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祁遠

“清兒.....”祁遠發出撕心裂肺的低吼,摟緊懷中漸漸冰涼的人兒。

將軍府一下子亂成一團麻,兩天裡接連沒了兩個人,還添了新的女嬰,所有人裡裡外外忙的焦頭爛額。除了祁遠。

祁遠不吃不喝的守在宋蓮清房中,親自爲她換上嫁衣,隆重鮮豔的大紅色,襯得格外嬌俏。穿嫁衣的人始終閉着眼,安靜恬淡的只像是睡着了。他在房中不住的呢喃,“沒曾想,你穿嫁衣的樣子,如此好看......我爲什麼沒有早一些覺悟呢,讓你等了這麼久......”

不出半天,家裡上上下下家丁丫頭都傳遍了,祁將軍思亡妻心切,已走火入魔,不在亡母靈前守孝,卻只將自己關在房中,同亡妻講話,還爲她換上鮮豔的紅嫁衣,真是犯了大忌諱。

將軍府失去了兩個頂樑柱,幾位夫人沒了對策,外面的來往尚可應付,家裡的男主人卻執迷不悟,這可如何是好。

她們只得好言相勸,好說歹說將祁遠勸出了房中。因未過門的女人不得入將軍府祖墳,三夫人操持着,爲宋蓮清選了一塊京都附近的風水寶地,好生安葬了。

忙完兩個人的葬禮,大家這纔想起剛出生的小女嬰,心中都不甚歡喜。出生便剋死生母,且與老祖宗忌日衝撞,命數定自帶煞氣,帶來不祥的災禍。

果真,自打祁遠將女嬰送至月櫻庭中大夫人的奶孃姜氏照看後,世子便大病一場,大夫對此病毫無辦法。家中有關此女嬰是災禍,是不祥物的傳言甚囂至上,幾位夫人聯合請求祁遠遺棄或了斷女嬰,不能任由她留在府中帶來災禍。慢慢的,連祁遠也一度認爲,此女不祥,她的出生剝奪了他心愛女人的性命,另世子陷入大病中,可他終是不忍心下殺手。

祁遠將女嬰隔養於蘭靜庭,責令不得踏出庭院半步,不得與外人接觸,並留下乳母姜氏及其女貼身照料。不出五日,世子之病不治而愈,大夫人由此更視她爲不祥物。

祁遠因怕睹物思情,極少踏進蘭靜庭,也很少去看她,對她疏遠的不像生父。

祁語然聽聞宛兒講述這段過往,關於生母和家父糾葛的愛恨情仇,她不予置評。但內心還是被家父對母親的寵惜震撼到了,怎樣的鐵骨柔情,怎樣的姻緣交錯,造就了她註定悲哀的一生。

“自打那以後,有關小姐生母的事蹟,流傳到了民間,雖是有解讀成不同的版本,卻都大同小異。可見,祁將軍對小姐生母,是真的萬般憐愛疼惜,只因迫於世俗,沒有終成眷屬。”宛兒搖搖頭,哀嘆着。

“原來家父對生母如此執着,起初,我本以爲母親是不受寵的妾,自己緣不受重視,處處被冷落。”祁語然咬咬牙,心中有萬般思緒,卻也無處釋放。

“老爺今早來,失神的望着小姐,輕聲說了一句,”宛兒頓了頓,不忍的望向祁語然,“老爺說.....越來越像她了,竟如此像.....沉默片刻後,心事重重的走了。”

“她?指的是母親吧。”祁語然將手帕擰成結,她對這個父親並沒有感情,只是在宛兒的講述中,纔看到他有情有義的一面,當初在虛無時空也答應過要對父親盡孝,“我知道了。”

“小姐,您晚膳想吃什麼?我可以吩咐膳房做,如果吃不慣,宛兒就親自給您在小廚房熬粥。”宛兒提起竹籃,要出門的樣子。

“什麼都好,在膳房拿些食物,按我平常的口味來吧,也省了你做飯的功夫。”

“小姐,您忌酸忌辣嗎?”宛兒聰慧的很,明白如今的小姐同以往的大不同,習性口味自然也不會相同。

“嗯.....說不好,對菜系,有些湯菜不能吃,我能親自去膳房看一眼嗎?”祁語然對府中的情況一概不知,連基本的飯菜都無從認知。

宛兒臉色一變,小聲道,“沒有老爺允許,您不能......”

“這個家的規矩是,我不得外出,連去膳房都不可,只能在蘭靜庭,對嗎?”祁語然眼中騰起火焰,她最不想面對的便是無意義的囚禁。

宛兒瞧見她難看的臉色,害怕的低下頭,不出聲了。

祁語然知道不該爲難一個丫頭,便擺擺手,斟酌的問道,“明天家父還會來嗎?”

“宛兒不知,如照這幾天的光景,老爺是會來的。”她的聲音有些哆嗦。

祁語然收起凌厲的目光,心平氣和的說道,“我改變主意了,你此次去外面,儘可能散播我已甦醒的消息,尤其要讓家父和大夫人的手下知曉。”

“宛兒遵命。”她在門檻處站定幾步,扭頭給祁語然一個堅定的眼神,轉身走了出去。

待宛兒離開後,她重新躺回閨牀。身上的傷雖還是疼,但已明顯感覺到傷口癒合的過程,不出十日,應該可以下牀走路了。

她振奮不已,通於瞳術,可以實現空間轉換,簡單催眠。這是多麼令人振奮的異能,有了這項天賦,加上她冷峻果敢的心思,過幾天傷口痊癒後,重拾以前健身的功課,再專心修煉瞳術,早日進階,她不但可以擺脫受人壓制的處境,說不定還可讓所有臣民匍匐於腳下。

想着日後的打算,她第一次萌發了期待,對未來的期待。

臨近黃昏,宛兒拎着膳房的食物,愉悅的哼着小曲兒回來了,一進門便清脆悅耳的稚嫩聲道,“小姐,今兒膳房做了單籠金乳酥和豆苗貼田雞,可香了。”

祁語然應着,踟躕的起身,嚐了幾口糕點和湯餚,果真很合自己胃口。糕點外焦裡嫩,香氣撲鼻,湯餚的肉肥而不膩,潤滑可口,比之在現代吃的快餐,精緻的不止一分半點。

飯菜的分量很足,於是盛了半份分給宛兒。她許是餓的久了,剩餘的飯菜,被她快速的一掃而光。頓時感到體力充沛,精神狀態好了不少。

看來要養好身體,就要多吃飯,人是鐵,飯是鋼,這句話真不假。

宛兒收拾完碗筷,走近祁語然,輕聲道,“按照小姐的吩咐,將您甦醒的消息告訴了膳房的主廚李二孃,李二孃向來八卦,消息靈通的很。相信不出明日,整個將軍府去過膳房的家丁都會知曉這個消息,老爺和大夫人也很快會知曉。”

祁語然目光深沉,“好,今晚你替我準備件孃親生前的衣物。不需要太鮮豔,大小合適,簡單素雅,無需過多裝飾即可。”

宛兒道,“宋夫人生前也不喜華麗衣服,只偏愛素衫。當年安葬之時,並沒有幾件像樣的陪葬,還是老爺臨時吩咐下人定製了幾件華裳。因此她的衣物還都保留完好整潔,我這就去翻找合適的幾件,供小姐挑選。”

次日清晨,祁語然換上宋蓮清的碧雲裳,純白無暇,整潔素雅,袖口和衣領處繡着幾朵白色牡丹花,高貴不失溫婉,說不出的清新脫俗。換上新衣裳,一改前幾日的萎靡,精神狀態也變佳了。

照例吃過藥,她捧起一本詩經雜記,靠在牀案,靜下心慢慢進入了書中世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在人的心上擊鼓。

宛兒急切的自庭院內跑進屋內,對祁語然道,“老爺來了。”

她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上的萬全準備,但真到了這一刻,面對一個與自己平日完全不親近卻有着最親近血緣關係的人,難免會緊張不已。

蘭靜庭的梨木雕花雙扇門被有如萬鈞之力推開,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走入房中,轉而奔向廂房裡屋,沒有片刻遲疑。

祁語然聞聲放下書本,與祁遠四目相接之時,她清楚的在他眼中看到了震驚,對方身體不受控的顫抖了幾分,這個.....這個人.....怎麼會如此像?

祁語然心中釋然,知道已成功一大半,掙扎的支起上身,她此時的嬌弱並不是裝出來的,跌跌撞撞的要下牀,“女兒給爹行禮.....”,

祁遠微微皺眉,快步走近她的牀頭,霎時便將她扶回閨牀,“不必行禮。”然後在牀側圓凳處坐下,柔聲開口,“語然,是爹不好,讓你受苦了。今兒覺得身體好些了嗎?”

祁語然內心冷笑,面前的祁遠,一副關心自己的樣子,其實悲劇的根源,不正是拜他所賜嗎?他不負責任的幽禁親生女兒,另她走投無路,遭到所有人排擠,她的死活沒人管,性命卑微的任人踐踏。如今,他卻來意義不明的關心,實在令人難以原諒。

不過她還沒忘了自己的計劃,將心頭的不快強壓下去,故意麪露難色,“女兒沒用,拖累了大家,近幾日昏迷之時總是頻繁思念孃親,思念薑母,身子也沒有好轉,想必,時日不多了。”

祁遠大驚失色,轉頭看向宛兒,眼神彷彿利劍,“大夫不是說能醒過來便無大礙嗎?語然醒來後,有沒有去請大夫再來診斷?”

宛兒嚇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下,“宛兒無能,沒有請來大夫,小姐醒來後便寸步不能離人,宛兒也不敢去的久了,留小姐一人在這房中害怕。”這是祁語然事先吩咐宛兒編排好的話。

“爹,您別怪宛兒,是我不想讓她去。女兒這幾天總能聽見孃親在我耳旁呼喚,訴說着塵世艱難,不如隨她去極樂世界。我本是害怕在這孤寂的庭院中,怕一眼望到頭,直至生老病死。但是昨兒個想開了些,誰都有老去的一天,女兒天生命數已定,想必這是我最後一劫了,渡完劫,便可飛昇上仙,與母親同在。”她止不住掩嘴劇烈的咳了起來,手臂上的衣物褪去,露出可怖的大片棍棒的淤青和鞭打的傷痕。

祁遠臉色愈發陰沉,手上青筋暴起,看着祁語然,隱忍的開口,“說什麼傻話,你的一輩子還長。”

“可是孃親不忍看我在這世間遭罪了,她一直在召喚我,女兒感應的到。”祁語然料定祁遠聽到宋蓮清的名字,必不會淡定,只想激起他的更多回憶,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