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改立

五月二十日,韓毅率領大軍克復宣城。杜杜爾汗狼狽地逃出了宣城又不死心,又拖出了太子要奪回宣城。

韓毅自然不像北大營的都統那麼傻,只當沒有聽見那邊的招呼。

只沒有想到,韃靼人居然逼着劉易給韓毅寫信。

大約劉易還有點要臉,第一封信是讓袁兆代筆。

韓毅接到就爲難極了,還是他的一個幕僚給他出的主意,說他戍衛東宮多年,見過不知多少太子親筆,這封信,絕不是太子寫的,是韃靼人騙人,只是爲了動搖軍心,給忽悠過去了。

偏生韃靼人還當了真,這回不讓袁兆代筆了,逼着劉易親筆寫了信,還用上了他隨身的太子之寶。

而且並不是射箭上城,反倒堂而皇之地派了個前任長,穿着堂堂皇皇的禮服帶着一隊禮兵送進城來了。

韓毅接到了這封信,反倒是笑了。

袁兆寫信,那不算什麼,袁兆一個國公府的世子爺,將來死就死了,想必劉易也能捨得他。

可劉易的親筆信可就不一樣了。

有了這封信,就算劉易回到聖京又能怎樣?

還有臉當太子嗎?

當下只當沒有收到,只將那隊韃靼禮兵從城裡趕了出去,依舊堅守不出。

杜杜爾汗就覺得受到了忽悠,自然是憤怒不已。

可他督促韃靼各部用命,拼盡了全力攻了七八回,除了扔下上千具屍體,連宣府的一個城樓子都沒摸着。

韓毅之前一輩子在錦衣衛,人人都當他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特務,和東廠西廠的太監宦官齊名,可這一仗,卻一戰成名,名動天下。

反過來說,杜杜爾汗要是丟了宣府,那麼幾乎就等於此次勞師遠征死了數萬人馬什麼都沒有得到。

杜杜爾汗一代梟雄,他當然是不甘心就這麼滾蛋回漠北草原的。

可眼看冬季來臨,這宣府是沒可能攻下來了。

他絞盡腦汁,最後想了這麼一個辦法。

杜杜爾汗要求大秦贖買太子。

開出來的價格比上一世還誇張,他不僅要錢,要城,還要其他的人質,還了皇帝的兒子,就要皇帝的侄子侄女來做抵押。

見過不要臉的,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你現如今都這個境地了,居然還有臉開這麼高的價錢?

杜杜爾汗貪成這個樣子,遲早得自己把自己貪死。

他害怕韓毅繼續裝瘋賣傻不理睬他,索性繞過大同宣府,讓人直接將信送到了京城。

此信一到京城,舉國譁然。

皇帝再無法爲兒子辯駁什麼。

因爲鐵證已經擺在跟前,劉易有沒有叛國賣國已經不是關鍵了,關鍵的問題是,現如今他再做太子,就真的成了國家的負累。

家國天下,天下爲先。

皇帝難道真的要用天下之財力。祖先之基業去換自己的兒子的命嗎?這不僅不配做天子,恐怕就是先帝也對不起了吧!

先帝開國,原本國都是沿襲前朝建在建康的,可爲什麼遷到聖京來?先帝聖訓!天子戍邊關,君王死社稷!

大秦君王就是爲了江山社稷而生的。

太子作爲天下儲君,不能戍邊關,難道不能爲了社稷死一死?

如不這樣,天子如何做天下之表率?

皇帝兵敗如山倒。

張靜安也不免有些驚惶。

她依稀是看到了這一世與上一世絕不相同的道路。

劉易的太子之位,看來是不保了。朝野上下一片保薦先皇太子長子蜀王劉璞的呼聲。

張靜安怕的發抖,江山社稷如今已無恙,她所關心的就只是,劉易做了太子,她還有一線生機,可劉璞做了太子,大約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劉璞在自身難保的時候就對她有那樣的心思,一旦他榮登大寶。

不,都不用等他榮登大寶,只要他進了聖京城。

就勢必要對她動手的。到了那個時候,她要怎麼辦?她的孩子怎麼辦?難道她熬了兩輩子。最後的結局居然比上一世還要悽慘,要被劉璞作爲禁臠隱姓埋名的受盡凌辱嗎?

她管誰適合做太子。

她只知道,劉璞務必不能進京,最好永遠不能。

她得到了消息,??地沉?了良久,把紅寶叫到了身邊。

紅寶是她頭一次出宮的時候,在易縣買下來的。她家裡還有個生病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寒冬臘月裡沒有了衣食,十二歲的紅寶自己折了根小樹枝插在了頭上,偷偷跑到人市上將自己賣了十五兩銀子。

再買來的丫頭裡,她年紀是最大的,也是性格最像翡翠的。

當初翡翠嫁出去之前,一直手把手的帶着她。

現如今她跟着崔嬤嬤認了字,也在張靜安身邊呆了有三四年,這就愈發有翡翠當年的風範了。

自翡翠走後,她漸漸就成了張靜安身邊頭一個信任的人。

張靜安這就吩咐她,去將元寶和王大郎都叫到蝴蝶巷的內宅裡。

元寶和王大郎都是男僕,尋常張靜安都很少在外院見他們,更不要說在內院見人了。

瑪瑙聽到消息,這就不免有幾分的驚詫。

不由自主地就隱隱感覺不安。

張靜安雖然偶爾也有驚人之舉,但是還當真從來不曾出過她的意料。可這回,她是怎麼也想不到,因爲袁恭失蹤,一直病臥在牀的張靜安,怎麼就突然起身要理事了呢?

難道她當真忍無可忍,是要去城外尋找二爺?

家裡可還有兩個還在吃奶的小公子小小姐呢!

她等在張靜安的玉山館西邊的小倒座的外頭,竟然被綠鶯給攔住了。

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綠鶯才十三歲,平日裡在她跟前,恭敬的跟個三家村裡的小學生似的。

可這個時候居然對她說,“瑪瑙姐姐,郡主在和小王管事說話,讓您就在這裡等等,一會兒有事兒找您呢。”

一派的天真,半點也沒有異常的樣子,可瑪瑙卻愈發覺得不安。

她進張靜安的屋子,從來還沒有人攔過她的。

這處抱廈很偏僻,張靜安只是偶爾纔過來,看看養在後頭的那些怕冷的花木。

張靜安這個時候怎麼會還有心思看花木?

正自猶疑。

便是看到喬達殺氣騰騰地從外頭進來。後頭還跟着兩個人,拖着個一身葛衣的大漢,似乎是被人卸了胳膊,軟塌塌的被蒙着頭,爛稀泥一樣的被拖了進來。

她的瞳孔陡然縮緊,縱然是蒙着頭,她還是認出喬達拖着的那個人,就是一直跟她接頭的胡憲胡三哥。

她愕然地看着喬達拖死狗一樣地把胡三哥拖到了抱廈裡,綠鶯到了身邊都沒察覺。

綠鶯叫她,“瑪瑙姐姐,郡主讓您進去呢。”

她回過神來,再進入抱廈的時候,已然是一派的木然。

抱廈裡,胡三哥頭上的?布已經被扯了下來。

原本木訥呆板的臉反而生動了起來。

他跪在地上,胳膊軟塌塌地垂着,可脊背卻是筆直的......“蜀王的兵鋒已經到了許昌,繼承大統那是天授皇命,衆望所歸......”

張靜安半靠在榻上,身上搭着張薄毯。看都沒看他一眼。

心裡只是冰冷的一片。

胡三哥說的對,劉璞確實形勢大好,轉眼就能兵臨聖京城下,也許翻年就能坐到皇位之上。

只是劉璞的得意,恐怕就是她張靜安的死期。

她擡起眼來,也只是看瑪瑙。

隨即喬達又塞住了胡三哥的嘴,將他拖了下去。

瑪瑙慢慢地跪下了。

張靜安也沒讓她起來,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到了剛纔那個人,你應該知道爲什麼了吧。”

瑪瑙沒說話,張靜安看着她,就彷彿又看到了上一世,她從袁家離開,突然就發現瑪瑙失了蹤,再不見了蹤跡。

那時候她倒黴了,身邊的人散的散,跑的跑,她以爲瑪瑙也走了。

又是傷心又是憤怒。

可後來在她被繼母拘束在家裡的時候,翡翠只能偶爾塞錢進來看她,陪着她哭。可有一天,那個看管她的喜旺家的卻腫着半張臉給她帶了兩套衣服和一盒荷葉酥來了。

從此再也不敢在她跟前囂張......

那盒荷葉酥是瑪瑙的手藝......

瑪瑙是陪着她大的,瑪瑙對她的情分,一點也不比翡翠少,可瑪瑙畢竟是和翡翠不一樣的人。

張靜安看着瑪瑙木然的臉,突然她覺得瑪瑙挺能忍耐的,這一世,她對水晶苛刻,可對她就是冷漠。

可她還是那樣安靜地呆在她的身邊,就好像一滴水......

在她滾落臺階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墊在了她的身下,在她生孩子危殆的時候許下了禁口願,到現在還一日只食一餐。

可就是這樣的瑪瑙,在四年之前的那個夜裡,將劉璞放到了她的臥室。

她只要有一絲的軟弱猶豫,那麼這一世她就可能再見不到袁恭,也不可能有寶寶和囡囡這樣兩個可愛的孩子,就有可能不人不鬼的活在劉璞的後宮裡,一輩子不見天日。

她問瑪瑙,“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瑪瑙搖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張靜安也別開了臉,再不看她。

瑪瑙擡眼看了她一眼,面容平靜無波,在元寶拉扯她之前,還給張靜安磕了一個頭,站起來的時候,已然是淚流滿面。

外頭開始下雨,雨水淅淅瀝瀝的敲打着窗外新長出的嫩葉。

也不知道聽了多久,張靜安推開毯子起身,屋裡就剩下了她一個。

有些事情,紅寶就是再能幹,也還是不能替代過往那些的共同經歷帶來的?契和情分。

從宮裡跟着她一起出來的侍女中,翡翠是她不想連累她,水晶她是不再信任了,瑪瑙......難道她要親手送她去死?

到了這一刻,張靜安竟然是從來沒有過的孤獨,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堅強和決斷。

她推開門,又叫了元寶進來。

“你不是說,你們那個巷子裡,有個年輕的媳婦,出花兒死了嗎?看看能不能給他們家裡些錢,將屍體買過來。”

元寶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再想不到,這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完全不諳世事的小郡主吩咐他做的事情。

張靜安卻不看他,她是在宮裡長大的,宮裡的齷鹺,和宮外頭的也許不一樣,她並不想跟元寶解釋,她是怎麼知道這些陰私的。

就現如今她要做的這件事情,沒有人會理解。

她淡然的吩咐,“瑪瑙跟了我十幾年,我不想她死,你給她找個地方吧。看好她,如果......”

其實也沒什麼如果的,她最後還是不想瑪瑙死在自己手上,

人總歸不是簡單的。

她本來想和瑪瑙一起走到最後。再做一個了斷。

可現在走不到了。

她再不能以靜制動,坐等事情任意發展了。

她必須爲自己的將來爭取一把。

第二天,不等劉樑派人來催她,她就親自進了宮。

進宮的理由很簡單。

皇帝又吐血重病了。張靜安這個做外甥女的,去探望他一番也是應該的。

她和劉樑說好了,進宮的時候,接她的馬車後頭還跟着一輛車,車上拉了倆個大箱子,守宮門的衛士看都沒看一眼就放行了。

張靜安熟門熟路的一路就到了玉虛宮。

很奇怪的是,她這回去看皇帝,居然發現那個她十分討厭的死道士觀月不在。

這簡直是天助我也,她謹慎地問劉樑,“觀月呢?”

劉樑哼笑,“要是那個牛鼻子繼續給祖父吃那些仙丹,祖父哪裡來的精神和朝廷裡那些老頭子對陣,怕是我哥哥早就成了太子了。”

張靜安啞然,難怪劉易當初如此作死,皇帝卻沒有阻止,感情是因爲觀月這個死道士一直在給皇帝用藥。而這個觀月……她看了一眼劉樑,想必這個觀月就是先太子留給兒子的人了。

她心底裡一片的冰涼,想到她在京城外找袁恭時候看到的那屍橫遍野的慘狀,想到上一世聽說的杜杜爾汗之所以能輕鬆攻破宣城,是因爲劉璞和何進的弟弟何璇勾搭在了一起,放開了路子讓杜杜爾汗進了長城……那股子深深的寒意,從心底裡瀰漫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渾身發抖。

太可怕了,劉璞一定是瘋了,爲了登上大位,居然放任異族屠戮自己的江山百姓。

爲了登上大寶,居然給自己的皇祖父下毒。

劉璞利用觀月控制了皇帝,而此刻,劉樑爲了自己大約是要了那觀月的性命。

又想到劉璞離開京城的時候給自己看的那雙因爲中毒而變成青白色的手,想到躺在病榻上乾枯憔悴的皇帝寧可自己的孫子被人毒死,也不肯爲他出頭的冷漠,還有自己的外祖母……爲了他們爭奪皇位生生被氣死……

她再想到自己尚沒有學會叫爹孃的一雙兒女,她突然覺得渾身都是虛軟的,恨不得就此掉頭就跑。

可她不能跑,袁恭不在,她只有一個人,只能靠自己來保護自己和一雙兒女。

她??地開口,“你都準備好了?”

劉樑抓住她的手,“表姑,我只要你給我祖父一個不立我大哥的理由。別的都讓我來,我再怎麼,都要賭這一把的。”

張靜安這一回沒有甩開他的手。

只是她自己的手心裡,冰冰涼涼的,都是冷汗。

當天夜裡,張靜安留宿宮中,專門伺候皇帝湯藥。

皇帝雖然斷了觀月的丸藥,但是身體已經是徹底的垮了。

每天晨昏不定,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睡了,什麼時候會醒來。

而張靜安有些話,必須要等皇帝清醒,且身邊沒人的機會才能開口。

她一連等了三天,纔等到了這樣的一個機會。

深夜裡,皇帝醒了,咳嗽,要用藥。身邊伺候的太監是坐慣了這些事情的,轉身出去化藥去了。

皇帝晨昏不定,可伺候他的人卻不能這樣。

此時偌大的宮殿裡,靜悄悄的,依稀只有牆角那座西洋自鳴鐘在那裡滴滴答答地響着。

張靜安摸到了皇帝的身邊,輕輕俯下身,“舅舅,您想不想知道,小阿圭是怎麼死的?”

皇帝蒼老鬆弛的臉皮猛然一抖,緩緩地睜開了腫脹的眼皮,渾濁的眼睛幽然閃光,彷彿不認識張靜安了一樣。

張靜安跪下,死死揪住皇帝在絲被下顫抖的手,“舅舅,我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

皇帝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就宿在皇帝隔壁小間裡的羅山披散着頭髮帶着兩個小?門兒衝了進來,剛纔去取藥的小太監也捧着藥碗趕了回來。

一干人服侍皇帝平息了喘息,又吃了藥,換了被冷汗溼透的衣服躺了下來。

張靜安就在一邊跪着,一動不動,彷彿進進出出的那些人都不存在一樣。

皇帝突然就開口,“你們都出去,就羅山留下來陪朕......”

羅山擡眼看了一眼從頭到尾就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張靜安,眼裡光芒一閃......

六月初四,一直病臥在牀人事不知的皇上突然頒佈旨意,宣佈廢去劉易太子之位。

這頗有些讓人出乎意料。

畢竟當初羣臣羣情激昂,據理抗爭了無數次,皇帝都沒有鬆口。

然而突然間就轉變了口風,實在是讓人有些應接不暇。

一時之間,因爲廢太子的事情打的頭破血流的兩派人,都被皇帝晃得沒有了章程。

金顯是堅定的廢太子黨。

他如今儼然成了總理朝綱,挽危局於急迫,扶大廈於將傾的中流砥柱,率先拜服聖上英明果決。他深恨北大營被攻破之事,又想着劉易被杜杜爾汗裹挾到了韃靼,誰知道什麼時候,韃靼人會帶着他再來那麼一回。

這一次雖然杜杜爾汗沒能在聖京城下佔到便宜,可之前他的便宜可是佔老了去了。

所以他一貫是廢太子的先鋒。認爲劉易的太子之位絕不可留。他身後有一大幫的支持者自然是不用說的了。

可劉易做了足足八年的太子。他身後有大把把身家性命寄託在他身上的人。

原本兩派斗的是不可開交。

挺劉易派也自然有他們激烈的反對的道理。

其中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他們十分害怕一個人。

那就是蜀王劉璞。

他們當初都是幫着劉易將劉璞往死裡整的人,他們都害怕劉璞哪天登上大位之後,會清算當年在小東宮受的那些罪。

現如今皇帝都放棄了劉易,當初那些死保劉易大位的人,也隨着聖上轉變了態度而失去了依仗。

畢竟韃靼人兇殘,這邊一宣佈廢太子誰能知道劉易還有幾分機會活着回來?

誰會蠢到去抱那條根本都斷了的大腿呢?

當然,皇帝並沒有宣佈誰是新太子。

誰都知道,劉易一旦被廢,劉璞絕對是最合適,而且也最順理成章的人選。

可很快的,朝野中就偷偷起了一股子小風,讓那些如喪考妣的挺劉易派又鮮活了起來。

對啊,先太子可不僅有一個兒子!

劉樑雖然小了一點,聽說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可小孩子好啊,小孩子不懂事啊,小孩子纔好掌控啊。

所以他們完全不去思索在如此朝局混亂的時候會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皇孫提到太子的大位上合適還是不合適。

他們只覺得,這個孩子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正好。

大多數朝臣不用擔心曾經對劉易表過忠心,反而可以獲得新太子的倚重和信任。

這可是從龍之功,天上掉下的餡餅啊。

金顯等人也沒有制止這股子風氣的蔓延。

金顯屬於正統一派,劉璞陳兵許昌的行爲已經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金顯的眼中,劉璞和亂臣賊子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是沒有撕破臉罷了。

立劉樑爲太子,也正好拿着劉樑做藉口逼迫他的哥哥劉璞趕緊回軍返回蜀中。

此風一起,之前還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的兩派無聲地就達成了和解,休戰不鬥了。

朝臣們大多都很滿意這個變故。

可有的人卻不知所措了起來。

劉易被廢,先太子妃何氏還沒有高興兩天,就發現了這並不符合她預期的風向變化。

她一心盼望長子能奪回丈夫的地位,可她真心沒有想到,棋局走到了最後一步,居然會被天真無邪的小兒子截了胡。

劉璞覬覦張靜安她是知道的。

可是當初爲了爭奪大位,她一直都將劉璞約束的很好。

唯獨一次沒看好,就被劉璞偷偷溜去了張家,跟張靜安偷偷相會了一回。可就是這一回,就給了小兒子有了可乘之機。

如果張靜安壓根不知道劉璞喜歡她的事情,她絕不至於在最關鍵的時刻在皇帝跟前栽贓劉璞。

劉易和樑美人這一世還是生了一個兒子的。可落地還沒百日就染了天花。苦苦熬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夭折了。

沒有子嗣,一直是劉易心裡的痛。

也是作爲太子的一個巨大的缺憾。

張靜安告訴皇帝,那個一出生就被給予厚望,起名叫阿圭的小嬰兒是劉璞暗中派人用感染了天花病人皮屑的百納被害死的。

爲了讓皇帝信服,她居然說出了劉璞深夜潛入張家逼迫她私奔的事情。說她之所以知道劉璞的行徑,是因爲劉璞暗中覬覦她,所以想要用相同的手法暗害她的一對雙胞胎。

她抓住了劉璞暗中派來傷害她孩子的人,打死了,在他們的身上,找到了劉璞的信物,還有沾染了天花的衣服和器物。

其中那個女人還因爲不慎,自己感染了天花。

何氏差不多要瘋了。

她養的兒子她清楚的很。劉璞固然暗戀張靜安多年,私下裡也有些小動作,可是絕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只要劉璞做了太子,她張靜安嫁了人又如何?要納張靜安入內宮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等都等了快五年了,再等幾個月又如何?張靜安從懷孩子到生產那麼長久的時間獨居劉璞都不曾動手,怎麼會等到她孩子都快週歲了纔想到用天花污穢害她的孩子?

張靜安這赤裸裸的是栽贓,就是不想劉璞能順利登上太子之位。

既然劉璞不可能這麼幹,那麼張靜安又是怎麼知道他們當初用天花弄死那個嬰兒的?

唯一能透露給她的就是劉樑了。

兩個兒子都是她親生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劉樑居然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擺了她和長子一道。

張靜安送進宮的那個胡三哥在東廠手裡沒呆到半天就招了。

他不過是個小人物,很快就承認了他是劉璞安排在京裡的暗樁,好像他這樣隱藏身份潛伏在京城各大世家的,真是不計其數。

如今錦衣衛偵緝四出,都在暗中查這幫人。

而他說不知道劉璞要害張靜安的一雙龍鳳胎的話卻沒人信。

因爲跟他一起送進來的那個女人,一身的天花臉都爛得看不出來了。

只有原先玉林宮的一個老嬤嬤遠遠的看了一眼,說就是張靜安身邊伺候的那個叫瑪瑙的.....

渾身都是天花皰,誰敢驗屍?

這就叫死無對證。

只能生生吃了張靜安的誣陷。

皇帝要立儲,問一百個人也不會問到張靜安的頭上。

可張靜安偏偏是這個世界上,皇帝還稍微信任的不多幾個人中的一個。哪怕是猜到了這是張靜安在陷害,他也能立刻找到張靜安陷害劉璞的原因。

而皇帝原本就忌憚劉璞,他還就等着這樣的原因呢。

何氏覺得自己要瘋了。

可她卻只能在玉林宮裡發瘋。

她沒有想到,就在她即將成爲太后之前,她會落到如今的境地。

皇上親自換掉了宮裡將近一半的內侍,將她軟禁,還殺掉了觀月。大約是知道了他的病一半都是觀月動的手。通過審訊她身邊那些貼身的僕從宮女也大約知道了,她和阿璞都幹了什麼讓劉易身敗名裂,命懸他鄉。

就在一夜之間,劉璞的康莊大路就這麼毀了。

她真沒想到最後是這樣一個結局。

她爲了阿璞周旋了一輩子,卻最後被自己的小兒子不動聲色的截了胡。

皇帝軟禁了她,可劉樑卻天真無邪地在皇帝身邊伺候,彷彿就是個被母親和兄長矇在鼓裡的正常十歲孩童一樣。

前來探望她的時候,還帶來了她最愛的香米糕,勸慰她要好生照顧自己。

她到了這個田地,還有什麼好不好的?她質問劉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劉樑眨眨眼睛,很自然地把香米糕放在她跟前,“母妃怎麼不明白,這並不是爲了別的,其實就是爲了好好活着而已。”

何氏愕然,“好好活着?”他們誰不是爲了好好活着?她揪住袖子怕打着炕褥,“什麼叫好好活着?你哥哥和你不一樣,他是長子,他做過皇太孫,他曾經是皇位理所應當的繼承人,他不做皇帝太冤枉了,他不做皇帝他就會死的啊。”她惡狠狠地指着劉樑,“你是次子,年紀還那麼小,你爲什麼不能讓他哥哥得償所願?難道他哥哥登基了之後,會對你不好?”

看劉樑不爲所動,何氏就頹然癡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好好活着?你說得那麼可憐!其實不過也是覬覦那個位置。可憐我這個做孃的,一天到晚照顧着你的衣食住行,竟然都沒有看出來,我永遠長不大的幺兒,居然起了這樣的心思!居然會想着要了你哥子的命!”

劉樑靜靜地看着她,自從何氏被軟禁之後,他每天都來看她,現在變成了劉樑每天都在照顧她的衣食起居,竟然樣樣都周到。

他長着一張長不大的小圓臉,一雙眸子清澈透明。顏色很淡,總是帶着一種朦朧的天真,個頭也小,看起來就更小,他今年十二,翻過年十三,可是看起來,不過就八九歲的樣子。

他親自給自己的母親佈菜,然後平靜地告訴何氏,“母妃總說我挑食,其實我一點也不挑食,那些飯食點心放在我跟前,我心裡都在冒火,恨不得撲上去就全塞到肚子裡去,您知道我爲什麼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嗎?”

他淡淡地撇了何氏一眼,“我這幾年,每頓飯都只敢吃五成飽,就怕長個子像個大人了。會被祖父二叔的忌憚。我同樣害怕,你和大哥也會不給我真正長大的機會……”

他不想說下去了。他怎麼說他不想當皇帝,也不會有人信的,張靜安都不信,更何況是何氏了。

他其實真的不想當這個皇帝,可是……他拍了拍手上的點心屑兒,淡然道,“這樣的日子我真的是過夠了。”

何氏不知道小兒子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思,她抱有最後一絲的希望,她試探着去勸劉樑,“你哥哥和你做太子,能有什麼區別?你哥哥怎麼會害你?你們是親兄弟啊。”

劉樑擡起眼睛看她,“父親和二叔也是親兄弟。”

何氏嘶聲道,“那不一樣,他們不是一個母親生的。”

劉樑靜靜地看着她,“我和哥哥都是您生的又如何呢?哥哥想要去就藩,你算計表姑不成,不是還是讓我去了梅林嗎?你難道不怕二叔順勢打死了我?”

何氏就語塞,她何嘗沒有怕過,可是那機會那麼好,她不想就此放過。

劉樑看着她,“玉太妃扶持了皇祖父,皇祖母死後,她還親手撫養長大了父王,您也是她聘入東宮的,她待我和哥哥也很好,你還不是算計她嗎?她死的那一天你不是也哭了嗎?可哭有什麼用?你不去氣她,她能就那麼死了?”

劉樑將盛好湯的碗放在她跟前,“娘,您其實是最清楚的,其實天家是沒有父子的,更不要說兄弟了。哥哥是怎麼發現中毒的?他難道不是將那塊墨送給了我,然後我大病了一場才發現的?您讓我如何去相信,他做了天子,我還能好好活着呢?”

他垂下眼睫,“其實我現如今也並不安穩,哥哥還陳兵在周口,而祖父也並沒有就立我做太子。他還等着二叔從韃靼那邊回來呢。”

看何氏沒有吃飯的意思。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放下碗這才走了。

在皇宮的那一邊,皇帝躺在長榻上,看着跪在一邊??給他揉搓手臂的張靜安,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你現如今竟然也變了……”

張靜安不敢答他的話,只是??地揉搓着他發僵的手臂。

皇帝一直吃觀月的藥,那種藥讓他舒服,可也讓他長時間的昏迷,他曾經以爲自己要不行了,只想在臨死之前舒坦一些,所以縱然是知道那藥不是什麼好東西,也就那麼用了。

他真的就想舒舒服服的死而已。

他真的沒有想到,臨死,他還得替兒孫收拾這個支離破碎的天下。

兒子兒子不中用,不僅不中用,還敗家禍國,他是隻有這個兒子,他很想在臨死之前再看看這個兒子,揍他一頓。

可他也知道。這個兒子他是保不住了,就憑劉易做的那些事情,不死就算是好的了。

可孫子呢?

他現如今喘息都是痛的,每吸一口氣,就好像把滾燙的煙火吸進了肺裡,火燒火燎的痛,他也不敢相信,這是他那個爲了活命哭求在他跟前,寧可把母親弟弟壓做人質的孫兒的手筆。

他當初就不該心軟答應了玉太妃,放劉璞去就藩啊。

玉太妃保住了劉璞的富貴平安,可這個剛逃了一條命的孫子,轉頭就想去誘拐玉太妃的寶貝外孫女隱姓埋名去做他的禁臠。

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他不讓劉璞做皇帝。

劉璞就害死了他剛出世的孫子,親手把韃靼人引入了邊關,然後自己陳兵在?河邊上,看着韃靼人兵臨城下,屠戮了大半個中原。然後,再威逼自己這個老不死的將皇位雙手奉上!

劉璞做了這樣的沒有人倫天理的事情。偏生又是他的弟弟親自出賣了他。

一切都是爲了這個皇帝的寶座。

這就是天家的骨血。

遙想當年,依稀彷彿,他也是這樣彈盡竭慮,無所不用其極地踩着兄弟的血坐上的這個位置的嘛。

這又有什麼稀奇的呢?

劉樑還想再他跟前裝懵懂,裝不下起了就耍無賴,這樣的小伎倆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在這血腥污穢的深宮裡,誰會相信他是個單純的十一歲的孩子?

別說張靜安進宮來告劉璞的?狀不是他暗中做的手腳!

可讓他驚奇的是,張靜安告了劉璞的狀之後,竟然還告訴了他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張靜安控訴了劉璞的罪狀,平靜得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可就在他打發了羅山區收拾宮裡劉璞佈下的暗樁之後,竟然偷偷告訴他,“.....舅舅,太子劉易還沒死,我家袁恭也沒死,他在?山口看到了太子,他如今正在想辦法將太子給救回京來......”

這真讓人哭笑不得。

他敢肯定,劉樑不知道這個消息。

張靜安聽從劉樑的安排,告了劉璞和何氏的惡狀。可她也並不是劉樑手裡捏的死死的那張牌,曾經那樣一個傻乎乎的小女孩,莽撞,單純,頭腦簡單的小姑娘,現如今竟然也知道兩邊下注的道理了。

他咳嗽着,喘息着喝了一口米湯。

縱然是一國之君,富有天下,可現如今,每日裡也只能喝些米湯,再多再好的東西,他也都全然吃不下了。

他是過來人,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他大可以就此撒手把這個江山丟了。可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他突然覺得,做帝王真的沒有任性的理由,他任性了一回,又任性了一回,結果呢?弄得自己子孫相殘,人倫罔顧不說,還險些丟了祖先的基業。

他現如今是真的要死了,他突然想到,他是必須要想想,該如何到地下去見他的父王的時候了。

他摸摸張靜安的頭,“你可知道我一向喜歡你什麼?”

張靜安擡頭,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老實回答,“我傻……”

皇帝就笑了,是啊,他以前就喜歡她的傻氣,單純,嬌嫩,乖乖巧巧又有幾分任性,在這皇宮裡是多麼難得的一個傻姑娘。

可其實這宮裡,怎麼會真的有傻的人?

她是聰明到只想做個傻姑娘啊。

張靜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和舅舅不說假話。”自從玉太妃死後,張靜安就沒有叫過皇帝舅舅。這時候叫出來,其實她自己心裡也唏噓不已。天家沒有父子,但是兩世人,皇帝對她都很不錯。她現在就在他跟前一句假話接着一句假話,劉璞的事情半真半假,可這樣表白自己,那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句假話。

皇帝摸摸她的頭,“舅舅活不了多久了,答應舅舅,在舅舅死之前,都和舅舅說實話好不好?”

張靜安心裡一陣哆嗦,慢慢地擡起頭來看着他,“好。”

皇帝就怔怔地看着她,“劉易,劉璞,劉樑,你想誰來當這個太子?”

張靜安愕然,說句實在話,這個問題,她曾經想過很多回,又似乎壓根沒有想過,因爲她想不明白,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她這樣的一個小女子,並不是她想什麼做什麼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的,她呆呆地看着皇帝,喃喃道,“我不知道……”

皇帝苦笑,果然是再尋不到和自己說真話的人了,他就自言自語道,“劉易要是能回來,他看在袁恭和袁兆的面子上,一定會善待你,對於你來說是最好的。可他是個蠢貨,還是個慫包的蠢貨,就算當了皇帝,也當不穩,最後還是一個死無葬身之地。那麼就得從劉璞和劉樑兩兄弟中間選一個,這樣去選,你一定會選劉樑是不是?”

張靜安禁不住一個哆嗦,其實張靜安潛意識裡最恐懼的,還是劉璞。劉璞爲了皇位,是不擇手段沒有人倫的,他不僅沒有人倫,更沒有了作爲天子的底線,他引狼入室,將韃靼人引入宣府,其實罪惡比劉易更大。

不然她不可能被劉樑利用,來做這出頭的椽子。

皇帝就是皇帝,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爲什麼經皇帝這樣一分說,就變得那樣簡單了呢?

她這麼做,其實已經是做出了決定,而她自己卻不那麼清楚就罷了。

她偷偷告訴皇帝劉易還活着的消息,其實是因爲她怕,她怕劉樑過河拆橋,她怕她最後不能活着出宮看到自己的一雙兒女。

皇帝嘆了一口氣,悠悠地看着遠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突然就吐了一口血,“你回去吧。”虛弱的手在空中顫抖着揮了揮,頹然落到了牀榻之上。

劉樑從外頭跑進來,熟門熟路地招呼着太醫給皇上診脈用針。

他看了一眼皇帝,送了張靜安出來,“觀月雖然死了,但是皇祖父的身體已經被掏空了,我好擔心,他就這樣死了……”

張靜安也擔心,如果皇帝就這樣死了,劉樑根本沒有能力支撐朝政,而劉璞大軍就在旁側,造反之心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等着最好的時機呢。

如果這個時候皇帝死了,那麼就算是劉樑當了太子又如何呢?

劉樑對她笑笑,笑的比哭還難看,“沒事,你幫了我,我不會拖累你的。”

大伴羅山擡起眼皮,看了看這對聯袂離開的姑侄,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翌日,皇帝頒佈聖旨,立劉樑爲太子。

張靜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宮中,回到了蝴蝶巷一雙兒女的身邊。聽見兩個孩子的呢喃童音,她覺得自己彷彿是又一次從黑暗的地獄,重新回到了人間。

那燦爛的陽光,刺得她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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