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天說道：“大哥你的眼光不能只看這一點。我們章家的皇糧，歷來只交一個定數即可，但是剩餘的數字，縣裡卻需要攤派到更多小民的頭上。現在加徵的遼餉，讓不少佃戶無法應付，最終只能放棄佃田，投身到我們這樣的大戶人家爲奴。可是那些能夠被攤派皇糧的小民越來越少，最後的結局會如何呢？那就是小民全部破產，然後全國的皇糧都收不上去，到時候朝庭又該如何運作是好？”
“是啊，該如何是好？”章澤瑞想象着三弟所說的局面，下意識地重複道。
章澤天繼續說道：“地主都想越做越大，豐年尚好，一旦到了荒年，那些貧民的口糧無以爲繼，只能賣房賣地來充飢。而地主爲了收地，是不會輕易放開糧價的，如此有地的貧民可以賣地，而無地的又該怎麼辦呢？逃荒、要飯、成爲流民、賣兒賣女，最終成爲徹底的無產者，沒有了活路，起義造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再看那些官軍，欺壓百姓肆無忌憚，屠滅一個莊子在他們嘴裡也好像不算什麼事情，仗着自己的武力爲所欲爲，連堂堂閣老都要忌憚三分。這樣的軍隊一旦遇到一個由頭，便會成爲爲禍一方的禍害，其可怕程度遠非一般的土匪所能比。俗話說，‘匪過如梳，官過如篦，兵過如洗’，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這東三府，能夠獨立設一巡撫，就是爲了駐兵所需要。我們這邊還好，登州萊州那邊，整個就像一個大兵營，一旦有什麼不測，必將爲禍整個山東，不可不防啊。”
章澤瑞被章澤天說得心裡發毛，但是還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反駁道：“你所說的各方面問題固然存在，但是十年爆發也是它，百年爆發也是它，我們不能聽到螻蛄叫便不種地，不能因噎廢食，生活總要繼續，不能杞人憂天，是不是？”
章澤天道：“不然。剛剛我所說的各種問題，可以統稱爲‘社會矛盾’，這些矛盾在開國之初，基本都得到了有效的抑制，所以開國以後六七十年總會是一個王朝最興旺的時期，政治清平，人民安居樂業。但是隨着王朝的延續，王侯勳貴越來越多，進入士大夫階層的人也越來越多，免稅的土地比例越來越大，貧民與富民的差距便會越來越大，逐漸積累。四海承平久了，軍隊沒有仗打，軍隊的屯田逐漸被勳貴和軍官侵佔，軍戶大量逃亡，戰鬥力當然也會下降。大哥你看，自從漢代封地建國至今一千六百多年，有哪個朝代維持超過300年的？漢朝的400年也是因爲王莽的新朝和光武帝反正，把原有的權貴打翻重建才得以延續。另外，我朝的官員俸祿在歷代之中都是最低的，官員要維持舒適的生活，要購買田地成爲大地主，便只能去任上刮地皮，收黑心錢，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矛盾的聚積速度。”
他看了一眼低頭沉思的章澤瑞，接着說道：“我大文朝自從太祖立國至今，已經有270年了，再考慮到官員低俸祿帶來的負面影響，已經很危險了。還有一點，每當王朝交替之前，總有一段社會動盪時期，法治廢弛，盜匪叢生，餓殍遍地，像我們這樣的大戶人家若無力自保，往往會被人洗劫，十不存一。大哥你說，我們難道還不抓緊時間考慮亂世自保的問題嗎？”
此時，章澤瑞已經被說動，只是還有些心疼銀子，說道：“現在我們養了二十多個莊丁，每年的支出在周圍村莊之中已經十分巨大了。若是再擴大規模，得多少銀子投進去？這不像做生意，投了銀子下去圖個回報……”
章澤天打斷大哥的話，說道：“大哥，我們章家每年的收入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是兩三萬兩總是有的吧？每年在民團武裝上的投入呢？三百兩有嗎？四百兩有嗎？只有年收入的1%左右，哪裡算得上多了？如果萬一出點意外，不算人的損失，光是損失的銀子，能夠養這樣的民團多少年？”
“你說的有道理，”章澤瑞被說服了，“那你打算怎麼做？準備再招多少人？請什麼樣的教頭？”
“還沒有具體想法，但是教頭我暫時不準備招了，我想自己來帶這個……民團。”章澤天的話大大出乎章澤瑞的意料之外，自己這個不消停的三弟又準備弄什麼幺蛾子？
“你自己帶？你原來正在做的那些風車什麼的不會停下來吧？那還有時間帶書院的六藝課程嗎？這玩藝可沒有人能夠替代你。另外，看你去年教那個短期班的成果不錯，山長還和我商量着想讓你再帶一個基礎班呢。還有，徐閣老所講的科考秘笈，那延請明師之類的工作，好像也只有你最適合去做。”
章澤天想了想，說道：“我說自己帶那個……民團，也是因爲今天早晨龍教頭突然離開之後產生的想法，還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些事情具體怎麼解決，還是等我抽時間想個確切的方案出來，咱們再商量吧。無論如何書院的事情都不能不去做，總得有個明確的辦法出來。”
正事談完，章澤瑞興致勃勃地把章澤天的院子參觀了一遍，最後相中了章澤天這裡的沙發茶几、蜂窩煤爐、採暖火牆和衛浴設施，要章澤天給他那裡也弄上一套。他纔不相信章澤天說的找譚木匠就能解決的鬼話呢。如果沒有章澤天親自動手，天知道譚木匠會給他弄出個什麼樣的東西來。
因此章澤天便被章澤瑞拉住，在這裡討論起房子裝修的問題。他是一家之主，當然不能像章澤天這樣只裝修自己的房子，得把整個大宅都考慮進去。尤其是一些整體性的工程，比如上下水什麼的，就更要進行總體規劃施工才行。
兄弟二人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將整個宅子裡面除場院以外的廁所，都改造成類似章澤天這樣的沖水廁所，利用地下挖掘出來的暗溝排出院外，最後彙集到莊子東側的糞場，將來再考慮處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