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髮女妖。
在【聖光神殿】的傳說中，她們被描繪成世界的慾望，象徵着永無休止的墮落與狠毒。她們被釘死在十字架之下，死去的身軀還能繼續蠱惑世人。
亞人聯盟的軍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格格蕾。此時的她是如此的美麗而嫵媚。
魚人海軍的船長霍爾斯是個整天瘋瘋癲癲的神經病，大副是個學究氣的教授。
神經病一樣的霍爾斯除了讓魚人每天陷入要不要謀殺船長的思考裡，再沒有一點用處，學究教授般的大副查克擔起了船長該負責的重任。
於是，格格蕾只好扮演那個安撫人心的角色，這麼多年來，像個保姆一樣操心着每個亞人海軍的瑣碎小事。
教皇國北部曾經爲蛇髮女妖陰影籠罩的人，絕對想不到他們畏懼又嚮往的女妖這麼多年來，居然龜縮在小船上，成爲一羣無法無天的亞人的保姆。
可她喜歡海軍，喜歡這些船，喜歡這些愛喝酒的傢伙。
所以她心甘情願地扮演着一個宛若保姆的角色。
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保姆，她是罪與孽之花。
“瑞亞。”
格格蕾輕笑着，聲音與以往截然不同，透出七分慵懶三分嫵媚。她的豎瞳緊緊盯着神座上最爲暗淡的地方。
她們已經接近神座的中心，這裡雷霆已經密集到遍佈整個空間，避無可避。
每一道雷霆落到龍翼戰艦之上，包裹着她的幽綠光芒就暗淡一份，格格蕾完美的身軀上就多出一道傷痕。她與龍翼戰船的契約不同於其他人，她能夠讓自己與龍翼戰船化爲一體。
“要陪我一起嗎？”
她做出邀請。
龍翼緩緩揮動，船艏上薔薇藤蔓蔓延，纏繞上格格蕾曼妙的身軀，遮蔽了那越來越多的傷痕，在傷痕上薔薇花灼灼怒放。龍翼戰船以黛綠的枝葉和猩紅的薔薇花，爲自己選定的契約者編織出了一襲華美的戰袍。
這是龍翼戰船的回答。
“來吧！”
格格蕾欣喜地微笑起來，她曾流浪世界，除了仇恨一無所有。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
龍翼鼓動，戰艦在雷霆中沖天而起，在幾乎要接近漩渦的正中心收斂翅膀，向下俯衝。
在遠離雷霆的海面上，亞人聯盟的軍隊忽然感覺到身上的壓力一輕。他們翻身站起，看到遠遠的從頭到尾包裹着幽綠光芒的龍翼戰艦帶着他們的女巫，像流星一般轟然墜落，砸向了亮若太陽的神座。
世界忽然安靜得可怕。
亞人聯盟的軍隊站在甲板上，一時間甚至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
烈酒，刀劍，美人。
這就是亞人生活的全部，可是沒有哪個亞人會將他們葷素不拘的玩笑開到格格蕾頭上。
他們大多被親人拋棄，流離失所，他們將自己活得像塊粗糙的岩石，只因爲他們幾乎沒有得到過來自世界的溫柔。
而格格蕾將這份帶着幾分嚴厲的溫柔給予了他們。
他們在心底將她稱爲“姐姐”，虔誠地仰慕着她。
戰艦砸在神座上，眼前的世界在極亮與極暗之間迅速切換，就像瀕臨毀滅......
他們生命中，那個扮演了一個必不可少的女性角色，像姐姐一樣的人，消失在了這輝煌之中。
從此以後，誰再會呵斥他們，讓他們不要狂飲爛醉？誰再會一邊叱責一邊治療他們的傷口？
世界空空蕩蕩。
........................
好像整個世界都在下雨。
修建於精靈古樹上的薔薇王宮中燈火徹夜未熄，暴雨甚至潑進了長廊裡，內務總管匆匆地踏水而過，帶着一身寒氣，顧不上禮儀叩響了精靈族的女王的房門。
精靈族的女王伊雅莉，披着外袍，立在窗前，望着東北方。
東北方向，在深淵海峽的另外一側，就是這次突襲戰役最重要的目標——教皇國的運輸港。
伊雅莉沒有休息，他在等待着消息傳來，不論是戰場的消息，還是關於克雷斯的消息。
“【曙光】騎士團團長、精鋼級冒險者克雷斯先生，他所在迷蹤海岸出現了真神，魔神耶和華與食人魔之王戈金·黑鐵履行了他們的承諾。”
內務總管彙報了今晚第一個重量級的消息。
精靈族的女王平靜地點了點頭。
“運輸港的情況呢？”
她問。
窗外暴雨漸漸小了，但風聲依舊淒厲。
“......贏了！”
......
運輸港戰役贏了。
亞人與精靈的聯盟贏了，他們甚至搶在【聖光神殿】警覺之前毀了“神座”碼頭，看起來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讓他們立刻撤離, 撤回來。”
伊雅莉平靜得近乎冷酷, 很難說格格蕾與龍翼戰船的犧牲是否對他有所感觸。
在聽到“神座”碼頭之後，她迅速回到了書桌前，攤開了一張古老的羊皮紙, 在那張羊皮紙上密密麻麻地有許多標誌。
“神座......”
燈火昏黃，火光下羊皮捲上的標誌就像整片大地遍佈兵戈。
“【聖光神殿】從1411年開始，對【深淵海峽】南岸多數的國家頒佈《航海特許條例》，給予他們在商業上的庇護和優待。”
沃裡遊俠匆匆趕來，他就是當初在傑斯克家族城堡中與克雷斯相搏鬥的那名精靈遊俠。
一身輕甲的沃裡，此時帶着幾本厚厚的精靈手抄本, 他語氣有些激動，“當時我們的推測是【聖光神殿】受無望內海商會興起的影響, 從稅徵收開始出現問題, 想要從【深淵海峽】南岸的商貿中獲得新的經濟收入來源，但現在看起來並非如此。”
“運輸聖物，建造神座。”
傳說中的預言。
精靈族的女王，伊雅莉隱約又想起大海，還有尖頂帽的女巫，木欄杆上綻放出薔薇的龍翼戰船。
“女王陛下，但其實未必是預言。”
沃裡遊俠不知道精靈族的女王聯想到了什麼，他想了想，又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稱它爲預言是因爲我們後來對它的解讀，認爲它是一個預言。那是一塊從下埃爾地區發掘出來的泥板上面記錄着......‘一千年之後，大地將像陶鈞一樣翻轉起來，那最下面的將到頂上，卑賤者主宰墳場上......衆神的出生地將不存在於世上。”
“我們認爲這不僅指向諸神時代的毀滅，更指向【聖光神殿】的宿命，他們宣稱六大主神是唯一的真神，但是在傳說時代，真神同樣是衆生之一。衆神已經隕落，最後的一千年將徹底擊毀所有神明的餘聲。這個預言【聖光神殿】同樣知曉，因爲下埃爾泥板就是【聖光神殿】在數百年前發掘出來的。”
“那與‘神座’有什麼關係？”
“在【聖光神殿】的傳說中，需要以神明御座承載的船隻有一艘——聖船天舟。”
沃裡遊俠展開了另外一張有些模糊的畫，“聖船天舟象徵着‘庇佑新生’與“在劫難之後重建統治”。或許這其中還有別的理由，但是聖船天舟的故事與覆滅的預言，一定存在某種聯繫。”
“也許不僅僅是庇佑新生。”
精靈族的女王凝視着地圖，他略微沉思着。
“聖船天舟還有另外一個含義——它是一艘戰船。”
【聖光神殿】的傳說大多存在不同的兩面，一如萬軍之主與救世之主共存。
方舟是萬軍之船，在【聖光神殿】的故事裡，它曾經載着真神軍團，給予一個褻瀆神明的國家以毀滅。
“他們想開啓萬軍之戰。”
精靈族的女王輕聲說。
“不管怎麼樣，”沃裡遊俠長出了一口氣，“現在神座被毀了，他們召喚不出聖船天舟了。”
伊雅莉沒有說話，她依舊在注視着地圖，神色不見輕鬆：“他們做的事情不比我們少，現在我們毀了一個神座，可誰知道他們還隱藏了什麼？”
沃裡不寒而慄，在伊雅莉輕而平緩的聲音裡，他彷彿聽見了鐵甲摩擦聲與無數鮮血濺落於地的聲音，沉重的壓力撲面而來，如狂狼將至。
“神座被毀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回【聖光神殿】，他們不會安靜下去了。”
伊雅莉嘆了口氣，冷漠道——
“開始做全面戰爭的準備吧。”
“您爲何要逼着【聖光神殿】儘早開始呢？陛下。”
在退下去之前，沃裡遊俠忍不住問出了他的疑惑，【聖光神殿】開戰得越晚，對【法貢森林】應該越有利纔對。
“因爲他們已經建立了教皇國。”
精靈族的女王給出了一個奇怪的回答。
在沃裡離去之前，精靈族的女王彷彿又想到了什麼，她微微頓了頓，“問問查克，格格蕾和龍翼戰船......”
她最後沒有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
內務總管輕輕地關上了門。
活在這個時代的人，總要學會習慣。
習慣離別，習慣犧牲，習慣墓碑與葬歌。
生與死之間並沒有太大界線，因爲今日爲好友慟哭的人，明日也許就同埋墳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