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皆是無言。
容傾忽然欺身上前,雙眸緊緊盯着君諾,那淺淺薄脣接連開合幾次,終是一言不發,一伸手猛然將她帶入懷中。
他的手輕輕顫抖,他的心猛烈跳動。
是他,是那個剛纔還在腦中心中打轉的他,竟然真的就這樣出現在面前。
微妙的燥熱感忽然從頸間漫上君諾臉頰,又漫到耳朵,令得她不自覺的低下頭去,窘迫地踩着冰面。
“怎麼了?傷了?還是……”沒想到容傾一開口竟然全是關心。
君諾依舊低着頭,使勁搖着。完了完了,剛纔發的願太重了,這還沒了結解這事呢,怎麼就……不得了了不得……怎麼辦啊?
容傾一把握住她雙肩,低下頭去看。她卻使勁左躲右避,臉卻更加紅了。
“到底……怎麼了?”容傾的聲音微微發顫,握着她肩膀的手隱隱發力,想來是真的擔心了。
“沒……就是剛剛纔想到你……你就出現了……我……”她那小心思已經完全掩藏不住,緋紅從臉頰到耳朵到脖頸,全部瀰漫。
容傾忽而一愣,捧起她的臉,見她雙頰緋紅,美目流轉,嬌俏可人,頓時散了心神,不由得癡癡一笑。
君諾也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我是怎麼也不會想到你到這裡來了嘛,誰知道你真的來了……還……來得挺突然。妖王大人這是想我了?”
容傾愣了愣,被她最後一句話戳動了心神,輕輕撫了她發燙的臉頰,“驚霧山異動,巨大的撞擊聲和地動聲,我在不羈山都知道了。不知怎的,總是心神不寧,總覺得好像……是你跑來闖禍。”
君諾不好意思笑了笑,把容傾的手撥開,扭扭捏捏道:“好像……還真是我乾的。”
容傾微微詫異,復而淺笑,好像也挺像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我進來之後,那洞口便被結界封了,爲了出去我就……嗯……動靜是大了點。”君諾摸了摸頭,嘿嘿直笑。
容傾也摸了摸她的頭,依舊淺笑。
君諾眨着眼,十分詫異,“你不生氣?”
“爲何生氣?”容傾的聲音低沉有力,在這洞中淺淺迴盪。
“我又孤身犯險,不顧安危……你……”
話還未說完,容傾又摸了摸她的頭,笑道:“誰說你是孤身犯險,我這不是來了麼?那麼你決定了麼?是繼續往下,還是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君諾雙眼泛光故作不解,笑問道:“回不羈山麼?”
容傾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微微怔住了。
“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君諾一邊說着,一邊心頭罵着自己蠢,剛纔那麼信誓旦旦怎麼一轉頭見了正主這般沒用。
“好。”
“嗯?”
“我說好,我帶你回不羈山。”
君諾擡頭看着容傾那雙眼,一如往常,淡定冷靜,深邃悠遠,但其中果斷之意絲毫未有掩飾。
他竟是真的那麼想!
君諾有些手足無措,雖然這是她心中所願,但就這樣好像也太容易了些。再細細一想,她忽而明白過來,無論自己提出任何要求,容傾都是不會拒絕的,這一次也一樣,和以往所有都一樣。
“嘿嘿,我說了開玩笑的嘛。我當然是要繼續往下走的咯。”
“可我不是開玩笑。”容傾淡淡迴應,雙目泛光,緊緊盯着侷促的君諾,又道:“若你願,我帶你回不羈山,朝看日出,夕看日落,閒來觀景……總之是……”
容傾說着說着,竟是不知該如何繼續,三千年妖王,可從未說過什麼情話,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實在是太爲難。
君諾拽起容傾走到一旁小路上,一邊收起冰刃術,淺笑道:“嗯,我知道。但我若不去,他必定會害我親友,或是你,或是我外公,又或是……旁人,所以我必須去。”
“好。”容傾輕聲回覆,右手環過君諾後腰將她攬住。
“怎……怎麼了?”君諾慌得手腳發顫。
容傾忍俊不禁:“水遁術啊,這種情況下最快捷了。”
“啊?哦!哈!”君諾無措地連回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字,慌亂間連手決都想不起來。
“你不會是想歪了吧。”容傾微微低頭,欺身靠近。
君諾不由自主往後移了移,又被容傾一把拉近,她下意識伸手去推了推容傾的胸,可在容傾的感知裡卻變成了欲拒還迎,便笑了笑低下頭來貼近她逐漸飛紅的臉頰和眼皮。
“哎呀!不害臊!”虛空中忽而響起一聲低沉的嘀咕聲。
二人瞬間凝固,容傾將君諾護在懷中,左右看去,沒有任何多餘的身影。
“簡直沒眼看!”又是一聲小聲嘀咕。
另一個聲音響起,比剛纔那個更大聲了些:“要你管人家!”
“我哪有管了,我要想管就是棒打鴛鴦、手拆小情人兒,還能容忍他們在這你儂我儂?”
君諾躲在容傾懷中,臉越來越紅,真的活像是偷情被人逮住一樣。
“你又來了,一天天嫌棄旁人,最沒正形的還不是你自己。”稍顯沉穩的另一人嘆息不止。
“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要沒正形,我又何止是看他們親嘴嘴,那我巴不得給他們佈置一個洞房出來。”
本來還想好好躲着,迴避自己雙頰通紅的窘迫,可聽到這裡,君諾實在是渾身僵直,不由得輕輕掰開容傾的手,向後退了半步,嘿嘿一笑道:“呃……兩位……聲音有點大……我們聽到了。”
“她在跟你說話!”
“在跟你說話呢!”
“……她……在跟我們說話?”
“怎麼可能?”
一陣無頭無尾的對話,君諾和容傾皆是聽得雲裡霧裡。
君諾只得又道:“那個……兩位,我的確是在跟兩位講話,可兩位的意思,我沒聽明白。”
“啊!她在跟我們說話,真的是跟我們說話!怎麼可能!”
“別一驚一乍把人嚇跑了,到時候又沒人理你。”
見那兩人一直嘀嘀咕咕,處自我震驚之中,君諾轉頭問容傾道:“傳聞中山有山神,河也有河神,這兩位會不會是?”
“不會。”容傾斬釘截鐵回道:“所謂山神不過是山中精怪爲歹被以訛傳訛罷了。我說過了,世上沒有真正的神。”
一直說着各種渾話的那個聲音又道:“嘿!你小子,你懂個屁,什麼叫沒有神?沒有神,怎麼會有神識,沒有神識我們又怎麼會在此?”
兩個人?兩個神識?君諾腦中忽而閃出之前聽到的傳聞,當即問道:“兩位可是封魔大戰之中用神識封印魔尊七煞的前輩?”
“嘿!沒錯!我是鬥嘴第一,他是打架第二。”
“閉嘴!”那沉穩聲音一聲怒喝,又轉而溫柔道:“在下賀逸軒,他是左良睿。”
君諾對着虛空行禮,也不管他們看不看得見,道:“晚輩君諾,是君家後人。”
左良睿搶道:“君家,什麼君家?”
“就是雲鼎君家。”君諾再度解釋,只以爲過了百年他們可能有些淡忘。
“什麼君家,說的好像我很熟一樣。你知道麼?”左良睿咋咋呼呼,絲毫沒有給君諾留面子。
賀逸軒客客氣氣回道:“抱歉,雲鼎君家赫赫有名,只是在下的確不認識雲鼎哪位仙友。還有閣下說的‘後人’所謂何意?”
君諾愣愣看向容傾,卻見容傾道:“百年前封魔大戰,於驚霧山驚霧峰大戰魔尊七煞,最後傾盡數萬人力,喪失數千仙門豪俠,兩位神識界高手以肉身爲屏建封魔洞封印魔尊,自此還世間太平。此乃當世記述,此事發生於距今一百零二年前。”
“一百……一百!”左良睿喝道:“小子你可別框我啊?”
容傾面色一沉,就要發作,被君諾死死拽住胳膊,又在他手心撓了撓,笑道:“左前輩,有個事要跟您說一下。我身邊這位呢,是旁邊不羈山的妖王,是比前輩您年長三千多歲的前輩。”
“……”
虛空之中難得的啞口無言之狀。
賀逸軒一聲尷尬地咳嗽,“原來是曠世妖王容傾,不知爲何會來這……封魔洞……”
“隨便走走,不行麼?”容傾冷冷打斷,不想多做解釋。
君諾笑了笑,頓覺無奈。想當初自己胡亂給他起名“二子”,佔他便宜揶揄他爲“兒子”,又在靈江之上偷捏調戲假扮女子的他,也沒見他生什麼氣,旁人叫他一聲“小子”,他便已經如此冷漠,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咳咳,行,只是……真的一百年了麼?”賀逸軒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君諾接過話頭,“是,兩位義舉已經被後世傳頌了一百年了。”
賀逸軒一聲嘆息,道:“一百年了呀。哎,想當初我二人融于山體之後,本以爲會死,可誰知我們意識清醒得很,眼見着一個個後輩走進來又走不出去,可就是沒人聽得見我們的聲音。我們努力讓他們知曉我們還有意識,可……”
原來他們二人神識與這山體共存,百年來兩人不眠不休,不生不死,就這樣只用神識交流。
“那爲何百年以後又可以了?”君諾詫異問詢,卻沒有得到答覆,側頭去看容傾,對這他陰沉氣惱的臉笑了笑,想讓他答疑解惑。
誰知容傾還挺給面子,當即回道:“神識呼應。他們的神識融于山峰,所以能夠互相交流。而另一個神識與其產生呼應,將他們從混沌中拉扯出來。”
“另一個神識?”君諾呆呆看向容傾,上下打量。妖會產生修仙人才會有的神識麼?
“別看我。”容傾笑道:“是你!”
“我?”君諾呆笑指着自己鼻子再次確認。
容傾點頭微笑:“是你,你體內不是有另外一股靈力麼?”
原來容傾真的可以無所不知,自己處處小心隱瞞,他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君諾點點頭道:“可那不是天神殿底的光明之力麼?”
“光明之力和暗黑之力都只是一種力量,能用才行。當你產生神識你便能駕馭光明之力,產生魔識就能駕馭暗黑之力。”
“切——說的什麼!”左良睿不屑一顧地道:“完全聽不懂。”
容傾冷冷回道:“不需要你懂。”神色忽又恢復陰冷。
左良睿也是個絲毫不願在口頭上認輸的人,一聽容傾冷眼相對,立馬嗆道:“哎?別的我聽不懂,但這神識我可比你瞭解。這丫頭的神識並不完整,只有一半,你知道不?”
容傾靜立無言,顯然是知道的,而且還很清楚爲什麼只有一半。
君諾心中隱隱覺得此事非比尋常,容傾不說定然有他的考量,便立馬岔開話題道:“賀前輩,我君家有位叫做君遙的前輩,不知您可知她後來去向?”
“……”賀逸軒沉默良久,終於道:“其實我真的一丁半點也想不起,我當年跟雲鼎閣有過什麼交集。”
情誼深淺,最忌遺忘。
可君諾心中卻微微有些憤慨。君家人對百年前封魔之戰,君遙女閣主所爲大爲不恥,皆因她與這賀逸軒的一段情事。可,就算不認當年錯事,也不能連認識都一概抹盡。
君諾嘆道:“我族中世代相傳,當年我雲鼎有一位名爲君遙的女閣主,在封魔大戰中與閣下因戰相識互爲賞識,她因此而背離其夫君,還導致其中一個圍剿重地被魔衆突破,差點毀了整個封魔行動。作爲晚輩,自是對百年前舊聞不知真假,但實在不能理解,閣下竟然連她本人都不記得了?”
話音一落,四下寂靜。賀逸軒不知在想什麼,君諾卻只覺此人實在過於膽怯,承認認識又如何?枉費那位女閣主一片癡心。
左良睿卻怒道:“你這沒良心的,竟然移情別戀。”
“你……”賀逸軒開口無語。
“我怎麼了我?”左良睿又道:“對你不夠好還是對你太好了?你竟然……去禍害人家有夫之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