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秋聞言心中咯噔一下,仔細觀看顧令月神情。
軒中天光下, 顧令月面上紅暈前撲自然, 顯得氣色極好, 十分動人,但神態之間婉轉自然,似並未察覺異樣之處。一時之間竟也弄不清楚此前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得垂眸靜默, 取了一條月白百褶裙來, 打算伺候顧令月換上。
顧令月道,“這條裙子顏色太素淡了。”
蹙眉道, “我記得前些日子百歲春送過來一套石榴裙,顏色也還鮮豔,取那件過來。”
硯秋眉目之間閃過一絲愕然之意, 淺聲應是, 轉身果然取了那套石榴裙裳來。
伺候着阿顧換上石榴百褶裙, 起身去推開窗子, 園中的清新空氣涌了進來,臥雲軒中光亮陡然一振。
石榴裙在明亮的天光下愈發顯的色澤鮮豔, 繫着一杆纖腰, 纖細窈窕, 映襯昭國郡主雪膚花貌, 和着荔枝眸中含着的淺亮水光,當真是鮮亮動人。
臥雲軒外傳來簾外侍女行禮的聲音,“奴便玉真大長公主。”
顧令月聞言眼睛陡然一亮,喚道, “小姨。”
軒中簾子微微晃動,玉真公主從打起的簾子下頭進來。
顧令月當窗而坐,見了玉真公主,回過頭來,面龐陡然綻放光彩,吟吟笑道,“小姨,你怎麼過來了?”
玉真公主如今懷孕已經有數月,經過了孕期最初的靜養期,孕吐反應止息,開始靜極思動,聽聞今日聖人遊芙蓉園,便一併前來。此時撫着淺淺凸起的腹部笑着道,“我閒來無聊走走,肚子裡揣了這麼個孽障,不過走了幾步路,便覺氣喘吁吁疲累不已,正巧瞧見這臥雲軒,聽聞阿顧你在軒中小憩,便過來探看。”
話語之間雖有怨懟之意,但瞧着面色間的慈愛,顯見得對腹中胎兒愛憐至極。
顧令月心知肚明,調笑道,“這些日子總是見李姨夫長伴小姨左右,今兒難得見小姨孤身一人,姨夫今兒倒捨得離開你。”
玉真公主聞言臉兒一紅,“誰知道他今兒去何處鬥雞走馬去了?我和他都是老夫老妻了,還能黏膩着誰不成?”
姨甥二人閒談一陣,玉真公主打量軒中景象,忽覺微微一絲怪異之意。這位乃是風月裡積年的祖宗,情場閱歷豐富,懷孕之後,身體比從前更加敏感,不知怎的嗅出了一絲古怪的氣味。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打量着顧令月的神色,笑着問道,“我今兒也前來芙蓉園,聽園丞說你也在園中,喝酒喝醉了在臥雲軒休息,阿顧,
……你如今覺得還好吧?”
顧令月脣角彎彎,“我好的緊。”
神情之間不以爲意,“我能有什麼事情?”
“因着賴姑姑日常管束的緊,我從小就不大飲酒。只是今兒那琥珀蜜太過香甜,方嚐了一點。”咯咯笑道,
“沒曾想後勁居然這般大,不過呵飲了那麼些,就醉的睡了大半天。
“是麼?”玉真打量着顧令月神情,只覺她眼角眉梢帶了一絲微微豔色,愈發心驚肉跳,捧着肚子起身,目光逡巡着臥雲軒內室,行到屋角的青銅饕餮香爐前,一爐沉水香已經燃完,香灰落在爐中,恬靜安寧。
神情微微帶了一絲凌厲。
顧令月疑問道,“小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玉真抿嘴笑道,“許是我懷孕之後心思敏感,總是想的很多,阿顧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總想着多照看你一些,纔對的起六皇姐。”
說話間,不經意的走到軒中雕欄畫板榻前。
“瞧小姨說的,”顧令月含笑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小姨這般關懷我,若是我再有不知足,也太不知好歹了!”
玉真公主微微眯起眼睛,
架子牀十分寬大,阿顧剛剛醉酒之後,便臥在這張牀上,小睡了一個時辰,剛剛纔起身,精緻的綿綢被衾還見着凌亂。絳色的紗帳中,一縷淡淡的蘭麝氣息若有似無,心中大震,面上血色淺淡,又一點點返回回來,面上卻一點沒有透露出來,不經意問道,
“聽阿顧這麼說,那琥珀蜜倒挺不錯的,你姨夫最愛美酒,我討一些回去讓他試試,說不得會喜歡。”
顧令月笑着道,“那琥珀蜜滋味甜蜜,怕是姨夫不會喜歡。”話雖如此,卻轉頭吩咐道,“硯秋,讓鵝蕊取酒給小姨送去。”
硯秋垂眸屈膝,慢慢應道,“是。”
一輪紅日高高掛在天上,照耀人間。
玉真公主從臥雲軒中出來,長長的披帛因着急速的前行而往後拖行在風中一條筆直的直線,入了廂房。鵝蕊立在房中,見着玉真公主,肅手侍立,面色微微變幻。
玉真公主凝目,見案上尚餘着酒碗,上前查看,見盞底殘餘一絲殘酒,就着天光一晃,甜膩的滋味便在鼻尖綻開。伸出手指,在盞底蘸取了一滴酒液,湊到鼻下輕聞,只覺滋味甜膩帶着芳香。她勃然大怒,厲聲斥道,“大膽賤婢,跪下。”
屋子裡硯秋和鵝蕊二人盡皆跪下。
玉真大長公主氣場全開,喝問道,“昭國郡主處究竟發生何事,給本公主一五一十招來。”
硯秋心氣頹然,開口道,“奴婢未曾護衛好郡主,致使郡主遭受今日之危,自知罪該萬死,還請公主懲罰,請公主爲我們郡主做主。”
玉真公主見此情景,心中愈發沉下,撫着腹部呵呵冷笑不語。
鵝蕊卻遽然擡起頭來,面上卻不含惶恐之意,“大長公主容稟,”昂然道,“奴婢亦是郡主府家生女兒,自幼受父母教導忠義肝膽,並非行叛主之事,乃是奉御前阿監的旨意行事。”
玉真公主聞言怒火盛熾,“呵呵。你以爲打着御前之人的旗號。本公主就發作你不得麼?”柳眉倒豎。
“我不理什麼其他,只知昭國郡主乃是我嫡親的外甥女兒,若是我兒阿顧有一絲半分不幸,本公主活剮了你。”注視着硯秋,一字字吩咐道,
“將今日之事,給我慢慢稟來,一字不許遺漏。”
硯秋心頭一酸,伏在地上,低低應“是。”
款款稟着事情始末,“……郡主飲了這琥珀蜜醉酒,聖人前來,在房中待了大半刻鐘離開。奴婢此前查看過郡主身子,沒甚大礙。……前些日子,粱阿監尋了奴婢,要奴婢將這酒水伺候郡主飲下,奴婢念及郡主,沒有應允。今兒便發覺這酒水由鵝蕊捧着送到郡主面前。”
“奴婢當時心下驚惶失了分寸,此時想着,聖人乃大周之主,心胸廣闊,如何會行這般事情。只怕這事乃是樑七變自行主張,聖人不過事後知情,順水推舟而已。”
鵝蕊跪在一旁,聽聞硯秋此語,不由尖叫一聲,“你騙人。”
她奉樑七變之意辦事,一直以爲樑七變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思,如今聽聞樑七變不過是私自做主,不由得一顆心遽然沉下,面色大變。不肯承認。
她如是行事,不過是仗着樑七變乃是御前之人,代表皇帝的意思。聖人乃是天下之主,自己奉他的命行事,便也談不上叛主。
但若此事並非如此,樑七變當真但是私自做主。自己可就萬劫不復了。
硯秋一把將鵝蕊狠狠推開,望着她冷笑,“這世上真事既是真,假事既是假,半分參合不得。樑七變怕是自身難保。”
玉真公主聽聞此事靜默半響,一時之間不知心中如何悲喜。瞧着鵝蕊的神情充滿厭惡之色。
“似這等背主之僕,留着作甚?送她去了,免得日後再出什麼幺蛾子!”
臥雲軒珍珠簾如織雲一般,縈繞着粉色的夢幻光芒。
玉真公主回到軒中,握着珠簾打量着殿中垂坐的顧令月。
阿顧垂坐在窗前,籠煙眉微微蹙起,她今年纔剛剛十九歲,正是少女最玉質韶齡的年紀,生的柳眉細腰,雖與大周時下的豐潤美人並不一致,但另有一種楚楚可人的風情,誰也無法否認是個惹人憐惜的美人兒,想讓人掬在掌心中憐惜。帶了一絲潤澤,美麗的像是初春的一株楊柳,
這樣的美麗,甚至讓自己這個女子都難免有些心動。
玉真窺破了紫雲樓中發生的一絲秘事,心思複雜之餘,望着顧令月,竟詭異的生出了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阿顧,你覺得可有幾分不適?”
顧令月笑道,“我覺身心舒暢,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鬆了。”
玉真公主想着適才的事情,又是複雜,又是驕傲傷感,“我的阿顧真是美。想來能得到大周最優秀男兒的折腰。”
阿顧的笑意隱了下去,露出一絲傷感,“小姨眼中,阿顧自然是千好萬好。實則我不過是大齡女子,哪裡有這般的人傾心呢?”
玉真公主脣角微翹,“阿顧不必妄自菲薄。許這世上,當真有人愛你愛的如癡如狂呢?”
顧令月微微一笑,“那就撐小姨吉言了。可我去覺得我經了這麼多事情,心已經蒼老了。這人世間,聚聚散散。若是一開始就沒有聚,豈不是便不必害怕分離。”
玉真公主聞言心中大痛,勉強笑道,“小小年紀,怎生這般悲觀,其實聖人……” “嗯?”顧令月一雙荔枝眸凝着玉真公主,“聖人如何?”
玉真公主遲疑了片刻,“聖人其實待你一片真心。”
顧令月道,“我能感知到,也許終有一日,我能對過往釋懷。可那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罷了。”
玉真公主瞧着顧令月一時啞然。
少年男女冤家。皇帝侄兒一片癡心,阿顧卻始終未有察覺,今日之事許是姬澤身邊之人作亂,但其難免行順水推舟之事,論起來,多少有些對不住阿顧。“你們的事兒,我是再不管了!一切順其自然罷了!”
垂下眼睛,掩飾住眸中一片厲色。
這等男女事情,阿顧一片懵懂,或許稍有異樣,卻並非十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若是知道始末,不過徒增煩惱,倒不若就此瞞過,水過無痕。可姬澤總該給個交待。
且倒是那幾個膽敢瞞着主子擅自作出這等膽大妄爲事情的下人,可惡至極,無論如何不能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奉上加更!
臥雲軒的事情本來就打算採用留白手法,不會描述過於清楚,大家自由心證究竟什麼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