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看着亭長漸漸化成了一灘血水,一下子失了氣力般跪倒在地,捂着臉,淚珠便順着指縫四泄而來。
聲音沉悶哽咽。
“我,我終於,報仇了。”
魔族的風景倒是真真的好,這一片處於極南之地,日頭照的足足的,樹林也生的高大,一縷縷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鑽過間隙直籠罩在楠初臉上,春光一片和煦。
楠初愜意的伸了個懶腰,看着身邊錯落有致的景色,只覺得好久沒有這麼閒適過了,司燁去了荒市做準備,如今只剩下自己來。
想着自己說要在君城停留兩日,那人走時才終於上了馬車,冷着臉,狹小的空間裡只有二人,氣氛逐漸升溫,卻又被司燁身上的冷意硬生生降了下來。
明明是關心她的卻不肯承認,手指摩挲着貝殼幾次欲注入玄力都半途停下繼續摩挲,最後只僵硬着聲音:“那你好好保護自己。”他其實是想讓她同自己走的,只是說不出口。
“好,你也好好珍重。”楠初聽着他的話,回以一個明媚的笑容。
司燁眼中閃過幾絲情緒,忙偏過臉假意看向袖口紋飾。
“你很熱嗎?”看着司燁有些緋紅的耳朵,楠初疑惑出聲。
修長的手指挑開車廂的布簾,讓風灌了進來,直灌了好久,久到楠初以爲他不會回答,那人才淡淡道:“有點。”
剩下的便是無盡的沉默。到了君城硬是直等的林左木催了幾催,那人才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皺,慢慢悠悠的下了車,騎着馬疾馳而去。
不多時,眼前出現一方別緻老舊的名爲秋的客棧,楠初信步走了進去,依着身份對魔族自是不能全無瞭解,來到魔域自是要看看。
客棧不大,一樓除了櫃檯酒罈只擺了四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盡數是些人族在魔域打獵謀生的獵者,此時正喝着酒,吹着牛。
店主是對年過花甲慈祥的魔族老夫婦,經營着賴以爲生的店鋪。
楠初一進來,便吸引了所有目光。人族的女子卻有着魔族女子的身姿曼妙,玲瓏有致。面容溫婉卻帶着點點嬌媚,眉若遠山,脣如朱丹,明眸善睞,美人如斯。
看的一行獵者直了眼,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只響起一聲筷子落地的聲響,才吸引回半分神志。
“老闆,要一間上房。”楠初對着老婦人淡淡道。
老婦人看着有人已蠢蠢欲動,走向楠初,忙牽過楠初的衣襬,顫巍着步子上了樓,惹來還未搭上話的獵者怒視。
“姑娘,你就住這兒吧,這離他們遠些,你也得安全些。”阿婆緩緩張口,眉眼帶笑的說着。
“好。”楠初回以善意的笑,點頭應到,付了住店錢,才發現價錢低的驚人。
看着楠初不解,阿婆這才悠悠解釋:“住店的都是些人族的獵者,生活不易,沒什麼錢財,於是便低些,圖個回頭客不是。”
也難怪不大的店鋪住滿了人。
正午時分,阿婆給楠初端來了飯菜,“樓下都已經滿座了,我便給你端了上來。”
眸光溫煦的看着楠初,慈祥的像是看自己的孫女般。“這是,我給你燉的補湯,你臉色忒蒼白了點,這是我老頭子剩的人族的好藥材,你多喝些。”
阿婆幽幽地看着楠初,忽的嘆了口氣:“好孩子,若是我孫女還活着,也該有你這麼大了。”
阿婆的眼中渾濁着悲傷,抹着着眼淚,自顧自的訴着苦,聲音透着蒼涼:“孫女去年被君城城主府的管事選中,進了府內給大小姐做婢女,城主府的大小姐一日因着心情不好,看秋兒長得周正,便掌鞭毀了秋兒容貌,臉上全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她一個女孩子日後可怎麼活啊。”
說着抽泣起來,“她阿爹咽不下這口氣,帶着她阿孃到了城主府的門口跪着求個說法,結果衝撞了大小姐,三人被活活打死。老頭子也就是因着這件事,心裡不得紓解,這才病了,花了所有積蓄求得人族的丹藥還是不見好。”
有權勢的人隨心所欲的操弄沒權勢之人的一生,魔族並非傳言嗜血殘忍,亦有溫清。宇內該萬物平等,人亦有好壞之分,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
楠初聽着,心中怒意橫生,面上寬慰着老人:“阿婆,你放心,魔域終會重返太平盛世,這公道,會討回來的。”
是夜,楠初躺在牀上跟花詡傳着密信分析着局勢,君城夾於荒市和人域之間,赤水橫貫,不死谷做屏障倒是個起亂的好地方,魔域共三城,自南向北分着君城、冥城、陰城,陰城是權利中心,而冥城是魔域最大的城,宮宇衆臣的所在之地。
如今不若着手準備收復君城,作爲營地。
翌日。
楠初早早梳洗一番,找到阿婆提出爲阿翁治病,阿婆一臉驚喜之色,忙請着楠初進了老頭子在的屋子。
屋子雖小,卻收拾的乾淨整齊,處處透着溫馨,一個枯瘦的老人躺在牀上,屋中瀰漫着濃重的草藥味。
阿婆捧着一方小木盒,裡面放着幾枚丹藥,自言:“這是我前些天求得的丹藥。姑娘,您看這……”
楠初接過,捻起一顆嗅了嗅,是最低等的解毒丸,人域賣的極爲便宜,怎會爲此散盡家財,更何況如今阿翁的情況根本不是中毒,如此看來是被騙了。
連重病之人的藥都敢弄虛作假,當人莫若畜生。
楠初小心翼翼地牽過阿翁的手,搭在枯瘦的手腕上把着脈。
“氣鬱心疲,咳喘痰多。一會我會給上幾貼藥丸,按時服下,躺瞭如此之久,也該活動鍛鍊些的好。”楠初給出診斷,師父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就是因着經常滿山坳的追着青筠打,得到了鍛鍊,身體才倍棒。
果然一貼丹藥下去,老頭子精神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渾渾噩噩的躺在牀上。
“謝謝你啊,姑娘!”阿婆雙膝一彎便要跪下。
楠初忙上前扶住阿婆的胳膊,扶她起來,喃喃自語般的說了句:“這是我的責任。”
阿婆只以爲她是醫者仁心,卻沒想到那個蒼白着臉色看起來溫婉柔弱的姑娘,後來成了享譽天下的魔君。
“阿孃,有人族來了。”扎着兩個總角小辮的孩子,驚慌的跑到正在做飯的婦人身旁,害怕的躲在她身後。
婦人才裊裊炊煙之中擡頭,看着秋客棧的那位善良阿婆正領着一位美貌的白衣姑娘而來。
婦人侷促的搓着手,徐徐詢問:“阿婆,這是?”
阿婆笑開了眉眼:“這楠姑娘可是大善人啊,是來給咱們魔族看病醫治的,她可厲害了,一貼丹藥下去,我老頭子的病治好了一半呢。”
一個時辰後,楠初的桌案前排起了長隊,睦月族的族人紛紛聞言趕來。
“你這是風溼,平時記得洗東西用熱水。給,這是你的丹藥。”楠初輕聲道。
被醫治的魔族人彎腰道謝,一臉欣喜之色“謝謝。”
代邵奇來時,看着排起的長隊,不禁訝異。
特別是看着楠初拿出的丹藥,訝異衝出了喉嚨,直衝到楠初面前:“回元丹,竟是這麼名貴的丹藥!”
楠初看着這個大呼小叫的男子,在他身上尋不出一絲魔氣,皺眉詢問:“你是?”
旁邊診治的人看着代邵奇一心撲在丹藥上研究,笑着替他作答:“他是代邵奇,和您一樣是人族,不過他是我們族的,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姑娘姑娘,你能告訴我你的丹藥從何而來嗎?”代邵奇終於從丹藥上擡起頭,看着楠初驚喜道。
“我自己煉的啊。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姑娘你收徒嗎?”
“.…..”
是夜,睦月族安排了晚宴招待起楠初。
酒過三巡,代邵奇舉着酒杯湊到楠初身邊,咧着嘴:“師父,我跟您說,嗝。”
楠初嫌棄的揮揮手,反駁道:“我不是你師父。”想了想楠初又道:“對了,你是怎麼會在魔族長大的。”
代邵奇的眼神驀地一暗,拿着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斷斷續續的講述着,楠初努力拼湊起來。
代邵奇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經他後來幾番探查,之所以被扔,是因爲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代邵奇這個名字是被塞進襁褓裡的,被扔在不死谷的君武山上。
他被一位路過的跛腳魔族女人所救,女人因爲相貌醜陋一直未婚配,將這個上天所賜的孩子視若珍寶。
可是問題來了,孩子要吃奶,沒有奶的魔女犯了愁。
燃燒精血,提高戰力,左腿跛腳變成失去左小腿,只爲捕捉一頭活的疾風牛,養活他。
後來,魔女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也大了些,因他是人族學習不了魔族功法,魔女拿出母親留下的遺物和那頭疾風牛,換來了一本低級丹藥的書給他
代邵奇七歲那年生了大病,高燒不退,魔女慌了神,一瘸一拐地去問族人借錢,帶着高燒的代邵奇去人域看病買藥。
藥房的人根本沒有濟世之心,收了錢,卻拿着藥丸不給她。
被逼無奈之下,魔女發了魔性,再次燃燒精血提高戰力,搶了丹藥迅速塞在代邵奇的嘴裡。
她就那樣把他護在身下,被活活打死,死前,勾起地嘴角還不斷溢着血,抹着代邵奇的眼淚,溫柔目光:“奇兒乖,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