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化我?”
李衍啞然失笑,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他隨意晃着斷塵刀,左右踱步,看向周圍。
上面老東西說這裡的佈置,他看不懂。
這一點,李衍也承認。
人的天賦各有不同,而且奇門遁甲這種東西,又不能用大羅法身練習,所以即便他有王道玄悉心指點,也頂多能掌控《北帝神行術》。
更復雜的奇門佈局,根本搞不懂。
但他要做的,又不是破風水局。
身後皮囊之中,還有沙裡飛給的火蒺藜。
找到不對勁的地方進行破壞,只要那鬼帝露出一絲氣息,就能立刻動手。
至於對方要說什麼,李衍根本沒當回事。
見他這幅模樣,坐在上方的王玄謨,眼中兇光閃爍,卻同樣沒急着動手,而是自顧自說道:“當年老夫被北朝玄門追殺,藏身南朝,年邁後歸鄉,趙長生找到了我。”
“原本老夫只想逍遙長生,不願搭理此人,但他卻說了個驚天之秘!”
“哦?”
李衍不鹹不淡瞥了眼,“什麼秘密?”
王玄謨擡頭看向房樑,咬牙道:“所謂‘登神成仙’,皆是虛妄!”
聽到這兒,李衍來了絲興趣,“什麼意思?”
王玄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聲道:“那個地方,叫‘大羅法界’,‘大羅’有包羅萬象之意,法界亦是如此。”
“你以爲天有九重,天庭居於其上,地有九幽,冥府位於其下?”
“哼,不過是哄騙世人而已!”
李衍眼睛微眯,“這些都是趙長生跟你說的?”
說實話,這些事他早已知道。
所謂大羅法界,絕非人們想象的那般。
他只是奇怪,趙長生還跟此人泄露了什麼天機?
“嗯。”
王玄謨點頭承認,“不是他告知,老夫還矇在鼓裡。”
“但最可怕的,還是法界內幕,那裡並非超脫之地!”
“商有‘太一’與‘司命’,一個掌管日月星辰,一個主生死,還有兵主蚩尤、操干鏚而舞的刑天,這些往昔大名鼎鼎的神明,你可知如今又在何方?”
李衍心中一動,“在哪裡?”
“哈哈哈…”
王玄謨一陣嗤笑,眼中滿是嘲諷,開口道:
“秦漢之時,國祭將‘太一’與昊天上帝融合,漢武帝封禪後,‘司命’被泰山府君取代,而至唐宋,‘太一’便逐漸被取代,喪失祭祀…”
“秦漢之時,蚩尤尚且還納入‘兵祖’祭祀,但自唐宋後,關聖等武將俗神興起後,便被替代,刑天更淪爲民間‘無頭小鬼’傳說…”
“這些神明,哪個不是大名鼎鼎,但法界與紅塵相互影響,他們無人記得,早已在法界深淵之中沉睡,除非將來再入國祭,否則永世難以甦醒,和死了有什麼兩樣?”
“還有那些個傳說中的成仙者。”
“你以爲他們真能逍遙?”
“大羅法界可非良地,只能受天庭地府庇護,寄人籬下,要守《天條》,不得違反《陰律》,比在人間還不自在,不知有多少想私自下凡!”
“至於你這‘活陰差’,不過是法界仙神走狗。”
“你抓捕的那些個陰犯,可不是什麼孤家寡人,你看似威風,實則替天庭地府扛了因果,即便將來有機會登神,也會遭到報復。”
似乎是心中憋了許久,王玄謨聲音都帶着一絲憤懣。
“哼,若登神真那麼好玩,蜀中程劍心又爲何臨門一腳退縮?”
聽着這些話,李衍心中暗凜。
對方所言,和他研究西王母信仰變化基本相符。
雖說早有猜測,但沒想到法界竟是這樣。
這樣一來,很多事就能解釋的通了。
巫山神女寧願在人間消亡,也不前往法界…
雲中君千年來躲在神闕,因人道變革纔有了登神之意…
法界可得長生,但何嘗不是一個囚籠?
想到這兒,李衍沉聲道:“告訴我這些,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合作!”
鬼帝王玄謨聲音滄桑,帶着一絲誘惑,“實不相瞞,老夫雖聽命於趙長生,但對此人更加不放心,他們另有目的,老夫也不過是個棋子。”
“哼,蜀中荊州鼎剛出,引得神州震動,就火急火燎讓老夫釣那豫州鼎,分明是把本座當成了棄子!”
李衍又問道:“九鼎,到底能用來做什麼?”
王玄謨搖頭道:“這老夫就不清楚了。”
“但老夫猜測,九鼎爲神州神器,數千年來名聲越發響亮,且穿行龍脈溫養,已超乎理解,他們匯聚九鼎,怕是想趁着人道變革,在大羅法界攪風攪雨。”
“但荊州鼎已經失敗,下次又不知會在何處出現,想湊齊九鼎,簡直癡心妄想,趙長生另有計劃,讓老夫動手,不過是吸引視線而已…”
“原來如此。”
李衍聽罷,瞬間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成都一戰後,九鼎之事已轟傳天下。
按理說,趙長生這些人想成功,行事必然要更加隱秘。
但這纔多久,就又弄出此事,分明是個魚餌。
九鼎在神州地脈穿行,只要知道路線,還能重新釣上來。
王玄謨已被拋棄,故而起了反心。
想到這兒,李衍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那趙長生不義,前輩又何須聽令,不如放棄計劃,畢竟豫州鼎一出,中原地脈震動,死傷無數,朝廷上下也會跑來找你麻煩。”
此時已入子時,豫州鼎隨時有可能出現。
若能說服這老鬼放棄,也是件好事。
“想得美!”
鬼帝王玄謨一聲冷笑,“這是當年徐福留下的佈置,老夫不過是個看門人,若是不動手,千年佈局便會徹底浪費。”
“況且,這豫州鼎可是至寶,另有好處。”
“如今朝廷開海,那些個海外蠻夷之地衆多,只要帶着此寶出海,找個地方立國,重新埋下九鼎,大羅法界便奈何不了,什麼陰兵雷府都過不來。”
“哦?”
李衍心中一凜,臉上卻是裝出很有興趣的模樣,“前輩要我如何做,事成之後,我又能有什麼好處?”
“哈哈哈…”
王玄謨灑然一笑,“我有秘法,可建人間鬼國,到時你我並稱二帝,得人間百世逍遙,天不管,地不收,不比去那法界受苦強?”
“至於要你做什麼,也簡單。”
“白馬寺那些個東瀛和尚,都是徐福和趙長生的手下,老夫雖稱鬼帝,卻是孤家寡人,即便拿了豫州鼎,此去沿海也是危機四伏。”
“聽聞你有勾牒,且是天官,只要幫老夫擋住那些‘活陰差’和雷部便行!”
說着,還語重心長道:“人道變革已至,神州已是多事之地,任你道行通天,大劫之中也是名如螻蟻,但只要出了海,天地之間…便任你我逍遙!”
“確實很有誘惑。”
李衍正色點頭道:“但這九鼎遊走神州龍脈,若離了神州…”
王玄謨聞言,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地龍翻身不過數日,離了神州,也不過損些氣運,日後有些災劫,被外族入侵而已。”
“人間王朝變幻,老夫看得多了,終究是要死人。”
“凡人壽不過百,與我等何干?”“說的也對。”
李衍點頭稱是,“還要多謝前輩點醒我…”
說話間,已快步連走,向王玄謨靠近。
他臉上滿是笑意,眼中殺機卻是越發熾盛。
他總算知道了怎麼回事。
外敵入侵,在這些人嘴裡輕飄飄。
但從前世而來,他可是知道那是何種景象。
感受到李衍殺機,王玄謨也是臉色陡變,
“哼,不識擡舉!”
說罷,便猛然起身,大袖一揮。
而李衍知道暴露,也是忽然加速。
咔嚓!
他此時還維持着神變法雷神之軀,只聽得一聲轟鳴,便衝向王玄謨。
速度之快,好似一道驚雷劈向王座。
然而,古怪的事發生了。
整個大殿的空間,似乎陡然拉長。
李衍明明速度極快,卻離王玄謨越來越遠。
這什麼陣法?
李衍心中一驚,勾魂雷索全力施展。
甚至整個人,都化作了雷光轟鳴。
然而,距離依舊在拉長。
不得以,李衍猛然停下,滿臉陰沉。
這種玄妙的陣法,他還是第一次見。
嘭!
他猛然抽出腰間燧發火槍,扣動扳機。
只聽得一聲轟鳴,遠處木屑塵灰四濺,卻並沒打中。
在這裡,子彈的空間,似乎都已錯位。
他明明瞄準的是王玄謨,但卻擊中了左側上方木樑。
王玄謨似乎早有預料,袞袍之中,雙手掐着法訣,蒼老的聲音滿是冷漠,“早說了,老夫佈下的陣法,連上天都瞞得過,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шшш●Tтkā n●c o
“若非你‘天官’身份,見老夫的資格都沒有!”
說着,語氣又軟化許多,“豫州鼎出世,已是必然。”
“活得久了你便知道,世間一切都是虛妄,父母子女、親戚朋友,不過人生過客,世人庸庸碌碌,早死晚死皆是塵埃,即便你做的再多,千百年後又有幾人記得?”
“長生逍遙就在眼前,何苦爲這些事捨棄?”
他苦口婆心,但李衍卻根本不理,只是不斷替換彈匣。
轟轟轟!
大殿內,一陣陣槍火轟鳴。
很快,王玄謨也瞧出了不對。
新式火槍的威力太大,即便李衍受到陣法影響,每次都打偏,但破壞力驚人,轉眼之間,已有不少橫樑立柱和牆壁炸裂。
若繼續下去,整個大殿都會坍塌。
見李衍又取出火蒺藜,王玄謨終於不在留手,臉色變得猙獰,“敬酒不吃吃罰酒,既如此,老夫成全你!”
說罷,口中猛然念起晦澀咒文。
呼~
霎時間,大殿內陰風四起。
原本守候在殿外的五色屍蛛、紙人傀儡、鬼船陰兵,如潮水般涌入。
整個大殿,立刻被陰煞之炁籠罩。
李衍二話不說,點燃火蒺藜扔了出去。
轟!
只聽得一聲轟鳴,磚石四濺。
然而,李衍卻心中一沉。
這幹陽殿不知耗費多少資金,修得異常堅固,並未坍塌。
而且爆炸也未破壞王玄謨陣法,依舊感受不到其氣息。
不僅如此,周圍已是濃霧籠罩。
但見霧中密密麻麻的綠色鬼火飄蕩,一具具滿臉蒼白的紙人,擡着棺材向他衝來,周圍黑暗中,也出現了無數渾身溼漉漉的黑影。
陰煞之炁太濃,以至於無形邪物都顯了身形。
嗖嗖嗖!
一道道鋼絲般堅韌的蛛絲破空而來。
李衍自然不懼,渾身電光閃爍,伴着轟鳴聲左突右撞。
所過之處,任何邪物都是一擊即潰。
然而,涌入大殿的邪物太多,逐漸將他淹沒…
看着李衍被拖住,王玄謨滿眼陰鬱,不知想到了什麼,看向殿外,喃喃道:“看來,只能按照徐福的計劃來,先帶走東西,出了海再想辦法…”
說罷,猛然擡起脖子,口中發出高低起伏的呼嘯聲。
這嘯聲竟穿透大殿,在王府上空迴盪。
距離王府數百米外的民宅內。
大門緊閉,門外倒着幾具彌勒教徒屍體,裡面也是無一活口。
而在正堂內,卻有十幾名僧人盤膝打坐。
他們扣動佛珠,對於周圍的屍體,視而不見。
聽到王玄謨呼嘯聲,十幾名僧人同時睜眼。
“鬼帝はついに成功した…”
(鬼帝成功了)
“今こそ手を下し、陣法を亂して寶鼎を現世に召還せよ!”
(動手,擾亂陣法,令寶鼎出世!)
唰!
爲首老僧一聲令下,衆僧頓時四散而出。
他們此刻已毫不掩飾,手持太刀、鎖鐮、六尺棒等武器,壓低身子,腳下小碎步快若疾風,轉眼便分散,消失於黑暗中…
…………
含嘉倉,地窖內。
黑暗之中,呂三頭戴儺面,不停跳動儺舞。
對面陰沉木玄武雕像上,綠草不斷枯萎。
這裡是開陽位,乃地脈樞紐。
陰沉木玄武雕像,本是天地靈物,但因爲徐福當年留下的破綻,加上王玄謨後來動的手腳,早已被假陰司地脈煞炁侵染,佈滿寒霜,黑霧繚繞。
呂三的《蘭芝經》,本就是上古楚巫借植物驅邪禳災之術。
以木克土,倒也正合適。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強壓制。
綠草不斷枯萎,呂三也只能一次次撒上草籽。
更古怪的是,此刻在他旁邊,無論鼠大鼠二,還是小白狐,竟也跟着叩拜。
若在叢林之中,定會被當做山鬼精靈。
而在倉庫之外,一名東瀛僧人也鬼鬼祟祟出現,從懷中取出個木球雕刻的炸彈,點燃引線,向着地道入口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