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再說別的,只是站在那裡,慢慢展開那件T恤衫,一個令人驚異的事實展現出來,等到衣服完全展開的時候,柳元楓的嘴巴也驚異的張成了一個O型。
那是怎樣細心的一個女孩子,他萬萬沒想到,原本難看的草莓漬,居然在夏映秋的巧手和細心下,變成了一朵朵嬌豔欲滴的梅花。
那些梅花就像是要從照片上跳下來般動人,鮮紅色的絲線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朵朵或怒放、或含苞的花朵。一支棕灰色的枝條從右胸斜插上去,使得整件衣服很有對稱感和完整感。
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夜空中星光點點,街上的路燈也早已變亮,昏暗的燈光從街頭照耀到巷尾。屋子裡燈光如點,昏黃的燈光照耀在T恤上,顯得那隻繡梅更加的生動鮮豔。
池邊新栽七株梅,欲到花時點檢來。
莫怕長洲桃李嫉,今年好爲使君開。
白居易的《新栽梅》放在這裡,顯得恰到好處。
柳元楓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身上真的可以瞬間體現心靈手巧這個詞,也才發現,原來繡出來的梅花比現實中的梅花更加的芬芳妖豔!
“這是你繡的?”柳元楓半晌才慢慢的說出口,言語間總是透漏着難以自信的感覺。
“恩。繡的不好讓你見笑了。實在沒辦法,那污漬實在是太頑固了,不管用什麼辦法,都去不乾淨,所以纔會在這裡繡了一枝梅花。要是你不喜歡,我會按照衣服的原價賠錢給你。”映秋眼中有堅定的神情隱隱閃現,讓人頓時感受到了,在這個弱小身軀裡醞釀的堅強和擔當!
“不不不!這個很好,我非常喜歡。”柳元楓的語氣甚至都有點激動,他又重新認識了一次面前的這個女孩子。
映秋站在屋子中間,靜靜的瞅著柳元楓,低聲的說:“謝謝你的寬宏大量,柳先生……”
“我叫柳元楓,如果你肯叫我的名字,我聽起來會舒服得多!”他說。
“反正無關緊要了,是不是?事情已經辦完了,我們不會再見面……”她問,眼睛是兩泓清而冷的深潭。
“慢著!爲什麼不會再見面?”他攔住她,有
些激動,有些受傷——自尊上的受傷。
“沒有那種必要。你也知道的。我們這種地方,不是你逗留的所在。何況……我也忙得很,怕沒時間招待你……但是,無論如何,我爲給你弄髒衣服道歉,爲——今天道謝。”她幽幽的說,聲音柔和而平靜。
“你的語氣,是不歡迎我再來打擾,是不?我們見過一面,吃過一頓飯,談過一些話,已經夠了。到此爲止,是不是?”他問,緊緊的盯著她。
她勉強的笑了笑,那笑容是虛柔無力的,幾乎是可憐兮兮的,這笑容一下子就牽動了柳元楓心臟上的某根神經,使他的心臟沒來由的痙攣了一下。
“我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意思是……”她的聲音空洞而虛渺。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的意思是什麼!”他很快的打斷了她,轉身走了出去,在走出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他一眼看到她,倚著門,她那黑髮的頭靠在門框上,街燈的光暈淡淡的塗染在她的髮際肩頭。屋內的燈光烘托在她的背後,使她看來像凌空而立的一個剪影。那白色的面頰邊飄垂著幾綹頭髮,小小的嘴脣緊緊的閉著,黑眼珠微微的閃著光,那樣子又莊重又輕靈又虛無縹緲。
他深吸了口氣,招手上了一輛計程車,大聲的拋下一句話:“我明天會再來看你的!”這句話是堅決的、果斷的、命令性的、不容拒絕的。喊完,他所在的車子就風馳電掣般的衝了出去。
她依然倚門而立,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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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幾天之後,都沒有柳元楓的消息,映秋哀嘆一聲:“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啊!當初把他的話信以爲真,自己還真有夠傻呆!”
她本來就是一個知道自己位置的女孩,她知道什麼東西是自己的,什麼東西是要不起的!所以,對於那些虛無飄渺的幻影,她並不奢望。
星期六下午,羅文昊通知映秋要加班。
近來公司業務特別好,加班早在映秋意料之中。羅文昊經營的是外銷成衣,以毛衣爲主,夏天原該是淡季,今年卻一反往年,在一片經濟不景氣中,紡織業仍
然堅挺著,這得歸功於女人,全世界的女性,都有基本的購衣狂,支持著時裝界永遠盛行不衰。
映秋一面打著合同書,一面在想媽媽,還好今晨給她準備了便當,她不會捱餓。下班後,她該去步行街逛逛,給媽媽買幾件汗衫薄褲。昨天,媽媽把唯一沒破的一件汗衫,當成擦鞋布,蘸了黑色鞋油,塗在她那雙早破得沒底了的黃皮鞋上。當她回家時,她還得意呢!鼻尖上、手上、身上全是鞋油,她卻揚著臉兒說:“秋兒,我自己擦鞋子!”
你能責備她嗎?尤其她用那一對期待著讚美的眼光望著你的時候?她低嘆了一聲,把打印好的合同放在一邊,再打第二份。等一疊合同都打好了,她走進經理室,給羅文昊簽字。
羅文昊望著她走進來,白襯衫下系著一條淺綠的裙子,她像枝頭新綻開的一抹嫩綠,未施脂粉的臉白皙而勻淨,安詳之中,卻依然在眉端眼底,帶著那抹揮之不去的憂鬱。他凝視她,想起會計小姐所說的,關於映秋家中有個“瘋媽媽”的事。
“夏映秋,你坐一下。”他指著對面的椅子。
映秋坐了下去,等著羅文昊看合同。他很快的把那幾份合同都看完了,簽好字,他擡起頭來。沒有立即把合同交給映秋去寄,他沉吟的玩弄著一把裁紙刀,從容的說:“聽說你的家境不太好,是嗎?”
映秋微微一驚。會計李小姐告訴過她,羅文昊曾經問起她的家世。當初應聘來這家公司上班,完全憑本領考試,羅文昊從沒有要她填過保證書或自傳一類的東西。但是,她前一個工作,卻丟在媽媽身上。據說,那公司裡盛傳,她全家都是“瘋子”。因此,當羅文昊一提起來,她就本能的瑟縮了一下,可是,她不想隱瞞什麼。自幼,她就知道,有兩件事是她永遠無法逃避的,一件是“命運”,一件是“真實”。
“是的,我父親去世了,家裡只有我和媽媽。”她坦白的回答。
“你媽媽身體不太好嗎?”羅文昊單刀直入的問。
她睜大著眼睛,望著他。這問題是難以答覆的。羅文昊迎視著這對猶豫而清朗的眸子,心裡已有了數,看樣子,傳言並非完全無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