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安之這邊的安逸,龍神宮的大殿上就稍顯劍拔弩張了。
華裳和坐上的龍王龍後對視良久,雙方都是不肯率先開口,龍別離是探究,華裳卻是不鹹不淡的應付着。
不着急也不彷徨,沉穩的站在那裡,不見分毫紊亂。
只是如今,畢竟是在龍神宮,龍王的自家中,這般不請自來也着實有些無禮,是以當對視良久之後,華裳便是輕然一笑,率先開口,說出的話卻絲毫不帶轉彎,徑直的就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龍神宮的地宮中寶物甚多,不知龍王可否割愛一件,讓與華裳?”
“割愛?”老龍王驀然一笑,看着華裳的眼帶着些許瞭然,“我當魔王殿下來我四梵天爲何,卻不曾想竟是奪寶來了!你倒說與聽聽,你看上我地宮中的哪件寶貝了?”
華裳輕笑,薄脣輕啓,緊接着便緩緩的吐出三個字,“碎青石。”
“碎青石?”老龍王忽然起身,大怒之下竟一掌拍碎了身旁的琉璃玉桌,翻涌的怒氣響徹在外,人間便忽然捲起一陣狂風,撕裂般的雷聲震耳欲聾,人倒是天色異變,卻不曾想,是四梵天上的龍神大怒。
只是面對老龍王如此大的怒氣,華裳卻並未害怕,只是淡然一笑,“傳聞龍神地宮中珍藏着一件能摒除雜念,喚醒人記憶的寶器碎青石,算算時間,大概也在四梵天鎮壓了近萬年,不知龍王可否割愛,讓與華裳?”
“你倒是說的輕巧!”老龍王輕哼一聲,隨即坐回位子上,冷然道,“你也知碎青石乃我龍宮寶物,竟還有心奪取,早聽聞我家阿之被你迷的神魂顛倒,如今既已失憶,忘了你便是忘了,這孽緣不續也罷,難不成你還要用碎青石來喚醒她往昔記憶?真不知道你如此處心積慮的接近她究竟有何目的!”
“非也非也。”華裳搖搖頭,神情竟是頗爲認真的看向龍王,道,“我要碎青石,並非給她用。”
老龍王皺眉,不禁問道,“那是爲何?”
“給我自己。”華裳輕道,神情淡漠的看不出情緒,“你既知道我身份,便也應當知道我的那些個爛俗之事,華裳今日來此不爲其他,只爲拿到碎青石,喚醒我自己被封印的記憶。”
“喚醒了又當如何?你這般魔頭,是斷然配不上我的女兒的!”
“配得上又如何,配不上又如何?我與她的命早在十萬年前就已經連在了一起,無論爾等如何阻擋,都不能斷了我對她的決心,你活了幾十萬歲,到了如今,難道還看不清她龍安之的命?”
“命?”龍王皺眉,神情似是萬分掙扎,長嘆一聲,“我怎麼會不懂我女兒的命!可即便這是命!我也決不允許她重蹈覆轍!碎青石我可以給你,但拿了東西你便立刻離開,從此以後再不許踏我四梵天半步!也再不許見我女兒一面!”
“恕難從命。”華裳冷笑,眸子中散發出一陣徹骨的寒意,緊緊的盯着眼前的人,“如若安之歸來,我自當跟隨,除非你不願你的女兒在回到這裡!”
“你……”龍王大怒,欲起身,卻忽然被身旁一直沉默不言龍後抓住。
只見龍岐溯忽然起身,正面華裳,絕美的面上亦是同往日安之一般的不鹹不淡,眉眼輕佻,看着他探究了一陣,忽然輕笑一聲,開口道,“你既與我女兒認識,我便稱你一聲華裳,若是不嫌棄,坐下來細談,可好?”
對上她微挑的鳳眼,華裳輕然一笑,翩然點頭,“自然最好。”
說罷,便自顧的坐在了偏坐上,看着受到龍後指點的僕人送上的茶水,寥寥煙霧升騰而起,一時間竟然氤氳了這燈壁輝煌的宮闈。
龍別離雖然盛怒,可卻依然忍下了心緒,坐在位子上看着龍後和他交談,心中自是百般不願,然而夫妻數十萬年,他卻也相信他的妻子自當能處理好眼前這個狂妄自大的男人。
只是出乎意料的,龍岐溯卻並沒有開門見山的說與華裳,只是坐下身來,笑意盈盈的和他片語閒聊,似乎一問一答間氣氛柔和,只是那暗中深藏的洶涌,卻是旁人看不見的。
“阿之這孩子,是從我的肚子裡出來的,我這個爲孃的自然要比別人更瞭解她一些,她的性子極穩,遇事從不焦躁,可也只有我知道,在某些事情上,她還是有些觸動的。”龍岐溯淡淡的回憶着,想到寶貝女兒自出生以來已經過了一萬年,就覺得一陣恍然,時光飛逝,她再也見不到小時候雖然冷漠卻嬌俏可愛的女兒了,如今人已長大,怕是連心也跟着飛走了。
“你說,你和她的命已經連在一起,這我倒是不甚認同。我女兒的命是天生的自由命格,她徒有着龍神的頭號,卻無龍神的責任,她的身上半點靈力也無,騰雲這樣的小把戲還要靠她哥哥們的幫忙,這樣的人,有什麼能力和你這位魔界之王綁在一起呢?”她看了看華裳,見對方依舊淡笑着聆聽,便也輕勾嘴角,微微點了點頭,“我不如相公,他是龍神族世代沿襲的龍王,我卻是四海龍宮中選出的一位普通龍女,說我婦人之仁,我也認,這世間,又有哪個爲孃的捨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受累,你說是與不是?”
“是。”華裳點頭,一派恭敬的隨着她的話附和,並非是應付,卻當真是發自內心的贊同。
他明白,龍後的一番話不過是對女兒的殷殷期盼,其中也夾雜着對他的試探,她似乎並不反對這一場情緣,可她本人的心思去卻也絕非她口中的婦人之仁,華裳自是明白,能在四海中脫穎而出登上龍後之位的女人,自然不是一個平常角色。
“你明白便好。”龍岐溯點點頭,笑的萬分柔和,卻不料,忽然間話鋒一轉,眼神中竟也染上了些許凌厲,“不過,華裳,我且問你一句,你口口聲聲說早已與我女兒的命綁在了一起,又有何根據?”
“龍後聰穎,不知可否記得十萬年前崑崙頂虛鏡一事?”他擡眸,看着二人,眼中,莫名的閃過一絲涌動。
“你是說,你與那凡人女子之事?”
“是。”他點頭,微微閉了閉眼,語氣如常,“那女子名爲繁卿,十萬年前已然香消玉殞,被天界之人封印在聖域浮生淥之下,而我,也被抹去了記憶,封印了魔力,困於崑崙頂。”
“這事我自然聽說過,不過陳年往事早已過去,你如今提起,可是與我家阿之的命格有關?”
“龍王和龍後看的清楚,自然知道安之的命格異於常人,可今日之事,華裳卻是不得已才說出,希望二位不要太過震驚。”
龍王皺眉,和龍後對視一眼,遂看向華裳,“你說……”
“繁卿的妹妹繁榮,當年因爲得了她姐姐吐出的我的半顆元神丹,而存活至今,已然不老不死,她心念姐姐,便在這十萬年間,尋四方寶物,重鑄了聚魂燈,就在前日,我帶安之到了聖域,用繁榮的血祭奠聚魂燈,意欲重聚繁卿的靈魂。”
“重聚繁卿的靈魂,你帶阿之去做什麼?”龍王不解,不禁問出了口。
華裳擡眸,淡淡的看着二人,輕聲開口,“我以爲,安之便是繁卿。”
“胡鬧!”龍王大怒,“那女人凡人之身,怎是能和我龍族的神女相比擬的?”
“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他諷刺的一笑,手指下意識的撥弄着桌上的茶杯,輕道,“可事實就是如此。”
“你有何證據?”龍後問道聽着華裳的話也不禁攥起了拳頭,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麼,急急問道,“莫不是……聚魂燈?”
“不錯!”華裳點頭,“聖域之上,繁榮以血引魂,卻發現浮生淥之下竟然空空如也,繁卿的靈魂早已不見蹤影,而聚魂燈所重聚的靈魂,卻是站在我身旁的安之!”
“不可能!這不可能!”龍王萬分震驚,到了如今也不願相信一般的搖着頭,活了幾十萬歲,自是登上龍神之位後,便再也沒見他這般慌亂過,可這一刻,卻依然因爲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而慌了神。
好在龍後沉穩,硬生生的壓下了心中的慌亂,故作鎮定的看着華裳,“阿之她……可有什麼反應?”
“她的魂魄四散,我用魔力壓制,才勉強讓它們歸體,只是沒想到,這忽如其來的變故卻讓她的靈體受了損害,以至於暫時失去了記憶。”
“原來阿之失憶,竟是因爲這般原因。”龍後默默的呢喃着。這個消息從華裳的口中說出來,自然是讓二人震驚不已的,他們怕是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寶貝女兒,之所以有這般怪異的命格,竟然是因爲她的前世是十萬年前那個震驚六界的凡人之女。
這是一個震天的大事,卻不曾想,在這樣一個時刻,被這樣的和盤托出。
如今,便也終於明白,難怪之前華裳口口聲聲的說他們的命運已然綁在一起,卻竟然,是這樣的原因。
“可是……這不合常理,繁卿的靈魂明明被封印在浮生淥下,爲何……爲何還會一朝轉生,變作了我的女兒?”
“我也不知道。”華裳搖搖頭,擡眸道,“早些知道這事的時候,我也很震驚,可後來才越發明白,繁卿和安之是兩個人,兩個完完全全不同的人,即便她們的靈魂同屬,這無法解釋,但她們的的確確是不同的。”
“是……”龍後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着華裳,眼中閃過了一絲掙扎,“我的阿之我自然瞭解,只是……”龍後嘆息一聲,微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擡眸又看了看身邊的夫君,再轉頭時,面上的茫然已然不見,瞬時便換做了滿面的凌厲,“罷了罷了!來人,領他去取碎青石!”
“夫人,你!”老龍王一愣,轉過身看着身旁的龍後,不禁問道,“到現今,怎可還把碎青石給他?若是他恢復了記憶,便更是與阿之糾纏不清,這萬年的孽緣當斷不斷!這……”
“相公。”龍岐溯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們阻止不了的,當初送阿之去崑崙頂便就已經註定了,這若真的是孽緣,我們是組織不了!隨他們去吧。”
“可……”
龍王還想在說什麼,坐下的華裳卻忽然站起身,原本淡漠的面上竟然閃過一絲執着,冰藍色的眸子聚起了一絲平日裡不曾見到狠烈,他看向坐上的二人,堅定的說道,“十萬年前,我未能同她廝守,現如今,即便是與天下爲敵,我也要護她周全,我並非要得到你們的認可,我只是來告訴你們,這一切早已註定,是任誰也改變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