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捂着隱隱作痛的心口道:“雖然恩兒這一劍未能如願地刺到我的心窩,但卻比真的刺進去還要痛。那一天,我打他罵他,是因爲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只爲保他性命。然而這幾天越想越覺得難過,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麼對我?”
“你真相信有老天嗎?還是真的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
林紓搖了搖頭:“如果有老天,這世上的事情就該是黑白分明的,然而並非如此。我捫心自問,自己掏心掏肺,對恩兒和其他孩子沒有任何區別,因他性情內向,反而對他照顧得更多,然而他卻恨我。”
“能想開就對了,有些事情不是因爲你發錯了什麼,因而才發生。而是因爲人難保會有私心,他們做事情又如何會講究公平和對錯。”
林紓嘆了口氣:“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從我來到這個世界成爲墨國的太子妃,一直到現在,也許我不具備傳統意義上的美德,未能始終如一,只愛一人。更未能做到爲愛沉淪,至死不渝。我也曾經渴望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長相思長相守的愛情。對墨陽是這樣,對景信也是這樣,可是最後的結局卻是傷痛和別離。”
赤焰撫了撫皇后微微顫抖的肩頭,卻沒有打斷她的話。
林紓擡眼,用明淨而略帶痛苦的眼神看着夫君:“我知道這樣對你說,很殘酷。他們屬於我的過往,我不該再提起他們,將這些帶入我們的生活。”
赤焰輕吻皇后的額頭:“不管世俗的眼光會如何看待,追求愛和自由並沒有錯。朕愛的是你的純粹,如果你的心是陰暗的複雜的,即便一開始便與你相遇,朕也不會愛上你,如何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呢?”
“我有時也會質問自己,爲什麼不能委曲求全?爲什麼把自己的心看得那麼重,明明可以傻傻的活着,爲什麼要逆天而行?”
赤焰略帶嘲弄地笑:“逆天而行?什麼是天?天就是正確的嗎?如果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談什麼自我和人生?!朕從來沒有將你當作一個普通的小女人看待,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唯一需要遵守的是內心的法則,而不是愚昧的固守或者隨波逐流。”
“也許這世界上真的是有天的,因爲我沒有學會順從,所以就讓我幾經波折,顛沛流離,嚐盡酸苦,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恨自己……”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只覺得從骨頭縫裡都透着寒冷。
赤焰將皇后緊緊抱在懷中:“也許吧!這個世界給你的傷痛,朕用一生來給你溫暖爲你療傷如何?”
“焰……”
“不要怕,你還有朕。”
林紓依靠在赤焰的胸前,聲音裡說不出的悲涼:“現在我只有你了……”
赤恩的事情讓林紓意識到孩子們是真的長大了,他們有自己獨立的想法,或善或惡,或對或錯。以後娶妻或嫁人,會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
而她所能依賴的唯有自己的丈夫——赤焰。
“不怕,朕會一直在你身邊。”
“恩兒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下毒弒後之罪,罪不可贖。念在他與你母子一場的情面,朕會饒他一命,但以後是萬萬不能再留在皇宮了。”
林紓心裡又是一陣刺痛,事到如今能夠留下赤恩性命,已是從輕處理網開一面了。
他要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甚至差點危害到身爲丹國國君赤焰的安危,以及其他皇子和公主的安全,或者會引發不可估量的災難,怎麼可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呢?
見皇后沒有反對,赤焰繼續道:“朕要收回他的皇族姓氏,從此後,不可用赤姓。廢除皇子身份,發配到邊遠之地,貶爲庶民。”
林紓的手不由地攥緊……如今赤恩犯下這不赦的罪名,而他本身就並非皇室子嗣,被收回姓氏,也在情理當中。
而廢除皇子身份,發配到邊遠之地,貶爲庶民……讓林紓心有不忍,卻也說不出任何一句求情的話。
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是皇室宗親,哪怕是皇上本人做錯事情都要受到處罰的,更何況是皇子?
身爲母親,她捨不得孩子受苦。而身爲丹國的皇后,卻不得不以大局爲重。
見皇后不言不語,赤焰放緩了語氣道:“皇后可有什麼要說的嗎?”
林紓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思慮妥當,我還能說什麼呢?發配到邊遠之地,貶爲庶民,雖然不再有養尊處優的生活,但總好過在牢獄中不得自由關禁一生。人非生而爲尊爲貴,若是吃些苦頭,能夠讓他改過自新,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皇后深明大義,是我丹國之福。”赤焰懸着的心終於稍稍放下,他本來還擔心皇后會阻撓。
“他可說是受何人指使?”
赤焰一聲輕嘆:“並無,只低頭認錯,說是自己一時糊塗,其他話一概不講。”
若是換做不是赤恩,是其他大逆不道之人,刑部自是有辦法讓他招供。
但對赤恩,不能用刑。他不講,事情前因後果都已經明朗,又何須再問呢!
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真的能夠安守本分,改過自新,以後授予他親王的稱號,賞賜封地,讓他衣食無憂也是可以的。
畢竟他是皇后的親生子,也是自己看着他長大,教給他做人的道理,然而他卻行差踏錯誤入歧途,便只能狠下心來,按照律法處置。
又幾日,林紓的眼睛恢復了大半,眼見裡恩兒離京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幾次想去天牢看望,但都拿不出勇氣。
她怕見到這個孩子自己會改變主意,求夫君收回成命,讓他繼續留下來。
又怕這孩子跪下來苦苦哀求自己,而自己身爲孃親卻無能爲力。
赤雅明白皇后的心情,便主動開口道:“我替你去牢房看他,爲他送行吧!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去了,以免傷神。只要他知錯能改,以後還有回來的機會,你們母子終究有相見的那一天。他不肯言明真相,表面說悔過卻並無幾分誠心,可見現在還沒有想明白,還是再等等吧!”
“帶上一諾和萌萌,讓他們兄妹再見一見,他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希望此番相見,能夠有所悔悟。”
“好。希望他能夠明白皇后的一番苦心。”
三日後,赤恩離京。
赤焰另賜姓氏爲甲。
甲爲天干的第一位,用於作順序第一的代稱。又有居於首位的,超過所有其它的意思。
可見是寄予了厚望的,雖然不能再用皇姓,但這個姓氏也絕對算得上是一種恩賜。
林紓一夜未眠,第二天,一諾和萌萌隨古月前去送行。
在路上,赤恩講了一諾的身世真相,說他並非皇后與皇上的子嗣,而是先墨國太子妃霖姝和皇上的子嗣,讓太子凡事多留心眼,說皇后對他不會一心一意。
一諾回來後憂心忡忡,萌萌知道二皇兄犯了大錯,因此受到了懲戒,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兄妹一場,自是難捨難離,非常難過。
回來的路上,兄長太子有交代,見到母后不許說不懂事的話,讓她傷心。
萌萌問:“剛纔二皇兄和你說了什麼?爲什麼偏偏不讓我聽?”
對於自己被遣開一事,萌萌很是不開心。別離之際,有什麼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嗎?
一諾淡然道:“也沒什麼,二弟不過是交代我要好好照顧父皇和母后,說他不在身邊,讓我們多多陪伴他們,替他盡一些孝心,別的也沒什麼。”
萌萌傷感道:“二皇兄可真是糊塗,怎麼能夠做出這等傷害母親的事情!”
“人難免會有糊塗犯錯的事情,如果他這番醒悟了,也是好的。”
萌萌忍不住問:“那些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二皇兄並非父親的孩子?”
“所謂謠言,自然不是真的。這件事情以後就不要再提了,讓母后聽到,豈不是要傷了她的心?”
萌萌點頭:“太子哥哥放心,讓父皇母后傷心的事情,我自是不會做的。這次二皇兄犯錯,傷了母親的心,看她眼睛都是紅腫的,人也消瘦了許多,一定是傷心極了。”
一諾輕輕撫了撫妹妹的秀髮:“萌萌果然懂事。”
即便赤恩不與他說,一諾也早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墨國那邊墨新的事情,他也並非全然不知。
但他心裡有自己的想法,不管親生母親是誰,但生他養他承受痛苦付出關懷的是母后,和那個墨國的先太子妃霖姝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他因爲疏離了母親,才真是糊塗了。
母后已經被墨新和赤恩傷透了心,自己是斷然不能再辜負了母親的疼愛。
赤恩說的話,讓一諾憂慮重重,只怕這個心結,赤恩一時半會兒是解不開了。
希望他這次受到懲戒,能夠知錯而改,不要重蹈覆轍,再做出什麼傷害父皇母后和丹國利益的事情。
這一路,一諾雖然想了很多,但來到傾月宮向母親回稟的時候卻風輕雲淡,只拿好話來說,勸慰母親放寬心,勿要憂思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