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異伐同(上)
7.黨異伐同a不過這以一敵八十的戰況就算是有夏明朗在一邊拆牆打諢,陸臻還是毫無懸念的醉了下去,雖然他的戰損比已經創造了一中隊有史以來的最高峰。有人喝醉了喜歡哭,有人喝醉了喜歡笑,據說方進喝醉了甚至會去操場上踢正步,不過那天方進酒喝得極少,一直蔫巴巴的呆在陳默旁邊,讓陳默也覺得莫名其妙得很。可是陸臻發酒瘋的方式另類得讓人想哭,他醉了不折騰自己,光折騰別人,把酒倒在別人脖子裡啦,划着火柴往人身上扔啦,他像個幼稚的小孩那樣惡劣頑皮又興致勃勃樂此不疲,誰都拿他沒辦法,一個不小心,一塊蛋糕已經呼在你腦門上,還要磨兩下。
夏明朗大樂,坐得遠遠的看着陸臻借酒裝瘋,報仇雪恨。這俗話說跟什麼人學什麼樣,這狐狸家養着的兔子你能指望他純良到哪裡去?夏明朗三分得意,心道,這小子果然隨我。到後來徐小花終於瞧不下去,躥過去拽他,陸臻睜着一雙星光大眼睛衝他眨巴眨巴的傻笑,忽然吧唧一口啃在他臉上,大呼:小花,我最喜歡你了!在衆人的鬨笑聲中,徐知着當場石化,僵硬着一寸一寸的移過臉,看到夏明朗正綠幽幽的瞧着他。夏隊長終於意識到,那小子,他是真的醉了,隨即,夏隊長極具危機感的意識到,得儘快把這小子弄回屋裡去,丟人得丟在家裡。
夏明朗以領導的姿態插手亂局,大家畢竟也算盡興了,現在有人收拾禍害他們也是巴不得,夏明朗架着陸臻往外走,徐知着馬上跟過來幫忙,他壓低了嗓子問:“你要把他弄回哪兒?”夏明朗一愣,要說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似乎下意識的他想把陸臻往自己屋裡帶。徐知着飛快的擡頭掃了他一眼,說道:“交給我吧,你放心。”夏明朗悶聲應了一句。徐知着忽然覺得有點感傷。你放心,這三個字在最初最初的時候夏明朗曾經對他說過,那時候如果他想繞過自己去接近陸臻,兩方對峙的時候他還得向他說一句你放心。
那時候他與陸臻是好兄弟,而夏明朗是一個外人中的外人,接近於敵人。而現在,當他想把陸臻從夏明朗面前帶走,卻變成了他得給夏明朗一個交待,徐知着覺得有點憋屈的心酸,因爲陸臻的緣故提前感受到了類似於兒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的感傷心態。由於徐知着的沉默,夏明朗尷尬得無以復加,隨着徐知着一起把陸臻擡上牀之後,他甚至沒敢再去看一下徐知着的表情就落荒而逃。陸臻喝醉了酒只有一個好處是實實在在的,那就是如果他睡着了,那就是真的睡着了,不會再有反覆,一覺到天亮,所以徐小花那一晚倒是沒遭什麼罪。
第二天夜裡,食堂給陸臻送了張賬單來,差不多5000多塊,看着要是沒問題,那就直接報給大隊從陸臻的工資卡上划走。雖說這人均50的標準放在外面不算過分,可是基地食堂畢竟是自產自銷,糖醋小排才10塊錢一盆,那得吃成什麼樣才能吃掉他5000多塊錢?陸臻揪着菜單細細的看,看到最末兒一口血鬱在喉嚨口差點兒就噴了出來,灰黑色小字兒整整齊齊的排着:五糧液,52度醇三瓶。陸臻義憤填膺的衝出去找人算賬,不,重點不是那幫臭小子居然膽敢敲了他三瓶五糧液,重點是,他們開了三瓶五糧液他居然一口都沒撈着。
這,這個實在是太過分了!!大家正窩在楷哥寢室裡抱團兒聊天,頗有點仗着人多架子大的味道,眼看着陸臻氣勢洶洶的殺進來,一個個笑得三分得意七分推脫,七嘴八舌的調侃:哎呀,酒仙來了。嗨,小臻子有水平啊!你昨兒一共放倒了幾個……陸臻不聽他們打岔,揪着追問五糧液誰給點的,誰給開的,他要找人算賬!太過分了,用他的錢在他眼皮子底下開了好酒,一滴都沒讓他沾上,這還有沒有人性了啊!陸臻悲憤怒吼,大家鬨然而笑,一個個狡猾狡猾的當然沒人告訴他是誰下的手,陸臻氣不過去纏鄭楷,原本就是打打鬧鬧的時段,鄭楷年紀最大性格最穩,永遠都是老大哥安穩可靠的樣子。
陸臻眼下覺得委屈,拉着鄭楷說話的時候就帶上了三分拖音,含混着一些撒嬌耍賴的味道嚷道:“楷哥,你管管他們,這太欺負人了……”“煩死了,不就是三瓶酒嘛,爺我賠給你丫的!”角落裡忽然炸出一聲爆響,方進分開人羣站到陸臻面前,一雙大眼瞪圓了火星直冒,煩躁的甩出一句話:“媽的,給爺等着。”當場摔門而出。陸臻頓時愣住,四下裡寂靜無聲,衆人面面相覷。陸臻茫然回顧,找了一圈發現陳默不在,只能求救似的看着鄭楷,鄭楷也是一頭霧水,安慰的拍拍他肩膀,說道:“別管他,那小子抽風,從昨兒晚上開始就這樣,昨天讓他去找你,人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都到了,他還沒回來,小孩子脾氣,別跟他計較。
”陸臻勉強笑了笑,心裡有種空茫茫的疼痛,沒着沒落的,很壞的預感。陸臻心事重重的往回走,看到方進陰沉着臉等在他宿舍門邊,陸臻頓時心裡緊張,推門看到徐知着不在,莫名其妙的鬆了一口氣,努力輕鬆的笑道:“侯爺,你搞什麼?”方進一聲不吭的跟着他進門,從口袋裡掏出錢來一把砸在陸臻牀上:“酒是我點的,還你,一千五,有空點點。”陸臻終於變了臉色,怒道:“你怎麼回事?有話明說。”方進擡頭憤怒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陸臻是固執到底的個性,馬上伸手去拽他,方進像是被電打到似的一下彈開,嚷道:“你別碰我!”陸臻飛起一腳搶先把門踢上,翻手落鎖,神色冷冽:“不說清楚就別想走。
”他盯着方進的眼睛:“侯爺你也是爽快人,我到底怎麼得罪你了,你給個明話,要殺要剮我隨便你,但是你得讓我死個明白。”方進氣得臉都白了,拳頭握緊,骨節咔咔直響,陸臻梗着脖子與他對視,不偏不讓。“好,好……”方進指着他的鼻子:“你和隊長那點髒事兒,我都看到了。”陸臻頓時僵住,一身的鋒芒全折在半空中,眼神落空而茫然,方進大力把他從門口推開,自己開門出去,摔門時一聲爆響,震得整個走廊裡都嗡嗡直響。方進很鬱悶,非常鬱悶,事實上他活這麼大就沒有這麼鬱悶過,鬱悶到讓他覺得全身都有壓不住的火在燒他,就算是打爛一百個沙包都泄不了憤。
昨天他找到山上去的時候遠遠的聽到陸臻在唱歌,很輕的飄飄蕩蕩的聲音,但是很好聽,他覺得很得意,總算是抓到這小子的把柄了,明明不是會好好唱歌的嘛,唱這麼好聽就給隊長一個人聽,太他媽不厚道。方進想抓現行,所以走得特別輕,當方小侯鐵了心不想讓人發現的時候整個麒麟只有兩個人能發現他,一個是陳默,此刻正在遙遠的食堂,另一個就是夏明朗,而前提是他得全心戒備。然而當方進的視野中出現了全部的人影,那種奇異的曖昧的氣氛頓時讓他感到迷惑,源於一個人特種兵融化在骨血中的謹慎,他在茫然不解中迅速的選擇了隱蔽,靜觀其變。
於是他看到了讓他血液逆流的畫面。8.黨異伐同b他知道那樣的動作意味着什麼,作爲一個在軍區大院裡長大的孩子,他十八歲特招入伍,二十歲來到麒麟,對於外面的世界他可能瞭解得有些單一,可是所有與軍隊有關的事,他知道的並不少。他知道部隊裡有這種人,他仍然記得當年他的父輩們是用怎樣的輕蔑口吻談論着他們,他們管這種人叫屁精,那是一羣垃圾似的軟弱無能的傢伙,他們是膽小鬼娘娘腔,他們什麼都做不好,只會躲藏在沒有人的地方互相干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然而,夏明朗?當他把這個名字與那兩個字聯繫到一起的時候,一瞬間天塌地陷。四年,他在麒麟已經呆了四年。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經聽說過這個名字,愛爾納的鬼魂,如雷貫耳,他因爲可以與他呆在一個隊裡並肩戰鬥而激動不已。這四年中,無數次,他們在槍林彈雨中來去,演習,實戰,他看着他遊走生死,縱橫無敵。那是他的隊長,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有時候方進甚至認定,即使是當他站在懸崖邊,只要夏明朗讓他往下跳,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沒有理由也不必解釋,這是一種信賴,超越生死。
可是現在?極度的驚恐讓方進一時之間茫然不知所措,他坐在山頂上直到夜風把他吹透了纔回過神,回到基地的時候他看到食堂裡燈火通明,忽然纔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原本應該去幹什麼。陳默看着他的眼神安靜中有詢問,但是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是樁醜聞,像笑柄一般的只會在私底下被人嘲諷的說說,而在一些正式的場合人們甚至不屑提及的醜聞。方進很難過,他不是那種藏得住話的孩子,他需要傾述可是他不能說,這種矛盾的局面讓他覺得委屈難安。
他一聲不吭的喝着酒,躲避陳默的目光,一個人生着悶氣,鬱悶的情緒在心底翻涌發酵。陸臻已經被灌醉了,像風一樣滿場跑,欺負了這個再去招惹另一個。方進看到他笑得陽光明亮,快樂得好像在飛行,到處都是興奮的人,把啤酒搖得起泡像香檳那樣潑出去,濺了別人和自己一頭一身,可是仍然開心得要死。所有的人都大笑,而陸臻是笑得最閃亮的,於是那笑容在方進看來是如此的刺目,簡直傷得他眼睛疼。他看着他四處耍賴,看着他調戲徐知着,看着他放肆的亂吼亂叫,毫無顧忌,這一切原本再正常也不過的舉動落到他的眼底通通變了味道。
人的眼睛是有底色的,用什麼樣的顏色看人,就會染上什麼色彩,我們的眼睛能看到的,永遠帶着自己想象的樣子。這是一個錯誤!方進心想,可怕的災難,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而,如果夏明朗一定不會犯錯的話,那麼問題顯然是在陸臻那裡。他忽然發現他根本抑制不住對陸臻的厭惡,他想忍耐,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然而他畢竟不是個具有心機城府的人。他忽然間失去了兩個親密的戰友,其中一個甚至是他的隊長,所以總得有人爲此承擔責任。人們總是如此,一到關鍵時刻,親疏立現,總是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那個人更無辜,即使明知道真相不盡如此,卻一廂情願的這樣認定。
陸臻其實有一點預感,可是當方進忽然翻臉說破的時候他仍然僵住了,那一瞬間他像是回到了從前,最初的曾經,當他還不是那麼堅強不是那麼堅定而自信的時候,看着凜冽的現實撲面而來,渾身僵硬,額角生汗,內心彷徨無助。方進推他的力氣下得很大,他跌出去三步之後撞到了牆,那聲悶響被關門聲吞滅,當陸臻回頭的時候只看到門框上的灰撲撲的往下掉。一分鐘之後,陸臻追了出去。方進聽到背後有腳步聲的時候幾乎不能相信陸臻敢追他,但是基於某種莫名的理由讓他完全不想面對這個人,所以他開始狂奔,然而當陸臻下定了決心要乾點什麼的時候,他是永遠不會放棄的。
走廊裡的人被這兩個傢伙一前一後的撞到,暈頭轉向之際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這兩人到底在鬧什麼,總不可能是爲了三瓶酒吧?有聰明點反應靈敏的想到去找陳默,可是反應更靈敏的悲哀的告訴他,陳默和隊長一起陪着大隊出門撬牆角去了。陸臻一路追進巷戰演習區,眼前黑影一閃而逝,他大怒,站在高處大吼:方進,你給我滾出來說清楚!!半晌,一條人影閃出來把他拉到一個角落,方進怒氣衝衝的低吼:“你他媽還要不要臉啊?”“我當然要臉。
”陸臻從他的手裡掙開,神色冷冽:“我現在過來就是要告訴你,我跟隊長,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兩個在一起,是……反正就不是髒事!!”陸臻竭力控制,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體仍然止不住的發抖。方進一時之間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陸臻在幽暗的光線之下只看到一雙像鏡面那樣光亮的大眼睛,清清楚楚的印出自己的臉,陸臻暗自咬緊了牙,一千一百遍的對自己也對方進說:“我沒錯。”“你還敢說你沒錯?你你……和隊長……你們,幹那種事……”方進的牙齒嗑在舌頭上,嘴脣直哆嗦。
“我沒錯。”陸臻斬釘截鐵,整個人凝立着像是一柄劍,鋒利而堅韌:“我喜歡他,我們在一起,這有什麼錯?這跟你爸喜歡你媽所以就呆在一起沒什麼兩樣,你將來說不定也會喜歡什麼人,可能是姑娘,搞不好也是男的。”“你他媽少胡扯!”方進忽然一拳揮出去,陸臻下意識的偏開,拳風掃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我沒胡扯,事實就是如此,我沒犯法沒害人,我只不過是喜歡男人,我有什麼錯?你可以受不了你可以看不慣,你覺得噁心你想吐那是你的事,跟我們沒關係明白嗎?我會躲開你,我不會再讓你們看到那只是因爲我當你是朋友,我尊重你的喜好,而不代表我會認爲這是錯的。
”陸臻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砸出這句話,眼中跳動着脈脈的火光。“你沒錯,行啊,你沒錯……”方進怒極大笑:“你沒錯你敢不敢到樓頂上去告訴大傢伙你喜歡隊長,你倆抱在一塊兒親嘴,沒準還幹過那髒事。”“那不是髒事。”陸臻的聲音很輕,固執而清晰。“行啊,你有種,你不是不怕麼?光明正大?啊?你有種就跟我回去,咱們說給大家聽聽……”方進伸手去拽他,觸手之下一片溼冷,才發現陸臻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不停的在發抖,畢竟不是敵人,沒仇沒恨的一天前還抱在一起打鬧,稱兄道弟,兩脅插刀,方進頓時就心軟了,再也使不出力氣。
“方進,我以爲我們是兄弟。”陸臻發着顫說出這句話,眼淚含在眶裡,用力的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