死死。但這大軍軍營裡的真實模樣興許她還是不曾見過的。想必這時見着傷兵大營中的這般模樣,還是有些令她感到震撼了。
炎君於是拉着她離開。走出十餘米,城雪還是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那傷兵大營。
回到王帳外,炎君卻不急着進去,拉着她在一堆火堆旁的石墩上坐下。“兩軍交戰,這軍營中的環境可不比像百里城城都中那般的模樣。莫說那百里城一戰,就你眼前所見的那些,還不是戰爭最殘酷的模樣。”
“……我不喜歡戰爭。”城雪這時說道。
是,她最是不喜歡這亂世的你爭我奪,嗜血殺戮。因爲這意味着世上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承受這些無辜的死亡。
“本王知你不喜歡……”炎君沉聲道。
城雪欲出口說些什麼,但她心底何嘗不知。這當今天下羣雄四起,動亂不安的局勢與現狀早已是覆水難收。
而今卻也唯有這種戰爭的殘戮方式,纔會得以有一個終結。只有一位統治天下的王者站上了頂峰,平定九州八方,那纔是最後的安寧。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對炎君或是墨君有所指責?
隱約可以聽到軍營中何人悄悄在吹響起一曲思鄉曲,聞聲透露着隱約的傷感。
“思鄉曲。卻無處是家鄉。”炎君說的不僅是他心底的話,亦是她的。這個世上,他們都是隻孤身一人,思鄉無處,思人亦是無處。
他們這樣聽着這曲悠長的思鄉曲,都默契的沒有再說話。彷彿都在刻意卻無意地放下了方纔這沉重的話題。
城雪悄悄看向坐在身側的炎王。他閉上了雙眼,微微垂着頭,聽着那隱約的曲子。
此時的炎王雖未身着鎧甲,也沒有身附隨身的佩劍,只是一身玄色衣袍,髮絲以冠束起。那眉眼間可見器宇不凡,卻盡是透着一番冷冽的氣息。除去這拒人於外的氣息,他的模樣真是生的不可挑剔。
他很是有着一番強者的氣度,可令人輕易就爲之折服。想必就是這般氣魄,纔會讓大炎上下心存敬仰,誓死追隨。
城雪無法想象,這會是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才俊的公子該有的模樣。
炎君和墨君其實都是一樣的人。便是在這最是年少輕狂的年紀,卻因爲這世事變遷和現實的逼迫而選擇蛻變成熟,成爲了這亂世天下之中的各一方梟雄。
但不知爲何,城雪卻能感受到此時身邊的炎君一定經歷過更多的變故。而這段經歷裡,一定有着什麼徹底導致他雙面人格產生的原因。
一個人變得極端而冷血殘酷,並非就是生來就有的。
現在的城雪,已經別無選擇捲入他們的這場棋盤之中。無論是身處大墨亦或是大炎,這無休止的爭奪勝負不曉,她再無處可逃離。
城雪發現,她似乎從未這麼平靜地在他身邊與他相處,也從未這樣認真的看着他過。
從她被俘回大炎,被他救回一命,第一眼見到那副猙獰面具下真正的面容時,她就不是用震撼得以形容。他身上那與生俱來般的王者之氣,本是透着冷血孤傲的霸氣,卻是在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立即拋下了所有的顧忌,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寵溺與疼惜,彷彿深入到了她的心底去一般。
她曾經真的不敢去相信,她一直心中原生懼怕的那個有些一雙殺人不眨眼的凌厲眼睛的人與他會是同一個人。
初見時,是那雙殺人如麻鋒芒凌厲的眼睛,讓她心中生出了原生的恐懼。
沒想到,再遇時,會是他毫不猶豫穿過那百里城外的百里硝煙,槍林箭雨,策馬奔來將她救起。
那聲“要你活着”,曾經給了她活下來的毅力和勇氣。
這些日子來,她心中始終揮之不去炎君曾說過的話。炎君說,她從一開始就對他不公平。
她不曾公平的給他一個能與她相遇相識的機會,不曾給他一個同墨君一般向她訴說自己一身的抱負與心願的機會,更沒有給他一個靠近她的心,讓她瞭解炎君這個人的機會。
所以,他只能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留下她。因爲至少那樣,他還能夠傾盡所有力量以護她一切周全,讓她遠離這現實的血腥和殺戮。
這夜,城雪在內帳的王榻上睡了過去,她已是良久沒有睡得如此安穩。明月伺候在榻邊,直到姑娘睡熟了才退了出去。
炎君坐在外帳的書案前,卻是徹夜無眠。巴以習以爲慣地陪侍在側,悄聲問道。“王,明日可要屬下吩咐暗衛部隊護送姑娘回金城去?”
炎君手中批閱軍務的筆微微一頓,卻未回答巴以的話。
接近天明,炎君讓巴以收拾了書案上批閱好的緊急軍務,便擺了擺手命他先行退了下去休息。
巴以點點頭,悄聲退了下去。
炎君離開書案,緩步走進了內帳中。牀榻邊的油燈火已經快要燃盡,很快又是新的一日。
看着在他的王榻上安然睡着的城雪,炎君不禁心中變得平靜。他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來此尋他,就在自己身邊,咫尺之近。
伸手輕輕撫開她額上的一縷發,炎君聽到她隱約的一聲呢喃,甚是可愛,不僅嘴角上揚。
即便是知道將她留在身邊會讓她面臨多少危險,他卻自私的,不願再與她分離。
她說,不喜歡戰爭。
所以終有一日,他定會徹底結束這亂世中所有的世事紛爭,親手給她一個安寧的未來。那時他會再告訴她這遲到的答案。
如若世事無這般波瀾,此生本王唯願只許你一世安寧,便已是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