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在這墓碑前站了良久,身旁的衛兵主動的過來搭了話。
他們的樣子似乎對這墓碑萬分的尊敬,看安之如此傷感的模樣,也不禁多說了幾句。
“這座墓碑是我們厭火國的歷史上一位最偉大的國師的墓碑,姑娘你這般悼念,難不成也聽說過?”
安之微愣,點了點頭,轉身說道,“我的祖先和這位國師大人有些交情,歷代下來一直都要我們銘記他,如今有機會來到厭火國,自然要看一看的。”
那士兵點了點頭,“難怪,姑娘倒也重情,這位國師大人死了近千年了,想不到還有外人能來悼念他。”
“他……是怎麼死的?”安之遲疑了一陣,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士兵笑了笑,“怎麼死的?這話問的到挺直接的,國師大人終生未娶,老年時期更是爲了國家勞心勞力,最終,怕是因爲積鬱成疾,累死的吧。”
“不過聽說,他走的很安詳,只是要求我們在他死後,把墓碑建在離三株樹不遠的地方,且一定要面朝着聖壇的方向。”士兵笑着說道,看了看安之愣愣的模樣,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笑道,“抱歉,你大概不知道聖壇。”
他說着,一面轉過身,指着墓碑直直對立的遠處那顆只露出一個腦袋的巨大石頭說道,“你瞧,便是那裡,我們厭火國已經廢棄了千年的聖壇,只是不知道爲何,國師大人那般鍾情那個地方。”
安之回望,心中忽然的感慨萬分。
她想起了臨走前紹生說的話,他說如果她要回來,隨時可以。
可如今,她回來了,卻再見不到那曾經的故人。
安之祭拜了紹生,拿出了龍泉水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他的墓碑,她對着他說了好多的話,解釋了當年的一切,也訴說了這千年茫然,她沒有哭,只是淡漠着神情去講述一切,然而她亦是知道,如今的這一時刻,是絕不會再有人回答她的。
那些疑問,那些無措,那些時間堆積下來的是是非非,到了現在,怕是也只能和這些已故的人去說一說,其實她也不求一個回答,只是……權當慰藉吧。
離開的時候,安之跪到了地上,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這樣的舉動或許在他們的身份之間並不合適,可安之卻並不後悔,這是他尊敬的男人,是他辜負了,無法償還的男人。
只是,恐怕她連來生的承諾都無法許給他,所以這些歉疚,便會永遠的繚繞心間。
靜默良久,轉身離開,朝着他身旁那座巨大的三株樹而去。
憶起了千年前的那一個遊戲,安之趁着天黑的時候,將那埋藏在三株樹下的紫毓鎏紋盒取了出來,看着那隨着時間的變遷而暗沉了的盒子,安之的心,也跟着沉了一沉。
心情萬分的沉重,她無處發泄,只能生生的吞下。
打開盒子,彷彿也跟着打開了封鎖了千年的記憶,她的眼前,忽然浮現了那些往日的人和事。
可忽然間,她卻見到了那些紙條中的最上方,一個熟悉的名字映入了眼簾。
華裳,那個如今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其實那一年,我和華裳一直在這裡,你們走了之後,我們兩個也寫了秘密放了進去。”腓腓忽然開口,見安之這般模樣,實在有些不忍心,可它知道,歲月留下和帶走的東西,是別人永遠都無法勸說的,這其中的道理,只有讓她深刻體會過後,才能真切的明白。
“你們……也寫了這個?”安之輕輕的問,素手一擡,便拿起來最上方寫着華裳名字的那個紙片。
隨性灑脫的兩個大大的墨字,被保存的完完整整,看着這些,安之忽然能想象得到當年,他和腓腓究竟是怎樣動作的。
皺着眉頭想要去探究,卻又好像沒有勇氣打開。
見此,腓腓不禁開口,“或許你可以打開看看,知道了他的秘密,便大概有了些許勝算。”
安之想了想,手中卻依然沒有動作,腦海中的聲音在不斷的告訴她,看一看吧,這沒什麼,可儘管如此,她卻依然無法下手。
說她優柔寡斷也好,說她一時矯情也罷,她卻就是不願意去窺探他心裡的秘密,她要的,是能和大家一起再回到這裡,去探尋過往的一切。
她要把時光留下,讓所有的人還能在回到原點,看一看,聊一聊。
狠了狠心,將那紙條平平整整的放了回去,合上了蓋子,重新埋回了土中,她默默的閉上眼許了一個願,接着便拉着腓腓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朝着那個曾經帶他們回到崑崙頂的聖壇走去,安之的面上堅定異常,她不需要去看他的秘密,她只需要,把他安然的帶回家,就足夠了。
深夜的聖壇空空蕩蕩,許是千年之前的紹生下過什麼命令,這裡已然成了廢墟一片。
安之和腓腓走上去,憑藉着模糊的記憶試了幾次,才重新的啓動了聖壇。
熟悉的感覺再次傳來,可這一次,那個原本牽着她手的男人,卻已然不在。
身邊只餘腓腓的陪伴,再沒有往日裡那些笑鬧的身影。
她還有些來不及去感受太多的東西,眨眼間,便又回到了那片被荊棘林包圍的空地。
地點還是從前的地點,卻換了時間,換了心情。安之已經記不得當初是如何掉進洞裡的,是以也只能和腓腓一起,連夜摸黑找尋出路。
只要找到那條神秘寬廣的鏡河,就能再一次的回到石室,如果她猜的沒錯,華裳,大概就在那裡吧!
然而這一次沒有了華裳的幫助,和衆人的扶持,安之和腓腓只能一步一個腳印的四處尋找,一面要閃躲防備着荊棘林中的各種機關,一面又要觀察着地形,小心着那些一旦觸碰便會剮蹭肉皮的荊棘。
經過了大半夜的折騰,才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找到了那條河,可到了現在,一人一獸的身上已然被鮮血染紅,正疲憊不堪的坐在河岸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他們的力氣已然不多,要如千年前一般的直接渡河怕是困難重重,更何況現在河中的迷霧又起,他們看不清對面的模樣,也不能保證這裡是否還如千年前一樣的安全。
所以在稍稍休息了片刻之後,安之便起身開始找尋一些能用得上枝幹,想要做出一條竹筏來。
然而要在這片荊棘林中找尋正常不會傷人的枝幹,簡直是難上加難,也正是因爲如此,安之的手幾乎要被那些荊棘傷的面目全非,鮮血順着手指滴下,竟然將這一路染得血紅。
腓腓有些心疼,可它小小的身體實在做不了太多,能幫的上忙的它都盡力在幫,然而若是受了一點傷卻還是被安之呵斥着停下。
她總是這樣,關心別人,卻永遠都在放縱自己。
她的人生信條便是與人同樂,卻又從不與人同苦。
所以在大半日的折騰之後,才勉勉強強的做出了一條僅能容下安之和腓腓的竹筏,費力的將它推下水,撿來了一條較長的杆子,便開始了渡河。
渡河的過程暫且不提,只是其中的困難,大家自行想象,畢竟對於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和神獸來說,能做到這般程度,已然不易。
河岸邊的場景依然如舊,安之和腓腓沒有過多的停留,便順着河岸一直往下走去,很快的,便見到了那闊別了千年的石室。
趁着腓腓一個不注意,安之便抓起了它小小的身子,猛地丟盡了袋子裡,她不是嫌棄它麻煩,只是太過擔心。
她的感覺很不好,失血過多不說,身體亦是萬分疲憊,可她知道,就算她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也無法保全腓腓的安全,更何況兩人已經都成了這般模樣。
所以,把它藏起來,纔是最好的保護方式吧。
緩了緩氣息,安之擡眸,一步一步的走進石室,折騰了一整天,如今已然日落黃昏,就着這斑斑駁駁的點點光亮,她一路向前,然而果不其然的,在進入到石室中的時候,一眼便望見了那個站立在梳妝檯前的華服男子。
她欣慰的笑了笑,暗自嘆息自己猜的果然沒錯,可即便如此,到底還是被他溫柔撫摸妝臺的樣子弄得萬分感傷。
他自是多情,可惜情歸處,卻始終不是她。
許是因爲他想的太過入神的緣故,就連安之走到了他的身後也沒有察覺,片刻之後,才被那一聲輕輕的呼喚驚得回頭,詫異的看着面前滿身血污的女子。
和那一日她撕心裂肺的模樣不同,這一刻的她彷彿已經想透了什麼一般,眼中盡是清明,微微皺了皺眉,華裳直直的盯着她,抿脣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安之微頓,看着他現在這般的樣子,便不自覺的想起那一日的崑崙山下,想到了石人一族的死,她便也忽然的來了氣勢,板住面孔,狠聲道,“我不能來麼?這地方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你說什麼?”他挑眉,隱隱的蘊藏着怒氣,越發不理解這小女人爲何忽然變得這般強硬,似乎她明知道自己會送死也偏要摸他的老虎尾巴,而看着她一身狼狽不堪,滿身的血污傷口,他卻好像更加的煩躁了。
不知爲何,好像每一次見到她,他都會莫名的煩躁,雖然在他的記憶裡,這不過是見到她的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