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楚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這個時候.東方晨曦初露.屋子裡還十分的暗.她不耐地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爬起來.將門打開.看到來人的瞬間.她微微一愣.隨後臉色恢復清冷.既不逐人也沒有表示歡迎.僅僅是轉身就走.又跑進了被窩裡.
她向來百無禁忌.如今又是階下囚.下牀的時候只穿了褻衣.好在不是肚兜.
傅雪琛是冰冷的.但他很少喜怒形於色.就像如今這樣.他緊緊抿着脣.兩道極其好看的眉蹙在一起.如玉刀削的臉散發着陣陣的寒氣.同樣出衆的男子.倒讓雲楚想起了鳳傾闌.似乎在她面前.那人從未真正的動過怒.即使嘴上說生氣.也最多蹂躪一下她的臉蛋或者頭髮.似乎就像是一個玩笑.
傅雪琛身後無人.他親自轉動着輪椅旁的兩個輪子.到了雲楚的牀邊.可是.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那樣看着她.散發着怒氣的表情.無比複雜的眼神..失望.不甘.心痛……似乎還有別的什麼.雲楚別開眼.不想再看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傅雪琛輕輕地低呼了一聲.“阿楚.我該拿你怎麼辦.”百般的委曲求全.千般的無可奈何.萬般的依依不捨.
雲楚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她整個人都逃也似的轉過身體.背對向傅雪琛.“秦焰呢.他怎麼會允許你一個人來.”
“……”傅雪琛沉默到沒有任何聲響.可是即使沒有看到.雲楚依舊能感覺到對方的怒氣.他在氣什麼呢.雲楚冷笑.氣自己騙了他嗎.也是.或許他本來就有什麼目的吧.以他原來的身份.鳳曜死了對他纔有利.所以當初他以爲自己給所有人吃的是毒藥.可是他卻沒想到自己留了一手.給他們所有人吃的是假死藥.所以打破了他計劃中的一環.那麼.這是來找她算賬了.
“傅公子如果沒事請離開吧.否則嚴掌門看到恐怕又要給小女子加一條罪名了.說不定不叫‘妖女’改叫‘狐狸精’了.”她的聲音儘量戲謔.才能一解心中的不甘.她在不甘什麼.她當然不甘.一次次的付出.換來的都是背叛.這些人身世或悲或苦.可是至少有人會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們.可是她呢.付出一顆真心最後也是被踐踏.被利用.到最後.連流年都拋下她不知所蹤.也許……也許……再過不久.連那個人也會發現自己是個累贅..不、不會的.她怎麼能這樣想.唯有鳳傾闌和他們是不同的.她不曾爲她做過什麼.可是他也一直護着他.所以.只有他是不同的……不同的……呵.
雲楚的目光慢慢黯下來.古語云.前生五百次回眸換今生一次擦肩而過.她大概是回眸了一萬次.才能與他成爲師徒.可是.是她不爭氣.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要結束了.她真的很想日後能一直一直地陪在他的身邊.在他的懷裡.聽他彈琴.在他的手下.青絲綰起.在他的心中.只是唯一.可這些.已經來不及做了.唯剩下憧憬.
“爲何.”傅雪琛突然說話打斷了雲楚的思緒.他語氣第一次帶着一絲不知所措.第一次.他發現了這個世上.有他完全掌控不了的事情.即使雙腿被廢.只有在很短的時間可以站起來一小會兒.那時.他也是鎮定自若.可是.昨天晚上忽然發生的事情.不啻於一個晴天霹靂.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
“什麼爲何.”雲楚發現.自己的語氣原來也可以無情到冰冷的地步.
傅雪琛瞬間失了心.他強撐着身體起來.狠狠地握着雲楚的雙肩.迫使她轉回來對着自己.眼眸裡帶着血絲.“爲何要這麼做.爲何要做的這麼徹底.爲何連一點退路也不給自己留.雲楚.你到底要把自己作踐到什麼時候.”曾幾何時.無雙公子也會有如此失禮的時候.
雲楚怔怔地看着傅雪琛.脫口而出.“這也是演戲嗎.”
剎那間猶如冷水潑下.溼了一身白衣.
“你現在.是不肯再相信我了嗎.”傅雪琛的語氣無措.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阿楚.我們說好的.如果再御辭我們都活下來.往事就一筆勾銷.”
“勾銷.怎麼勾銷.因爲你救了我一命.可是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有危險.你是造成這一切的劊子手.現在還有臉和我說一筆勾銷.你把我當什麼了.你把我的命當什麼了.”
傅雪琛的臉色此刻鐵青.彷彿隱忍了巨大的痛苦.他不由分說抱緊了雲楚.兩隻瘦削的手臂彷彿有千斤力.任雲楚怎麼掙扎也掙扎不了.
漸漸的.雲楚放棄了掙扎.
屋子裡.又恢復了寂靜.
“阿楚.”
“……”
“阿楚.”
“……”
傅雪琛並不指望雲楚會回答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執着地喊着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雲楚閉上眼睛.忽而感覺肩上一涼.然後.又涼了一片.兩片.三片……
她大駭.
傅雪琛.竟落淚了……
“阿楚.我不會阻止你了.可是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着.他不配.不配你這麼爲他犧牲.”太陽已經完全露出.朝霞染紅了半邊天空.雲楚看着指尖殘留的溫度.耳邊還回蕩着他離開的時候所說的話.原來.自己的打算.他都知道了.所以纔會生氣嗎.雲楚覺得自己又不懂他了.爲什麼要生氣呢.這是她自己的事情.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配不配.是她說了算.就算是夢.她也要死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至少去黃泉的路上.喝孟婆湯前.她還可以在三生石旁許下心願.希望下一世.神再給她一個這樣的夢.
太陽爬山半空.外面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似乎所有人才想起她來了.雲楚披着那件鳳傾闌給她的紅衣.似乎對方留給她的物質上的東西真的不多.一件紅衣.一抔黃土.一根柳枝.現在.土埋了.柳枯了.只剩下一件紅衣了.
她看着屋外黑壓壓的人羣.面色淡淡地開始梳理自己的頭髮.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剪髮是不孝的行爲.可是她沒有父母.所以經常剪髮.長了就剪.所以這個年紀的她長髮還未及腰.唯一的特點就是比別人的要更黑更粗.摸起來不那麼柔軟.真不知鳳傾闌爲何喜歡這一頭頭髮.
此時.外面已經有不少人等得不耐煩了.以爲雲楚要耍什麼小手段.竟然直接撞門進來了.一闖入.他們就看到一個紅衣女子坐在牀上.兩隻腳爲穿鞋.垂在牀沿邊.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垂落在牀上的頭髮.
這個十二歲的女子本就一身紅衣身的妖豔.此刻 更是有了一種嫵媚的誘惑.若不是她的身份擺在那裡.恐怕是個男人看見了都會起歹念.
雲楚緊緊是掃了她們一眼.然後手穿梭在自己的青絲中.緩慢地打了一個簡單的髮髻.
她猶記得.那個夢裡.鳳傾闌爲她綰起發的那一刻..手綰青絲起.郎欲恩愛否.
但願.她還會有那樣的機會.那個時候.她一定不再懵懵懂懂.自己的幸福.就要追求到底.
“你們還等什麼.快將她綁起來.”門外.嚴自樺的聲音響起.雲楚的手微微一停頓.將目光放在此刻正警惕盯着自己的一羣弟子身上.她啓脣問道.“請問.雲世子去哪裡了.”
這些人剛來.都沒想到雲楚會這麼平和的開口.回憶起當初雲昭誓死保護這個女人不惜與各大門派翻臉的傳言.都不由得同情起了這個所謂的妖女.其中一個人執起鐵鏈.大着膽子走過去.
雲楚只是盯着他.並沒有掙扎.其他人見狀.都紛紛鬆了一口氣.拿着鐵鏈纏上雲楚的四肢.
“今天皇上傳旨急召他們回去.太子公主和雲世子都已經離開了.”
“皇上的急召.”雲楚忍不住問道.
“也不是.似乎當時他們吵了幾句.我聽到‘國師’什麼的.”
“你和這個妖女說這麼多做什麼.”綁住雲楚右手的人抓住鎖鏈向後使勁一繞.那鎖鏈便貼着雲楚的衣服.瞬間勒緊了肌膚.有點痛.還有點麻.雲楚心裡冷笑.竟然在鐵鏈上也用毒.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手段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好了.走吧.”四處的人都沒什麼感情地說道.連看着她的 目光.也是各有各的不同.幸災樂禍.同情.痛恨……
雲楚輕輕合上了眼睛.
“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都會護着你的.所以你不要費盡心思地想着怎麼把我趕走.如果在這裡你無一人可信.又如何活得下來.至少.也讓我還了這救命之恩.”
到底是她奢望了.這樣也好.她不會欠任何人什麼了.只是有些捨不得罷了.說到底.還是捨不得.她明明是最惜命的人啊.
她知道.此時此刻.棄屍之地的發現.對她來說.已經不是救贖了.而是一道催命符.原本這些人對張子笙只是抱着懷疑態度.爲防止他反咬需要自己作證.可是如今.那麼大的亂葬崗.張子笙百口莫辯.再加上那些屍體對他們造成的陰影.他們需要立刻殺一個人來泄憤.也是對天下的一個初步交代.
這是傅雪琛生氣的原因嗎.她有些迷茫.他不希望自己死的那麼快.還是..
可是她並不準備就這樣死了.死的太快.她怎麼可以放心……放心她還一無所知的師父.
她眼神在瞬間彷彿沉澱了什麼東西.迎着光.踏上了去往墳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