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的功夫,掌櫃的就匆匆從樓下跑上來,看見這滿地狼藉,先是“哎喲”一聲,臉上已經顯出憤怒的神色。再一看惹事的是哪路神仙,臉上的怒氣盡數散去,再一看時,已經化作了諂媚的笑臉。
臉上帶着笑,心裡卻暗暗叫苦,惹上這個煞星,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血黴喲!
“世子爺,可傷到了手?”掌櫃的點頭哈腰,“您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儘管吩咐,別動了怒,氣壞了身子!”
蔚百里看了他一眼,雖然脾氣不好,但也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掌櫃的事,聲音放緩了些:“ 掌櫃的,你們這裡的醉生夢死,真的不許外帶?”
掌櫃的看了他一眼,擦了把額頭的冷汗,回答:“是,這是規矩,您看……”
“本世子要去看望外祖,看見你這裡的酒水不錯,想帶點過去,這也不行?!”竟然得到這樣的回答,蔚百里腳下一使力,聽見被踩着的白衣公子一陣哀嚎,才滿意了些,“滿上京的酒水都隨便本世子拿,偏你這裡不許,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百里老莊主一輩子沒有別的愛好,獨獨喜歡美酒美食。聽說知味軒的醉生夢死味道極好,他今日第一次來品嚐,味道果然不一般,便想着能帶一些去給外祖,爲他賀壽。
誰知道他剛告訴隨從,吩咐他去買一些,鄰座這個不長眼的東西就敢公然大聲嘲笑他,說他“沒見過世面,連這裡不許外帶的規矩也不知道”,說他“不愧是武林人生出來的土包子,就是不拘小節”。
原本上個月因爲和刑部侍中家的公子打架,或者是他單方面的毆打,蔚百里已經被聖上訓斥了一通,決意忍下這幾句話,不做理會。誰知這東西言語間竟然敢提及他的母親和外祖,大膽放肆到極點,他實在忍耐不住,上前去一掌便掀了他的桌子,隨便幾下,這不經打的東西就倒在地上哀聲連天。
“蔚百里!你敢動手打人?!你你你!”白衣的公子哥兒大概沒想到此人竟然比傳說中的更加粗魯霸道,一句話都沒說就動手,現在他那幾個狐朋狗友早就閃到不知什麼地方去,拋下他一個人在這裡,受盡屈辱,偏偏還無法脫身!
“小爺打的就是你!”
蔚百里輕蔑的笑了一聲,看着他一張臉被自己死死的踩在地上,語帶諷刺:“有種你就去找我父王告狀!”
難道還能真去找上蔚王爺哭訴告狀?蔚百里不笑話他,其他的人也得笑死他!
那年輕公子聽見這樣的話,心底又是憤怒又是羞恥,索性閉了眼睛,不說話了。
掌櫃的見事情越鬧越大,在這煞星的眸光注視下,不僅額頭,似乎連後背也滲出一層冷汗來,只得抖着嗓子再度解釋:“實在是上邊兒的規矩定死了的……小人也不敢自作主張啊……”
提起上面的人,掌櫃的靈光一閃,叫店小二拿了筆墨來,在手心裡寫了幾個字,湊上前去遞給蔚百里看。
離得太遠,連聲音也只聽得模模糊糊,千香還在想着今天是不是能看一出好戲,就發現皺着眉頭的蔚世子眉頭皺得更緊,接着竟是鬆開他的腳,冷哼一聲,帶頭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出知味軒,那趴着的白衣公子哥兒就大聲嚎叫起來:“看什麼看?看什麼看!都散了,都散了!還不快把本公子扶起來!哎喲我的腰喂……”
讓紅棗將門關好,千香面對着滿桌的飯菜,久久不曾說話。
蔚王府的世子行事之兇悍霸道,那是整個上京城都聞名的。千香本以爲今日就算他能饒了那店家,也萬萬不會饒了那白衣公子哥兒。
但看那掌櫃的,一開始的出現的時候臉上雖然驚慌,卻並非無措,在將手中的字亮給蔚百里看之後,蔚百里竟然輕易的放過了他。
放過他也罷了,竟然還連帶着放過了那白衣公子。
一切原因,大約都是因了掌櫃的寫在手裡的字吧!
蕭國並未在律法中明令禁止官員經商,但自古以來,就有這麼個不成文的規定,在朝官員一般不得置除了田地以外的產業。至於皇家親眷,就更不能這樣做了。
然而俸祿一共就這麼多,今上又最爲厭惡收受賄賂,一家老小要吃飯穿衣,要過上華麗奢侈的生活,該如何是好?
這樣的情形之下,許多官員都假借別人的名字,在京城或者其他地方置產,這些產業大多是酒樓飯店,或者是賭場妓院,總之,什麼來錢就開什麼。官員依仗自身的權力和便宜之處讓酒樓開的更紅火,而爲他們管理這些產業的人,也能從中得利不少。
千香知道的幾家上京城裡的妓院酒館,幕後就都有大老闆在支撐。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並不會有人不顧規則的揭穿。
不過不管是誰,蔚世子鬧事的時候都沒手軟,現在他這麼給知味軒面子,只能說明,這知味軒背後的靠山,是遠比一般貴胄更爲貴重的存在。
甚至比蔚王府的地位還要尊崇。
再往上……
千香不敢再想。她雖然也算是從小嬌生慣養着長大,身邊還有僕婢侍候,但畢竟只是商戶之女。比起上京城裡無數的官員家的小姐,地位低的不只是一分。就算遠溯至祖上,最開始在皇宮大內掌廚的顧御廚,在皇族面前,也是螻蟻一般的存在——不過是個爲他們做飯的奴才罷了!
知味軒的地位是穩固不會動搖的了。況且就算它背後沒有貴人在支撐,靠出陰招來謀害別人,也不是爺爺教給她行事的道義。若想改變現在的情況,扭轉滿香樓面臨的危局,她只能另想辦法。
紅棗跟着千香一路回到滿香樓的後院,看着自家小姐愁眉不展的模樣,雖然心焦,卻也無可奈何。
“小姐,用些點心吧?”前天從知味軒回來,千香就把自己關在了房裡,除了做飯絕不出門。連續幾天都是這樣,紅棗也有點急了,這天終於找了機會推開她的房門。
顧家只是稍微有些產業的普通人家,甚至在蕭國,商戶還爲百業最末,自然做酒樓生意的顧家地位也不會高到哪裡去。即使顧家有田產,有莊子,千香將來說親的時候,也比不上稍有薄產的官宦人家的小姐。
只是就算如此,顧老爺子還是替她修了一幢繡樓,繡樓規模不大,也只有兩層,四周遍植花木,千香的閨房正在二樓之上。
紅棗送來的點心,是前幾日她老家來人帶給她的,她捨不得吃,就放在那裡,今日拿了出來,稍微拾掇了一下,擺在盤子裡,邊上又用蘿蔔雕的花裝飾了,竟然頗爲好看。
紅棗並非上京本地人,原是十年前她家那邊發大水,她隨了爹孃逃難到這裡來的。後來爹孃皆在路上餓死,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小姑娘,顧老爺子路過,見她可憐,就帶了她回來,給千香當個小丫鬟。
那時候她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家鄉的記憶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那邊的話也不會說了,只是倒還記得家裡的小吃,之後遇見同鄉人,再來的時候,就給她帶了這個。
千香認出這是玉帶糕,用純糯米粉做成,分作三層:一層粉,一層豬油白糖,再一層粉,這樣三層夾好,上鍋蒸熟了再切開即可。做法相當簡單,但糯米粉的糯中和了豬油的膩,白糖也因爲高溫蒸汽融化在其中,口感軟糯香甜,顏色也清新好看,一整塊切好擺放在那裡,就如同玉帶一般,才得名玉帶糕。上京沒有這樣小吃,她們以往並沒有吃過,是以千香也忍不住多吃了幾塊。
“小姐,味道怎麼樣?”紅棗自己還沒吃過,看見千香竟然吃得如此香甜,忍不住嚥了咽口水,出聲問道。
千香笑眯眯的拉她坐下:“你也來嚐嚐,我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不過這做法我是大致明白了的。以後有時間,再做給你吃。”
紅棗笑起來,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謝謝小姐!”
到底年紀還很小,應了千香這一聲,紅棗就埋頭吃起來。千香剛纔吃過,現在也就不覺得飢餓,看紅棗吃得香甜,她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來。
既然已經不能打敗知味軒,那就不如另闢蹊徑,從別的方面來重振滿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