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戰,短短兩個時辰,魔衆被擊退,仙門有傷無亡,算得上大獲全勝。
衆人歡呼不已,只有君諾暗自發愁。不會這麼簡單,更不會這麼直接,七煞一定有陰謀,她在這高高的追風殿上看完了整場戰鬥,卻什麼也沒看明白。
思慮紛繁,君諾的目光落向了那剛剛被大火撲滅還冒着滾滾濃煙的每個角落,忽而靈光一閃,一股莫名的懼意漫上心間。
夜已入子時,可人們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誰也不知道,魔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又突然發動怎樣的攻擊,是以衆人一邊修整療傷,一邊分派人手巡邏守衛,唯獨追風殿上,仙門人士越聚越多。
於懷景長嘆一聲,無助地張望:“來者不善啊,就算本來無意,一被人煽動也會變得充滿暴戾之氣。要不……你找個地方隱藏起來?”
君諾內心十分感念於懷景的關切之意,他細膩聰明,總能抓住一些細小的關鍵所在,重要的是他一直站在自己身旁,替自己申辯,替自己解圍。
想到此處,君諾不由得笑道:“得友如此,我之幸事。”
於懷景見她依舊那般不爭也不躲的模樣,大爲驚慌,還想提醒,卻突然被一個狂奔而來,幾近踉蹌人吸引了目光。
那人穿過人羣,直奔任御風面前,撲倒在地,驚慌失措地喊道:“掌門,那光壁是結界,饒都只能進不能出了,若強行突破會被那強光之中的烈火燒灼。”
“呵。”君諾發出一聲冷笑,卻被旁人的驚呼淹沒。
“諸位靜一靜,先靜一靜。”神風堂少主任言靈高聲道“各位,請聽在下幾句。說到底,今日紛爭起因爲何,已經明瞭。便是那位……雲鼎或者玄門的君諾,不知怎的招惹了魔尊七煞,又將他引至饒都才造成今日之困境。”
君諾微微擡頭,無數的目光遠遠投來,驚訝、疑惑、恐懼、鄙夷、懷疑、不屑……交織在一起,惹得她又是一聲冷哼。
人總是這樣,只要與自己所想的不一樣,便會被定義爲異類。
任言靈見他的言語得到衆多人的認可,便繼續道:“當今局勢,不是我等非得與魔尊對抗,可以稍微緩和一些達成共識即可。”
這一句話忽而又被人揪住把柄炸開了,不少人紛紛對嗆,更有人大聲喝道:“這意思就是我們要臣服於魔咯?人魔不共戴天,何時變成了我們人族要向殺戮我們的魔妥協?”
任言靈一見事態又脫出自己控制,忙道:“魔屠戮人族,自是不共戴天,可我神風堂一直所想做的,只不過是暫時與魔尊達成平和狀態,把戰場拉回驚霧山裡去,不傷無辜,不毀家園,還我國讀安穩。而現在只需要一個人,一個放出魔尊七煞的人,放出炎魔的人,爲她自己所犯的錯承擔責任!”
這一席話有理有據,有豪言壯語,也有設身處地爲人找到合理理由,倒是沒有人再叫囂着反駁。
“說的也是,誰放出魔尊七煞,誰就該爲此負責。”封謫天下忽而有人站到了神風堂那一方,應和道:“倒不是說非得遂了魔尊的意,只是每次除魔之戰我人族都是傷亡慘重,參戰者無不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若是能以極小代價平息戰亂又有何不可?”
“你們這是在說什麼?”周宏浚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君諾身側,氣得跳腳:“你們的意思是殘害人族同伴,只爲了避免與魔一戰?這麼貪生怕死?隨意就要把並肩作戰的同伴性命交出去?”
“並肩作戰?”任言靈冷笑着從高臺上走下來,一臉不屑地道:“哪裡冒出來的小子,總是想頂撞於我。你可知適才大戰之時,她可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就這麼看着對整個戰場評頭論足。”
於懷景忽而笑道:“說的好像你神風堂沒有站在原地似的。誒不好意思,好像是整個神風堂無一人蔘戰,包括那上萬弟子。”
任言靈眉頭緊皺,知道自己被兩人幾句話逼到了死路,旁觀者沒有幾個會在此刻站出來替自己解圍,一時憤慨卻又無言以對。
“其實,也不是非得做出什麼很難的抉擇。”適才那戴面具的男子從一旁走出,只不過這會面具脫落露出真容,那稚嫩白皙又將養的很好的皮膚在一衆修仙者中顯得甚爲富態。
他似乎早已習慣濯濯目光,不管旁人如何看他,緩緩道:“仙門義士,自當以護衛天下爲己責,面對魔族入侵,也自當竭盡全力阻止。這位仙子本可以自己了結一切,阻止戰火蔓延,以慰蒼生,以謝己罪。”
他講完之後,四下雅雀無聲。周宏浚捅了捅一旁的於懷景,問道:“怎麼每個字我都懂,他嘴裡說出來我就不懂了。”
那男子面色一沉,發現一臉錯愕者衆多,又道:“仙子放出魔尊當是有罪,仙子護衛蒼生當是有責,若能自我了結,阻止這場無謂之戰,還算的是個英豪。”
這一下,人們終於聽懂了,不用自己動手,又能讓她以死熄了魔尊的怒火,也不算什麼壞事。
“你們瘋了吧!”周宏浚怒斥:“你們相信魔說的話?你們不怕他出爾反爾?”
忽有一人在人羣中喊道:“也沒什麼啊,她放出魔尊本來就該以死謝罪啊!”
這一聲很快淹沒在此消彼長的呼喊聲中,卻無一不是聲討,無一不是叫囂。似乎君諾不就此自裁謝罪,此事便不會作罷,似乎君諾一死魔尊就會退走再不侵擾塵世。
但是又能怎樣呢?那些叫囂着的,呼喊着的,聲討着的人,哪一個不知道你的無辜,但是他們的情緒需要一個發泄口,他們的慌亂需要一個替罪羊。而剛好,有人把君諾推出來做了這個替罪羊。
討伐之聲越來越多,周宏浚着急忙慌解釋,於懷景在一旁扣着手心急切尋找應對之法。
站在君諾身後的只有玄門,而站在於懷景身側保持中立的卻只有應天門。似乎所有的困境都是從一個小小的困難開始的。
忽而一陣清雅的樂聲從斷念橋上傳來,樂聲越來越大,參與其中的樂器貌似越來越多。
明月觀仙子仙氣飄飄婉轉而來,爲首的是一位黑衣女冠,一下斷念橋便引得衆人紛紛抱拳行禮。
那黑衣女冠只是對所有人微微點頭,不置一詞直接走到了君諾面前,對她上下打量。君諾被看的恨不自在,故作乖巧的笑了笑。
誰知那女冠也對她笑了笑,而後道:“明月觀海芸。”
嗯?君諾腦子短暫空白了一瞬,忽而反應過來,這位便是十年未出九雲山的明月觀觀主。可她分明已有五十出頭,輩分又極高,怎的看起來好似還不到三十歲。
一時慌亂無措,君諾連忙行禮,恭敬喚道:“君諾,見過明月觀觀主。”
歷來仙門人士互報名字都會在名前冠上所屬門派,但君諾已經叛出雲鼎,又不想給玄門帶去麻煩,便直接隱了去。
誰料這海芸一聽,竟然開心回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在今後報名時加上我明月觀的名頭。”
君諾一聽,瞬間呆滯。明月觀觀主海芸絲毫不在意,轉而對衆人道:“我明月觀自今日起,認可君諾弟子身份,從今往後但凡其所作所爲,我明月觀一力護持。”
這是何等狀況,自己又面臨何等困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豈不是引火燒身?一時轟然吵鬧四起,討伐之聲從君諾蔓延到了明月觀頭上。
任言靈皺着眉頭上前,對海芸道:“前輩,這……您可知她都做了些什麼?您就這樣維護她?”
海芸回頭問道:“殺人了?”
君諾愣愣搖頭,又覺不妥,回道:“以前殺過,今日沒有。”
“這城裡的火是你放的?”
“不是。”
“那你搶他錢了?”
“……沒有。”君諾已經快要被繞糊塗了。
海芸忽而哈哈一笑:“那不就結了,沒做什麼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事,又沒得罪你,我明月觀爲何就不能護了?”
“沒錯!”玄門門主周越彬對海芸行禮道:“謝明月觀觀主相護,但君諾先是我玄門人,我玄門也自當護衛本門弟子。”
“你……”任言靈怒而不知該如何言語,“周門主,你可知道你在縱容什麼?”
周越彬懶懶洋洋慢吞吞道:“君諾入我玄門九年,這九年間整個玄門上下數百弟子皆知其爲人,我們比你更瞭解她。謠言本來無人佐證,爾等又空憑魔尊一句話妄自揣度,實在是令人不齒。還是那句話,她是我玄門人,我整個玄門自是維護到底。”
眼見着兩大門派紛紛維護君諾,任言靈氣得瞪眼,卻又個個都是長輩,不敢直接頂撞,只得回頭望去,希望任御風能來解圍。誰知接連回頭幾次都沒有看見任御風,心中焦躁就要退卻。
“各位的意思是,明明知道她一人的命可以換取饒都安全,卻偏偏要拖拽着數萬仙門和饒都百姓替她承擔她自己該承擔的一切?”不知怎的,那華衣男子總是揪着君諾不放,若不是他道行太高絲毫不顯露其身上魔氣,便是他真的只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修仙之人。
“哎喲——”應天門掌門於懷能忽而一個踉蹌從人羣裡竄出,他雙目一瞪,回頭看向自己的哥哥於懷景。
於懷能本想保持中立,卻被於懷景一把推出,只得無奈嘆道:“各位,在下應天門於懷能,竊以爲魔尊大費周章不會單單是爲了一個人的性命,畢竟殺人他可以自己動手,還請各位細細思索切莫上當。”
“在下五蘊神宗新任掌門,鍾天逸。”一個年紀輕輕長相清秀的男子站出來,先對君諾行禮,又對衆人行禮,而後才道:“炎魔封境和天河之戰,我五蘊神宗有幸與仙子並肩而戰,且不說旁人如何以訛傳訛,我五蘊神宗敢佐證,放出炎魔另有其人,而誅殺炎魔她當得首功。若是就此被傳言所惑,中了魔尊計謀纔是我輩之恥。”
自此,十大仙門之中,已有四大門派替君諾說好話。封謫天下與神風堂戰在一條戰線上,還有一衆小門小派的擁護者。
洞玥門和天元宗沒有表態算作中立,令所有人都驚訝的是,雲鼎也沒有表態,其掌門君黎默一直定定盯着地面一言不發。
自此,三方站隊形成。
於懷景一聲苦笑:“糟了!魔尊得逞了。”
君諾心頭也是一驚,轉瞬就明白了於懷景的驚詫之意。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於懷景感慨道:“魔最擅長調動人心底的情緒,就連猜忌和不信任也是一種情緒,如今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讓人族出現分歧產生對立,若再刺激一下,難保不會導致我們自相殘殺。”
周宏浚一聽,看看四周頓時傻眼,“那我們告訴大家啊。”
“呵,要他們能聽得進去,你覺得你家姑奶奶現在還會這樣沉默寡言麼?”於懷景靠近君諾,嘆道:“你好歹解釋下吧,你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幫你。”
“沒用的。”君諾苦笑:“世人皆有偏見,源自其私心,源自其認知,他們已經先入爲主認定我有錯,又怎會爲了旁人幾句話就信了我的無辜。”
於懷景哪裡肯這樣放任,還想絮叨,卻被周宏浚用手臂捅了一下,一臉狐疑順着他目光看去,卻見君諾左手半掩袖中,正捏着手決。
還未看清她的手決是什麼,卻忽而見她手勢一換,饒都頓時水浪傾天。巨浪直直向上,頓時高達數丈,轉瞬又凝結成冰牆。君諾站在神風堂追風殿上,剛好可以一覽無遺。
冰牆所成,竟是一個巨大陣法,不偏不倚,正是那封魔洞底的魂寂陣法。只不過這陣法比封魔洞裡的大上百倍不止,剛剛好每一個關鍵點都在適才饒都城內起火處,更巧的是,君諾如今正站在陣法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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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七煞聲音從虛空中傳來,“聰明!你竟然反應過來了,但是來不及了。”
“什麼?什麼來不及了?”於懷景慌亂問詢。
君諾神情肅穆,道:“適才魔尊利用魔衆攻擊作掩護,在饒都城內四處放火,而着火之處巧妙的連接起來,就組成了早已失傳的魂寂陣法。”
人羣中驚呼四起,有人着急逃竄,有人不明所以跟着後退,可沒幾個人真正知道到底君諾說的是什麼意思。
君諾失神地望向人羣,手決一收,撤了冰牆,無奈嘆息,現在要如何是好?
面前忽而有人盯着自己張大嘴,似要呼喊又努力剋制。君諾還未及反應,便覺左後腰處劇痛襲來。一回頭,卻見一把閃着寒光的劍沒入後腰,直入深處。
持劍者正是雲鼎閣主君黎默。
君諾一心放在周圍和對立陣營中,從未想過從自己身側會冒出一個人來殺自己,而且還是自己的父親。
她看着那劍尖,似是百般不敢相信。
第一個人打破了沉寂。而一旦有人帶頭,作惡也好,奮戰也罷,都會有所奮起。
君黎默這一舉動驚訝了所有人,鶴筱和周宏浚搶上前將她護住。一個女冠從明月觀人衆裡衝出來,拉開君諾後頸,看了一眼立刻無法控制情緒,開心地笑了起來,卻又留下眼淚。
鶴筱使勁拽開那女冠的手,勸道:“孟師叔,大庭廣衆,這……不好。”
那女冠這纔回味過來,連忙平定心神,爲君諾注入靈力替她療傷。
“看到沒?雲鼎閣主,她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大義滅親了,還不能說明是她自己有錯在先?”不知何人一句輕輕巧巧的評說,刺耳地鑽入君諾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