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坐着一干衆人,放眼望去,幾乎都是相識的。安之走過去,神情稍稍帶着一絲迷濛,雖然聽華裳說要離開,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刻,卻不知道要怎麼去反應了。
肅然還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雖然不似之前那一夜的頑劣,可現在的他也比在大典時的虛僞好了太多。
或許已經真正的接納了華裳,放下了之前的那些芥蒂,纔會露出自己的真正面目。
不得不承認,安之真的很喜歡肅然,這個看似威嚴實則可愛的老頭。
可以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心中的不捨便加劇了。
“小丫頭愣在那裡做什麼?快過來!”肅然忽然對着安之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邊,似乎也知道這是一場離別的盛宴,他的眼裡也帶着些許的茫然。
活了這般年歲,還能有什麼事是讓他看不開的?可偏偏爲何,這樣稀疏平常的離別,卻讓他忽然的悲傷?
捨不得麼?自然是有的,好像在這世間很難遇到這樣的人,如安之這般,純良的如同白紙。
敢愛敢恨的人在這四海八荒已然不多,能爲別人着想,又爲別人難過的人,就更是少的幾乎沒有了。
所以他覺得可惜,倒並不是沒有安之不行,只是覺得,真的很可惜這姑娘。
她的小心思他多少猜得到,不外乎男男女女之間的感情事,年輕人嘛,他懂,畢竟誰沒年輕過呢!
只是……安之的眼中似乎還帶着一些別的東西,那是一種隱藏,是隱藏到骨子裡的一種悲傷,似乎連現在的她自己都未發覺的悲傷。
肅然實在想不透,這樣的一個可人兒,怎麼會有那麼沉重的悲傷呢!
看着她站在不遠處茫然的模樣,然後被他喚着來到了身邊,乖巧的坐下,眸中那不捨的思緒,他看的清清楚楚。
擡手摸上她的頭,微微動了動,笑道,“丫頭今天這麼沉靜,可不像你啊!”
“我就不能偶爾換個風格麼!”她有些不滿,難得煽情一下還被人說,實在冤枉。
“煽情?”肅然一笑,眉眼挑起,“這可不像是你會說的詞!”
“那我就是說了!”她仰起頭,高傲的看着他,“你能把我怎麼樣?臭老頭,你的酒呢,快給我!不然就要喝不到了!”
喝不到……
這樣的一句話纔剛說出口,安之就愣在了那裡,是啊,以後或許就喝不到了。
這亂世中,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胡說八道!”肅然也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輕斥,“你這丫頭就是口無遮攔的,這在外面要是沒人護着,指不定闖出什麼大禍!”
“我就隨口說說的嘛……”她微低下頭,辯解道。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口無遮攔,只是因爲這些都是她所熟悉的人,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又爲什麼要藏着掖着,想說什麼便說什麼,這不才是對的麼。
“安之姑娘生性純良,沒什麼壞心思,說話是直白了些,倒是也不惹人討厭。”茶恆道,笑看着坐在對面的安之,微微的點了點頭。
自那日之後,兩人便沒在見過面,他本期望於她能自己恢復記憶,可現下看來,似乎並沒有。
否則,安之也不會一直這樣純良,恢復那些記憶之後,總該是會多多少少有變化的。
然而見到茶恆說話,華裳卻似乎有些不大樂意了,本來前幾日的事情就讓他放心不下,現在竟然開始明目張膽的眉目傳情了。
那原本委屈的神色搖身一變,擡起頭來和對面的男子低眉秀目是怎麼個意思?
微微擡了擡手,捏起酒杯飲進口中,不經意間的手滑便將那白玉瓷的杯子摔落在地,四散開去時的聲音都是悅耳動聽,成功的引來了她的目光,卻也成功的讓肅然眉頭深皺。
老頭頗爲心疼的看着地上的殘渣碎片,不禁惱怒,“你這臭小子!我這白玉杯普天下可只有這一套,你就這麼給我摔了一個!”
“長老息怒。”華裳微微笑着,忽然擡手衝着安之招了招手,喚她過來之後拉在身邊坐下,繼續道,“本王宮裡還有一套龍紋瓷杯,若是長老喜歡,不日便遣人送來給您。”
“龍紋瓷杯?”肅然一愣,隨即欺身上前忙問道,“你說的可是父神時期遺留的寶物?那套世間罕見的珍稀龍紋瓷杯?”
“正是。”華裳點頭,手指不經意的滑上安之的手背,細細的摩擦,在成功惹來對方的顫慄之後,滿意的覆上。
“不不不!這寶貝怎麼能派人送來,老夫……老夫還是等過幾日親自去取……親自去探望小裳你的時候,順便取回來吧!”
“如此,甚好。”
就這樣,這一場小杯子引發的血案就此了結,可自始至終安之都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畢竟在她眼裡,不僅是這白玉瓷杯還是師父宮裡的龍紋瓷杯,鬥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喝酒杯子而已。
充其量也不過是長得好看罷了!又能有什麼稀罕呢?
這一頓飯吃的其實相當的有滋有味,安之坐在華裳和肅然的中間,左面是美人師父不停的騷擾,右面是老頭不停的嘮叨。
還有對面的茶恆不經意間的笑容,亦有不知爲何出現在這裡的小鳳凰。
說道小鳳凰……安之倒是覺得挺可惜的,然而可惜的也不光是她自己,就連小鳳凰都是萬分的不爽。
原本以爲換了樓主,它便可以跟着華裳一起走,只要跟了華裳,大抵也便能跟着安之,它到如今都還在好奇着她口中所說的鳳神族,可似乎從決定魔王要撤離鳳霄樓之後,它便已經註定要留下來。
肅然老頭繼續接管鳳霄樓,它這個名義上的鳳羽印自然也不能離開。
留下是必然,只是可惜了要出去看看的機會。
不過好在安之也挺喜歡這小傢伙的,是以偷偷在私下和它做了約定,以後若是有機會定當在回來看它,到時候若是可以,便將她記憶中早已消失的鳳神族的朋友介紹給它認識。
許是因爲第二天要出發的緣故,酒並沒有多喝,吃的七七八八之後衆人便四散開去,華裳拉着安之回到寢宮,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便將這小女人拉扯着進了房間。
“師父!你要幹什麼?”她已經,想起今日白天的事情,不禁覺得其妙,怎麼到了晚上,也接見過了衆人,他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莫不是師父中了什麼蠱?那這會不會影響他的身體?必要的時候……或許是不是該找老頭過來看一看?
安之兀自在這邊思索,卻不曾想華裳已經將她帶進了房間,摁在了牀上。
只是奇怪的,華裳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脫了外衣將上了牀,趁着她還未逃開,便擡手將安之摟在了懷中。
雙眸緊閉,他的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抱着她的手臂雖緊,卻依然留給了她大量的空間。
“乖,睡吧。”他道,語氣似乎有些疲累,安之看在眼裡不甚理解,可也只能妥協。
她是最最受不了師父這般模樣的,不管他做了什麼錯事,只要在安之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她都會心軟的忘掉一切。
所以,儘管她依然疑惑自己爲什麼又跑到了這個房間與他同眠,卻依然安安分分的被他抱着。
只是可惜,白日裡睡得太多,以至於現在絲毫睏意也無,安之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躺在華裳的臂彎裡,想東想西。
不過或許也是因爲他身上的味道太過的安神好聞,不過片刻,她便也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呼吸平穩之後,對面的男人忽然睜開眼,帶着笑意的藍色眸子直直的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微微傾身在她空白的額際印下一吻,纔再次閉上眼。
一夜無話,二人一直睡至天亮才醒來。這一日便是離別,儘管有再多的不情願,正面的時候,還是不得已的去妥協。
天色還早,太陽還未完全的升起,沙漠中的狂風依舊肆虐,安之被華裳裹了厚厚的披肩,才放心的走了出來。
街道上的人不多,來送行的不過是鳳霄樓的幾位高層人員,包括肅然、茶恆、小鳳凰在內,放眼望去,其實也挺蕭瑟的。
堂堂魔王擺駕回宮,送行的卻不過幾人。不過安之聽說這貌似就是華裳自己的意思,雖然疑惑,可也只能如此。
小鳳凰似乎很擔心安之忘了什麼,特意的飛身上前,和她重複着昨日約定的話,茶恆依舊面帶着笑意默默的凝望着,那眼中的意味安之都懂,無非便是讓她好好考慮。
百寶囊中的那個盛滿了他鮮血的小瓷瓶還在,只是可惜,她現在還不能去恢復記憶。
走過這已經漸漸熟悉的人,她看着他們百態的模樣,肅然依舊是笑呵呵的表情,目送着安之上了馬車,還在那邊大動作的擺着手。
安之有些難過,鼻子一酸便沒忍住眼淚,留下來的瞬間,也不知道是那股力氣促使她又跳下馬車,直直的撲向那個傻傻的老頭。
緊緊的抱住,她的眼淚便瞬間打溼了他的肩頭。
雖然哭的泣不成聲,可她還是勉強着說出了完整的一句話,一早便想說,只是一隻沒有機會。
她道,“臭老頭,我會想你的!”
真的,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