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羽璉回憶起當她再清醒時,神奇地見到了宇文逸臣,也許潛意識裡,她就是朝着他寢院的方向來的。
“姑娘,姑娘。”已經回來的宇文逸臣站在她面前,連續喚了幾聲,見她都沒有反應,用手在她的眼前晃晃,但依舊沒回應,他納悶了,這、是睜着眼睛在睡覺?還是神遊去了?這個小姑娘還真愛發呆!
“姑娘!”嚇她一下好了,他玩心起,忽地湊到她耳邊,大叫了一聲。
喝!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狄羽璉一跳,害她還在椅子上彈了一下,再加上之前種種複雜低沉的心情,她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驚愕地看着他。
“姑娘,藥煎好了。”她這個表情真逗,嚇她挺有意思,他收回身子,心中偷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指了指桌上的藥。
狄羽璉被他這麼一嚇,不論是糾結愛與不愛的問題,還是自卑傷心之類的情緒,全被嚇飛了。她哪裡還記得那種事情,只顧氣呼呼地瞪着這個敢嚇到她的人,另外她還爲今夜自己的警覺性變低而反省,他竟然能連着兩次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接近她。
咦?好像隱約有磨牙聲?完了,肯定惹她不高興了,心虛的宇文逸臣忙端起桌上的藥,想要息事寧人。他露出尖尖小虎牙,笑得憨氣十足,動作之中透着討好之意。
對他的笑容完全沒有抵抗力,狄羽璉的氣很自然地消了下去。鼻中聞見一股濃厚的中藥味,她再朝他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東西瞥了一眼後,身子有那麼一瞬間地繃緊了,接着,往椅子裡縮了縮。
見着她的動作,宇文逸臣的眼睛飛快地眨了幾下,琢磨出她不怎麼喜歡喝藥,好言好語勸道:“姑娘,良藥苦口,再說,這藥我可是煎了好久呢。”
狄羽璉猶豫了一下,她從冷宮出來後,就再也沒有喝過湯藥,但記憶裡對湯藥的味道還是很熟悉的,覺着有點噁心,可看見宇文逸臣的表情,又覺着不喝好像對不起他,最後是鼓起勇氣,接過那藥,一鼓作氣,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
死難喝!苦死人了!狄羽璉的小臉難得地成了苦瓜狀。
“姑娘,漱漱口。”宇文逸臣拿起他準備好的一碗水,遞給她。
她忙把手中的碗放下,接過那碗水,漱了漱口,輕輕地吐到他另一隻手捧着的一個很小的盆裡。
“喝些蜂蜜水。”宇文逸臣服務很周到,他看着她的動作,見她彷彿很習慣被人伺候,舉手投足都顯得很高貴,不由得好奇她的出身,但是,想想如果她是璉王的侍妾,應該被訓練過禮儀,有這種氣質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此時,對於這種猜想,沒由來地,宇文逸臣的心裡不太舒服,沒等狄羽璉把蜂蜜水喝完,就把她手中的碗拿了回來,連帶着桌上的碗,一起拿走,再次出了屋。
“……”手舉在半空中,嘴裡還有苦味,她滿頭問號地看着他的背影,怪了,她才喝了兩口,只是停頓了一下而已,他爲什麼氣呼呼地就把碗搶走呢?
回來的宇文逸臣在門外站了一下,心情不知爲何怪堵得慌,吹吹冷風,清醒一下,心情依舊很糟糕,只好忽略心情好壞,考慮接下來該怎樣做,不自知地腦中冒出的第一想法就是慫恿這個小姑娘甭回去了,嗯,她應該不會願意回去的,他想起初見她的情景,十分肯定。
於是,心情好很多的他再次進入屋內,站到她跟前,張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狄羽璉:“姑娘,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要回去嗎?”
回去?能在這裡跟他這樣相處,感覺真好,雖然偶爾會被他氣到,但她還是很喜歡跟他在一起,不想回去,她搖搖小腦袋。
宇文逸臣正不自知地心情飛揚,嘴差點咧到後腦勺的時候,那本來搖着的小腦袋忽地又做點頭狀。
好心情從空中直直墜落,宇文逸臣的表情有點扭曲,悶悶地問:“姑娘,你到底是要回還是不要回?”
神色有點爲難,不想回,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不回又不行,於是,考慮再三,狄羽璉還是點頭,想跟他在一起是一回事,可回不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宇文逸臣的憨臉有點蔫,不甘心地又向她確定:“你真的要回去,要回璉王府那個鬼地方?”
啥?她的府上哪裡是鬼地方了?
她爲何想回呢?明明見她的時候她在哭,肯定在璉王府內受了委屈,而且還有小福子帶人想抓她,絕對是犯了什麼事,回去不是找死嗎?宇文逸臣仔細琢磨她的表情其實透着不想回但又不得不回的意思,不禁燃起一絲希望,絲毫沒有注意到此刻面前的可人兒正對他批判自個的府邸感到很不滿,開始慫恿了:“姑娘,你不要害怕,如果你真的不想回,我可以找個地方先把你藏起來,燕都自然不能久留,二月中旬的時候,我會啓程回宇文一族的封地,到時候把你帶上,離開這裡。”
二月中旬?他難道不知道進了她的黑衣護衛,就沒有告假的機會嗎?狄羽璉小臉疑惑地看着他,還有,他爲何要回宇文一族的封地?
“你這樣回去,其實是很危險的,畢竟璉王像個惡魔一樣,很恐怖,又殘忍,不僅嗜血,還是個煞星,誰知道他會不會對你怎樣!”
他口中的惡魔先是很想生氣地瞪他,但因爲從他口中聽到那麼多不好的形容詞,被心上人這樣說,難免情緒低落,狄羽璉的表情很委屈,眼圈紅了,她哪裡有那麼壞!
他注意到她的眼圈有點紅,這更是打從心底裡認爲這小姑娘也是璉王的受害者,跟他絕對站在統一戰線上,某人肆無忌憚地開始發表長篇言論了,目的當然是爲了表明自己跟她是同一路的,壯她的膽,能讓她留下來,根本不知道因此而在璉王本人面前露了陷,把自個的打算全都說出來了。
“不僅如此,他還是個衰神,專門帶衰運給我!如果不是他搗亂,我現在恐怕已經成功地被趕出了御林軍,哪裡還用得着現在每天絞盡腦汁地想怎樣才能從他的親護隊、哦,不對,昨天已經換成了黑衣護衛,總之,怎樣才能從他那裡被趕出來。”這些日子實在對璉王不滿,又沒地方去說這事,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單單純純的,想必絕對不會往外泄露,所以以往從沒有人可以讓他說真心話的他難得地抱怨了幾句。
很好!敢罵她是衰神,她本來還不知道他想從她那裡逃之夭夭,現在她可是知道了。想逃是吧?哼哼,兩個字,沒門!狄羽璉決定了。於是,當宇文逸臣計劃要被趕出璉王府時,無論他做錯了什麼事,他都沒能成功,着實讓他鬱悶了,十分不明白,爲什麼他的計策都不起作用呢?
“對了,既然我明天就成爲璉王的黑衣護衛中的一員了,他那裡有什麼動向,我都可以第一時間知道,所以你放心地躲着,我保證他不會抓到你的。”
果然,這還沒進來呢,就有了異心!哼!
“這樣一來,你也不用擔心連累我,沒有關係的,璉王雖然權大勢大,但是他還是很好對付的!”
什麼?好狂妄的話!狄羽璉漂亮的額頭上冒出了一根小小的青筋。
“離二月中旬,還有一個多月,這麼長的時間,我總能找個機會,被趕出他府上,這樣我們就可以啓程離開這裡了。”
哼,你慢慢做夢吧!
“等到封地後,我領着我娘和蘭姨徹底離開宇文家,遊歷天下,你也可以跟着我們看遍天下美景,遊山玩水。”計劃甚好,他都沒發現自個從頭到尾的這個計劃,完全沒有把狄羽璉撇下的意思。
跟他一起遊山玩水?怒意消失,狄羽璉不由得嚮往了起來,不過,他爲何要帶着他孃親徹底離開宇文家,貌似有跟宇文家斷絕關係的意思?
“怎麼樣,姑娘,你還要回璉王府嗎?”
心動歸心動,但是她還是很認真地點頭,她得回去,她還沒有找到那個女人,她也還沒有把皇位奪到手,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呢!
宇文逸臣沮喪了,他費了半天口舌,也見她有動心的意思,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讓她非要回那個不討喜的傢伙的府邸?
“對了,姑娘,真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了,在下宇文逸臣,複姓宇文,飄逸的逸,君臣的臣,是兵部尚書宇文浩然的長子,這裡是宇文府。”言外之意是讓她不用擔心他是壞人,想拐她賣掉。是個人都知道他宇文阿斗的名字,他宇文逸臣的名號在外面屬於又笨又老實的那種,這下她應該放心了吧?
這個她知道,狄羽璉覺得很無語,這人真沒認出她!
“還有,不知可否請教一下姑娘你的芳名?”這個問題他倒是很想知道,因此眼神含着期待,注視着她。
“……”我叫狄羽璉,皇族姓氏的那個狄,羽翎的羽,瑚璉的璉,人稱璉王……
底氣不足,狄羽璉只能沉默再沉默地睜着眼睛看他。她很心虛,想着如果那樣回答,估計有人聽見這個答案,會嚇得破窗而逃,所以還是遵循沉默是金的道理比較好。她沒騙他,要怪就怪他自己,是他沒認出來她是誰的!
啊,他忘了,她不會說話,原來她真是個啞巴,他有點遺憾。那讓她把名字寫下來好了,念頭一轉,他又有了主意,正好把治頭疼的藥方也寫了。
“姑娘,你等等。”他立刻走向了內屋。
分隔內外屋的簾子被宇文逸臣掛了起來,他走進去後,狄羽璉探頭看他在內屋到底做什麼去了。
只見他走到內屋靠窗的那張書桌前,鋪好紙,拿起筆,蘸墨,動筆寫了些什麼。然後他滿意地看了看那紙,把筆放好後,拿起那張紙吹了吹,待墨幹後,拿好,走了出來。
宇文逸臣走到她跟前停下,把寫好的藥方遞給狄羽璉,叮囑她道:“是一日一次,睡前服用,別忘了。”
接過藥方,狄羽璉往上這麼一瞧,便感到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上面的字看。只見那字剛勁有力,龍飛鳳舞。她再回想了一下當初入燕都那日,他手舉的那張紙上的字,醜得不能見人!還有小福子曾經告訴她關於他的傳聞,宇文阿斗,字醜如狗爬!
如此,她再聯想從見到他起,他逃開伴讀選試,他的內力雄厚高過自己身邊的親信們,卻有傳聞道他的武功弱得讓宇文家族很丟臉,他剛纔診病很純熟卻被御醫院的師大人趕了出去!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人一直在韜光養晦。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有才能卻不肯顯露出來?
狄羽璉擡頭看着他,小臉上滿是疑問。
“看不懂嗎?”見她一臉困惑,宇文逸臣首先想到的就是她可能不識字,“沒關係,不過如果你不回去,以後我幫你抓藥,你也用不着記得那麼清楚。”嘴裡嘀咕着,他又好心地給她念了一遍,讓她瞭解一下他到底給她開了哪些藥,唸完後,又說,“明天晚上起,你再服這個藥,啊……”她竟然不識字!這要讓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啊!難道她沒有名字?不會吧!也許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你雖然不識字,但是應該會寫自己的名字吧?”
文武全才的璉王被當成了目不識丁的文盲,狄羽璉的額頭上難免又冒出了一根青筋,但看着他那麼期盼的樣子,她又不太忍心讓他失望,也總不能讓他“姑娘”叫個不停,只是寫真名又不可以,編個假名倒是以後給他了她騙他的把柄,三思後,她有了決定,點點頭。
宇文逸臣開心了,還好,她會寫自己的名字。
待他把筆墨和紙拿來後,她寫下了“小羽”兩個字。
雖然不識字,但她這兩個字寫得很大氣,不像一般女子的清秀字體,宇文逸臣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同時又帶點同情,可憐的小姑娘,連姓都沒有,完全沒有聯想一下當朝有哪些令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人的名字中會帶個“羽”字,也沒懷疑她竟有所隱瞞,只寫了一個算得上是小名的名字。
“小羽,那你還要回去嗎?”又轉回當初的話題,這個小羽叫得很順口。
見他沒多想,狄羽璉既放心又失望,心中嘀咕,這人也未免太單純了,對於沒有姓的名字,連多問一句都沒有。不過,想到除了芳姨外,他是第一個這樣叫她的人,狄羽璉抿嘴笑了。
“小羽?小羽你要回璉王府嗎?”她在笑什麼?不知道她聽見他叫她,心裡甜滋滋的,所以在笑,宇文逸臣納悶地又問了一遍。
嗯,要回,她笑吟吟地點頭。
這下宇文逸臣確定真的說不動她,又不能強迫人家不回,他只好用手摸摸後腦勺,聲音低落地說:“那你回去後,自己得多加小心。”
他在關心她,某人心裡暖暖的,點點頭,表示她知道的。
“儘量離那個璉王遠點。”
這個難度太大,不能實現。
唉,她回去的話,他還能再見到她嗎?宇文逸臣不經意地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但是這句話沒敢問出口,張嘴說道:“你想讓我幫你施針治頭疼嗎?”
狄羽璉遲疑地看着他,聽說他扎針差點把別人扎得斷子絕孫,他、真的會扎針嗎?
看出了她的猶豫,宇文逸臣倒沒覺着有啥,邊找出他的小藥箱,邊又抖出了他的一樁秘密道:“你考慮一下好了。我扎針,你不要害怕,不會疼,而且你不用擔心我的醫術,我是在御醫院學的醫。不過御醫院練習的機會太少了,所以只要有空,我就會去下城區。那裡有很多窮苦的百姓沒錢治病,他們很可憐。我免費幫他們看病,也正好精進自己的醫術,因此,扎針我練得很熟練的。”還經常倒貼錢,導致他的荷包一向餓肚子,很扁。爲此,他不得不對家裡以錢丟了爲理由來解釋荷包內的錢爲何會消失地那麼快。
“……”他人好,心腸也好。
“小羽,這事你可不要說出去了,我都是偷偷去的,家人都不知道,下城區認識我的人也都以爲我姓文,也就是說這事只有你知道,記得要替我保密啊!”忽然發現自己不小心地把藏了許久的秘密說了出去,宇文逸臣拎着小藥箱走了過來,囑咐了她一句,當然,他還是沒由來地相信這個小姑娘不會給他泄露出去的。
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能替對方保守秘密,自然表示自己在對方的心目中跟別人不一樣,這個人又是自己的心上人,可想而知,狄羽璉歡喜地笑了,她的眸中都染上了快樂,立刻向看了她一眼的他點了點頭,表示她絕對不會說出去!
“怎麼樣,要我幫你扎針嗎?這樣你今晚可以睡得好一點。”把小藥箱放在桌上,他徵詢她的意見。
狄羽璉的心情好,再加上他言語間透着自信,令她想起了自己剛纔得出的結論,不由得,信任起了他的醫術,點點頭,表示同意。
允許他在她的頭上扎針,等於把命放在了他的手中,如此的信任,使宇文逸臣心中一熱,心情又飛揚了起來。他從小藥箱裡拿出一套銀針,認真地給她扎針。
他下針準而穩,哪還有半點御醫合格試中氣到師大人的抖手和亂下針的舉動。想必師大人若是在這裡,估計會先大叫騙子地被氣昏,然後再醒過來,後悔曾經不准他再進入御醫院的決定吧!
他真是個表裡不一的人,狄羽璉轉動着眼珠盯着他看,但他的表裡不一只有她知道,想到這點,她的心裡被喜悅充得滿滿的。她好喜歡他認真的模樣,這是在狄羽璉知道自己愛上宇文逸臣後,第一次肯正視自己的心意。
見她的視線不離自己,宇文逸臣以爲她對扎針感到緊張,立刻想要讓她放輕鬆,對她安撫地笑了笑。
她更喜歡他對她笑,狄羽璉的嘴角使勁往上挑,忍不住地綻開笑容。他跟她現在的這個身份倒是相處地很好,如果她以這個身份繼續跟他這樣相處下去,會不會、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像紫笛說的那樣,他也有可能愛上她?
紮下最後一針,宇文逸臣很滿意,也就沒有注意到,眼前的人兒她那雙鳳眸中閃動着一縷希翼的光芒,逐漸,那道光芒變了,越來越熾熱,透着一股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