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希望我恢復記憶?”安之愣住,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般,頗爲艱難的抿脣思索着。
華裳看着她微微皺眉的模樣,不禁冷笑,“不願意?”
“我不是……”安之搖頭,看着他陌生的樣子忽然有些害怕,低頭沉思了片刻,才繼續道,“如果師父不願意,那我就不恢復了。”
華裳一愣,也如安之一樣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他皺眉,看着她秀氣的眉眼,問道,“你……不想恢復?”
“其實我想……”安之沉思道,“但我覺得我的記憶會給我現在的生活帶來很大的變化,所以我又有點遲疑。”
“遲疑什麼?”他問,放鬆了姿態也放鬆了面容,可眼睛卻依舊緊緊的盯着她,不放過她面上的任何一個神情。
“我也不知道!”她搖搖頭,神色莫名,“我總覺得那記憶會把你和我隔開,所以我纔想要問問你的答案。”
“隔開……”他喃喃的重複,面色不知爲何忽然變得慘白。
不得不說,安之的直覺很準,就連對於過去丟失的記憶,她都能大概的猜測一二,從別人口中說的,是別人的看法,可若自己恢復記憶,那便就有了自己的感受。
儘管其實很多細節腓腓並沒有告訴她,儘管那些記憶除了疼痛也殘留着美好。
可華裳知道,她若回到從前,他們之間,或許真的就會被隔開。
他從不害怕,也從不後悔什麼,只是這一刻,他卻莫名的希望她不要記起從前。
那千年的時光還好,可後來的那幾百年間,卻讓他從一個溫潤的師父變作了魔鬼,他甚至不記得她,甚至將所有的傷害都附加在她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麼狠得下心打的她遍體鱗傷的,更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殘忍的決定要她的命,若不是石人族,他或許,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知道,一早便知道,這些傷害已經無法彌補,從他將她當做繁卿,不顧她的感受把她帶到聖域的那一刻,安之的心裡,大概就已經恨透了他。
即使現在的她還不甚瞭解那過往的曾經,可華裳知道,一旦記憶重歸她的腦海,她便再也不屬於他了。
這一場風花雪月實在太過漫長,他找不到理由來說服自己讓她回憶過去,因爲他怕,鼎鼎大名的魔王華裳,這一次是真的怕了。
他怕一切會隨着那記憶的涌入讓她眼中的依賴變作仇恨,甚至一步一步的遠離,甚至讓他再也見不到。
然而出乎意料的,她至今還沒有逃開,可理由不過是覺得惶恐,她或許也能明白,恢復記憶之後,她與他之間或許就真的變了質。
安之是遲疑的,華裳又何嘗不是?
他一向果決的判斷在這一刻忽然變得遲疑了起來,他掙扎着,一面希望她不要記起從前,一面又希望她找回那些遺失的東西。
他無法剝奪她對生活的追求,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
大殿上的氣氛實在沉靜的可怕,誰都沒有開口。
華裳微嘆,脣角露出一抹難掩苦澀的笑,他擡頭看了看安之,終究還是點了頭。
“喝吧,按你自己的心意走。”他如是說,隨即轉過身走向寢殿,那背影落寞又寂寥,看在安之的眼中,着實心疼的很。
她不知道爲什麼師父不願意讓她恢復,她不敢想象那記憶中到底存在着什麼可怕的東西。
過去的自己麼?是什麼樣子的,什麼心境的,遇到事情會如何去應對,甚至她和師父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是什麼模樣。
她其實萬分期待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不單單因爲是好奇,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想念。
可她知道,儘管喝了茶恆的血,她也無法擁有一切,那蜂擁而至的,不過是回憶罷了。
可這世間,又有多少人在珍惜着回憶呢?
如安之這樣,每天做着虛無的夢,看到的和想到的,卻是另外的模樣。
想了通透,她也學着華裳臨走前的模樣,微微的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茶恆,眼中帶着一絲尷尬的笑,“茶總管,實在抱歉……”
“想好了?”他笑着問道,絲毫沒有爲難她什麼,畢竟這是人家的事,他不好干預,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幫則幫,實在幫不了,也就這麼着了。
安之點了點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輕笑,“我想還是算了吧,其實那記憶於我而言也不是特別重要。”她違心的說,神色有些黯淡。
茶恆見此,不禁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交給安之,看着她有些驚詫的接過小瓷瓶的模樣,不禁笑道,“重要與否在下無法猜測,安之姑娘的心自由答案,這裡裝着在下的血,姑娘可以留下,或許現在姑娘不願意喝,可指不定到了什麼時候,你就想喝了也說不準。”
聽了他真切的語言,安之實在感動的有些無以復加,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能緊緊攥着手中的瓷瓶,露出滿面的感激神色。
“不必道謝,姑娘好自爲之吧!”他道,笑着躬身一禮,隨即看向另外一邊看熱鬧的肅然,又是一禮,道,“若沒什麼事,屬下就先告辭了!”
說罷,見到肅然笑眯眯的擺了擺手,便兀自的轉身離了開,自此便再也沒有回頭望上一眼。
其實於茶恆而言,坐到如此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只是安之到底會如何去做,便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大殿上如今除了安之和腓腓,便就只剩下依舊站在一旁的肅然,老頭對於今天的這一場戲似乎看得很開心,滿面的笑意堆在臉上,連褶子都越發的明顯了起來。
他見安之還站在原地望着那瓶子發呆,不由得走上前,擡手拍了拍小丫頭的肩。
她驚醒,擡頭望着他,忽然的撇了撇嘴,鼻子一酸,眼睛微潤,就似是要馬上哭出來一般。
這可着實把剛纔還在笑着的老頭嚇得不輕,趕忙扶着抽搭搭的她坐到一邊。
安之似乎很不情願,甚至不知道觸動了哪根神經,挖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老頭無措着,就連腓腓都頗覺的無所適從,一人一獸團團轉的圍在她身前,無論怎麼勸說怎麼詢問,都換不來一句完整的答案。
她哭的越發的兇,一隻手臂聳拉着,一隻手臂卻扣上了雙眼,安之心裡知道這實在太丟人,可她的眼淚卻就是怎麼止也止不住。
偏偏就像個孩子一樣,站在那裡無措的大哭。
一邊哭一邊喊,肅然和腓腓聽了半天才聽清楚她說的話,原來她在叫,“雲彩……酒……”
知道了她的意圖,肅然便也放心了很多,只是活了如今年歲,卻第一次面對一個哭的如此兇悍的女人,大半輩子過來一向動作麻利的他,這一次卻是手忙腳亂的很。
帶着安之和腓腓一起出了門,架起了雲彩就飛向了空中,這一次的場景不似那日,如今他們呆的地方,正正好好能俯瞰整個鳳霄樓。
面對這龐大的場景,安之愣住了,忘記了喊叫,可那眼淚卻依舊不停的滑落。
肅然穩住了一切,施展了法術屏蔽狂風,便也跟着坐了下來,不知道從哪變出了三壺酒,自己手裡拿一壺,後面兩個分別給了安之和腓腓。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還在流淚的丫頭,默默的飲了一口酒。
依舊好爽的牛飲,從嘴邊遺落下來的酒香便瞬間蔓延,安之知道,這是素香。
老頭鍾愛的酒,也是她鍾愛的酒。
雖然只喝過那麼一次,可安之卻不得不承認,她已經愛上了這味道。
毫不猶豫的擡手傾倒,她不要命似得連喝了好大幾口,肅然沒有攔着,腓腓也沒有,任憑她如此發泄,卻都是一言不發。
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寸寸的流向胃中,那火辣的感覺刺激着她,忽然間整個人都變得輕飄起來。
安之的酒量不算好,喝得如此之猛又有心事,怎麼會不醉呢!
所以其實根本就不用肅然和腓腓開口勸慰,安之自己便已經開始了胡言亂語。她醉的很沉,滿嘴的胡話說的肅然和腓腓頗感莫名。
什麼爸媽,什麼電腦,什麼飛機?他們聽不懂,可最後一句,卻清楚的讓他們無法忘記。
看着她由急促忽然變得安靜下來,看着她躺在那裡哭的像個淚人兒,看着她儘管苦澀卻從不抱怨,看着她忽然嘴角一撇,口中便輕緩的道出了兩個字,師父。
老頭看着她如此模樣,心疼的無以復加,腓腓亦是如此,它的這個傻姑娘,似乎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
緩緩的走到她身旁,它習慣性的蜷縮了身體鑽進她的懷中,然而儘管她已經醉的一塌糊塗,卻依然如每天的習慣一般,將它摟在懷中。
一人一獸就這麼相互依偎着,儘管這天已經被肅然遮住了狂風,卻依然難掩這混亂的氣氛。
只是他沒有去理會這些,反而是頭也不回的忽然開口。
輕道,“你……帶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