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的天光格外透亮。】
【你剛踏出謝府西南門的青石臺階。檐角滴水猶自叮咚,在寂靜的巷弄裡敲出清越的聲響。】
【轉過長寧街斑高大深遠的磚牆,忽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位琦陌春坊的顏嬤嬤綰着高聳的銀絲髻,雍容氣度裡透着幾分宮闈特有的肅穆。】
【長公主的侍女。】
【老婦人行了個標準的宮禮:“觀公子安好!”】
【“嬤嬤,來這裡是何事?”】
【顏嬤嬤道,“長公主殿下命奴婢前來,將消息告知公子。”】
【“此事和大隋那幾位太子有關,其中還有謝府二院的公子參與。”】
【她語氣多了幾分憂慮道,“更棘手的是……暗樁探得,燕王與豐殿下,亦私下會晤大隋太子。”】
【這位長公主侍女的話沒有出乎你的意外,只是你低估了那幾位太子絕你之心。】
【你望向顏嬤嬤,輕聲言謝:“有勞長公主費心相告。”】
【顏嬤嬤繼續道,“長公主,還有一句話囑咐公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語氣之中多了幾分語重心長道:“觀公子有經世之才,當知河狹水急須收帆,虎嘯山林且繞行之理。老身斗膽進言,公子身負鴻鵠之志,豈可爲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侍女輕擲了前程?】
【“《禮記》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乃聖賢明訓。”】
【“昔大齊高祖,龍潛之時,尚能韜光養晦;太宗皇帝,歷經殺兄之恨,隱忍多年,終成大業。公子今日,亦當暫斂鋒芒,以待時機。”】
【言及此處,她微微一頓,神色凝重:“長公主再三叮嚀,此行兇險萬分,恐涉生死之劫。望公子權衡利弊,三思而後行。”】
【“長公主此時亦是受掣肘,實在不便”】
【顏嬤嬤還要再勸時,“話音未落,卻見一道青衫身影已然與她擦肩而過。】
【老婦人怔在原地,只聽得少年清朗的聲音隨風傳來:“代我謝過長公主美意。只是——”】
【他腳步未停,“我那侍女有名有姓,她的性命,也並不輕賤。”】
【顏嬤嬤望着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長嘆一聲。她眼中浮現出羣芳宴上驚才絕豔的場景——那位一揮而就五首傳世詩詞,令整個汴京文壇震動的少年郎,此刻卻爲一個小小侍女孤身赴險。】
【“這,真的值得嗎?”她喃喃自語。】
【青石板路上,少年的身影漸漸沒入市井巷陌的煙火之中。】
【你沒走一會,才轉過街角,一匹通體赤紅的駿馬便闖入視線。】
【那馬兒神駿非凡,拉着一輛玄色車架靜靜停駐在路口,彷彿已等待多時。】
【拉車的馬伕是一個看起來黝黑的莊稼漢子,可是一身氣息,比之在謝家見到的幾位侍衛還要深厚幾分,武道上三境。】
【只是稍微感應,便覺車廂內空無一人,但是你本能的知道車廂內絕對有人。】
【其中之人,修爲高深!】
【一剎那之間,氣息流轉,心海之內九劍全部震顫。】
【這是你在羣芳宴之後遇到魔師、蓮池大師之後,遇到的最強之人,不知有沒有到達天下大宗師,但是絕對是已經元神十境陽神之人。】
【車廂車簾被揭開,一身寬大的儒袍探出身來,背脊佝僂如弓,行走時步履蹣跚。】
【他眉發稀疏,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張嘴時只見零星幾顆黃牙,儼然市井間隨處可見的尋常老叟。】
【你眸光微閃,略一思考,執劍抱拳行了一禮:“見過東山先生。”】
【老人枯瘦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倒是機靈。”】
【他目光掃過你手中的長劍,你看似平靜的眼底卻有藏着勃勃的殺機。】
【“長公主,應該告訴你了,他們是誰嗎?”】
【你點頭,“已知道。”】
【老人負手緩緩道,“有大隋、長生天、佛國的三位太子,他們本身都是上三境的武者,其中那位劉淵更是點燃了神火,甚至已是紫薇恆界的修爲。”】
【“不說其府門下,這些年早就網羅了汴京諸多高手。”】
【“除開他們幾人,還有當今大齊的兩位皇子,他們雖不會直接出手,可是門下派出幾位武道上三境之人,只是輕易事。”】
【棗紅馬打了個響鼻,老人拍了拍馬頸:“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可此事牽一髮而動全身……那位高居朝堂也在幕後。”】
【“此去兇險萬分,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爲過……九死一生,絕非虛言。”】
【老人眼神一凝,“所以老夫勸你一句,意氣之爭非君子所爲。明知必死而往,智者不爲也。”】
【“而且,你就算如願了,大齊與三國結盟,刺殺一國太子的罪名,你也擔不起!”】
【“成與不成,都只有一條死路。”】
【你聽後,沉默不語。】
【“少年人,須知剛極易折。”老人繼續勸誡,“只要你今日轉身離去,老夫願以一生清譽擔保。無論是進入書院深造,還是出汴京都任你。”】
【“你既已得二先生劍意傳承,這廣闊天地,自可任你遨遊。”他語帶期望,“古語有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謝觀,你眼前即有飛昇之機,你何必孤注一擲?”老人目光如炬,“老夫實在不願相信,能得二先生傳承之人,竟是如此短視之輩?”】
【小巷內,高大馬車後的少年,一臉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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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樓、煙波湖。
乃是屬於西廂樓三大清吟小班之一——紫瀟閣。
湖面不大,卻極盡雅緻,宛若一塊碧玉鑲嵌在汴京繁華之間,亦可乘舟泛遊。
微風拂過時,湖面泛起細碎銀光,倒映着四周的朱欄畫棟。四座拱橋如蛟龍臥波,將湖心那座四層樓閣與岸邊相連。
那飛檐翹角的精緻建築,正是紫瀟閣六樓之中,最爲人稱道的“聽雨樓”。
專爲閣中清倌人吟詩作畫、待客會友的雅緻所在。
晴日裡,琉璃瓦在陽光下流轉着紫金色的光暈,與湖中倒影相映成趣。
今日剛剛跑了暴雨,湖中只有幾艘小舟畫船,顯得頗爲寂寥。
此刻湖面波瀾不驚,唯有幾尾錦鯉偶爾攪動水面。
聽雨樓內,今日靜得詭異。
四層樓閣中,連慣常的絲竹聲都消弭無蹤,唯有檐角銅鈴偶爾被風拂動,發出清冷的叮噹聲。
最高處的四樓,正對湖面,視野開闊,一覽無餘,是賞景的絕佳之地。
此時,一道悠然的聲音響起。
“淵太子,你說謝觀會來嗎?”
說話的是一名身着袖間暗金色滾邊、肩披華貴裘皮的年輕男子。
面容秀美,眼神中卻透着幾分倨傲。
正是謝觀在羣芳宴上見到的大齊十三皇子陳牧。
在朝堂上以燕王馬首是瞻,此次而來也是代表燕王而來。
劉淵站在窗口,看着下面的波光粼粼,岸邊的來往行人。
他與謝觀不過羣芳宴上一面之緣,實在難以揣度那少年的心思。
目光轉向室內,除卻熟識的賀蘭真術與度空兩位異國太子。
還有兩名男子。
一人是謝人鳳。
另一位是身穿絳紫錦袍的老人,身材遠高於常人,面白而無須,眉宇之前全是陰柔之氣。
此時跟在陳牧身後恭敬站着。
劉淵收回目光,開口問道,“鳳公子,你如何看?”
謝人鳳冷冷道,“他必定會來。”
“當年大觀園之時,他名聲不顯,爲了這個婢女都敢於赴險。”
“今日他得了這麼多貴人垂青,豈有不來之理?”
陳牧聞言,卻不禁哂笑:“本王嘛,還真是不太相信。”
“我還以爲你們捉住了謝觀不得了的把柄,原來就是一個侍女。”
“若換作是我,死個侍女算什麼?府中上百婢女,本殿連她們的模樣都記不清。”
“當真會有人爲了一個侍女,來赴死?”
賀蘭真術也是面色擔憂,“如今,我們在這煙波湖,謝觀只要不是蠢笨如豬,就知道今日是真正死局。”
“明知必死而來?”
劉淵卻願意相信謝人鳳的話,畢竟同一個府中,又是血脈兄弟,終是最瞭解此人脾氣秉性。
“二弟,你先不急!”
“若是不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賀蘭真術坐會椅子上,捏着手指發出沉悶聲響,“只要謝觀敢來,今天必定要他有來無回?”
十三皇子陳牧面露不解:“區區一個謝觀,何須如此興師動衆?”
“本王與燕王兄調來六名上武境供奉,加上諸位麾下六位高手,整整十二名上三境強者——其中不乏點燃神火之輩。”
“加上三位太子……更遑論還驚動了蕭大監。”
衆人看向陳牧身後紫衣太監蕭玉,都是眼露絲絲忌憚。
此人乃是大齊的三大監之一,修爲深不可測,外界傳聞已經凝聚武道璇丹九境。
今日劉淵爲保萬無一失,特此要燕王請出。
本來劉淵還想請一位二皇子陳豐的門客,修爲不次於這位掌禮太監蕭玉。
只是今日想不到,這位二皇子竟然不參與其中,婉拒了,少了一大助力。
不然今日又多一分保障。
劉淵沉聲道,“這位謝觀可不簡單,或許已經點燃了神火,在羣芳宴之時曾誅殺了朱子騫,還與魔師和蓮池大師交好。”
聽到此處,那位一直不爲所動、波瀾不驚的掌禮太監也是擡頭望來。
謝人鳳聞言,初時一驚,隨即臉上浮現出狠厲之色。
陳牧不敢置信,臉上全是吃驚之色,“這如何可能,以謝觀的年紀,他一個庶子,如何能有這種修爲,淵太子你從何得知?”
“蘇相府中人透露。”
劉淵緩緩道,“諸位莫要小覷了謝觀,不能有一絲大意。”
陳牧冷笑道,“就算如此,今日只要他來,只有死路一條。”
“這煙波樓裡裡外外,已經佈下天羅地網,插翅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