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臨時輸液牀上,莫笑捧着一紙驗血單,眸子空洞洞的,全是淚霧。
“*指數20.78,HCG,8046……”
“蔡叔叔,我們來看診的事麻煩千萬要保密。”歐陽陽攬着白大褂悄聲叮嚀,一路直往外走。
好久,歐陽陽才折回來。他靠着房門,緊鎖着眉角:“你放心,蔡叔叔是我爸的戰友。不會有人知道你來過這家診所。你是……低血糖,加上情緒激動,現在……這種情況,你更該好好休息。”
莫笑摳着化驗單搓作一團揉在拳頭裡。她擡頭:“這裡……能做嗎?”
“啊?”歐陽陽驚得直起了身。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他越發皺眉:“笑笑,這裡是牙醫診所,我是看甩不掉那些記者,怕去醫院再給你惹麻煩,纔不得已來這裡的。這裡哪能——”他欲言又止。
他擡頭瞥一眼天花板,慢吞吞地走向莫笑:“不管怎麼說,這是兩個人的事,你要不要……”他掏出手機遞給莫笑:“他總得知情吧。”
莫笑緊捏着那團紙,蒼白的手背泛起了青紫脈絡。噗——她甩手把化驗單扔到了牆上。她蜷起膝蓋,腦袋埋了下去,聲音甕甕的:“他不配!這件事,誰都不能說,尤其是我爸媽。現在離婚的事,他們肯定是知道了。”她擡頭,眼眸裡沒淚卻顯得更加淒涼:“我不想再讓他們操心。歐陽,替我保密好不好?”
歐陽陽貼近一步。他撫上莫笑的肩,悶聲點頭。半晌,他才說:“那你也答應我,別死扛着,凡事都跟我商量。還有,這個月就留我家,由我來照顧你。這個月……我申請不出差。嗯?”
“嗯——”莫笑埋着頭,偏着腦袋靠上歐陽陽。
媒體真是無孔不入。歐陽陽領着莫笑前腳纔到家,後腳大門口就起了動靜。貓眼探出去,歐陽陽看到大門口黑壓壓地圍了十來個人。他摳着房門把手就想衝出去理論。可回頭瞟一眼呆坐在沙發上的莫笑,他就把氣嚥了回去。
“我預約了城郊的一傢俬人醫院。大後天上午……手術。”歐陽陽緩緩踱過去。他見莫笑一臉焦慮地擡頭,他趕緊寬慰:“我預約的是韓小姐。而且,我打聽過,一些名媛明星都是在那裡——”他一臉尷尬:“保密得很。”
“謝謝。”莫笑拽着靠枕摟着胸前,疲沓地埋下了頭。
歐陽陽振了振,刻意摩拳擦掌模樣:“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三點還沒吃午飯。想吃什麼?儘管點。”見莫笑沒反應,他勉強笑了笑:“我做飯去了。要不你先睡一覺?”
雷鳴霄沒去辦公室,反倒是折回了家。
客廳裡,他捧着平板查看最新動態,眉結越擰越緊。什麼姦夫淫婦,什麼男盜女娼,簡直不堪入耳,歐陽陽光速地被人肉,他把平板撂一旁。擰着鼻樑,他仰頭,就撞見那排照片牆。看到那張臉,他就心梗塞。
他抓起手機:“一切到此爲止。”
“還沒過癮呢?又一個熱點幹嗎不炒?”
“我說到此爲止!”雷鳴霄動了怒。他彈起身,直往移門走:“過猶不及。現在,我只想看到正面的報道。任何有關那個女人的,慢慢撤下來。”
“雷鳴,你放心,今天視頻報道一出,再加上放出的幾個利好消息,股價已經——”
“你聾了嗎?”雷鳴霄早已失了耐心,“如果你聽不懂,可以換個人來聽!”
手機那段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勉強吐出妥協的四個字,“我知道了。”
一頓午飯消耗了冰箱裡的全部存貨。正當歐陽陽憂心晚餐怎麼解決時,透過貓眼,他竟看到門口悄無聲息地空了。
緊接着,叮鈴叮鈴門鈴響,歐陽陽探頭,驚得眼睛瞪作了銅鈴。
客廳裡,歐陽陽刻意避坐在角落的貴妃椅上。而莫笑還是蔫答答地蜷在單人沙發上。
“笑笑!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瞞着我?啊?你瞞得住嗎你?”莫阿姨噙着淚指着女兒,“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
“行了!”韓建國沉着臉,拽一把前妻,“你有完沒完。女兒已經夠難過的了。”
“難過!能有我難過?”莫阿姨噗地哭出了聲。她揪着胸口:“你知道我看到視頻,我差點我……我……”她說不出話來,捂着眼睛就死揉眼淚。
“媽,對不起。”莫笑伏在沙發上,紅着眼伸手拉媽媽,“我只是不想你難過。我……不是想瞞你。”
莫阿姨聳肩甩開女兒:“你從小到大都這樣!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還一個勁往回縮!你要早告訴媽媽,媽媽能饒得過雷鳴霄?啊?我能由得他這樣對你!”
莫笑的臉嗖地煞白,連嘴脣都褪得失了血色。她耷下手,整個人就像散了架似得跌回了沙發上。
韓建國瞥見女兒,嗖地紅了眼。他彈起身衝着前妻就吼:“從小到大!你也好意思說從小到大!莫雨琴,就因爲你強勢霸道,才害了我們的笑笑!我早八百年就想說你了,你憑什麼對着我的女兒大呼小叫!”
莫阿姨驚呆了。可就一霎,她也彈了起來:“你的女兒?你好意思啊你?如果不是你犯渾勾搭上陸梅,我的笑笑怎麼會變成單親孩子!怎麼會!”
韓建國的臉色唰地慘白。
莫笑擡頭,她張嘴想勸架,卻早已失了氣力。她捂着額,把臉埋在了手心裡。
“韓叔叔,莫阿姨,你們——”
“這裡沒你的事!”莫阿姨發起飆來,絕對六親不認。她指着前夫,淚淌了滿面:“你自己的女兒不養,去養人家的拖油瓶。韓建國,這本來是你的報應,現在卻報在了我的笑笑身上。你該死啊你!”
韓建國整個人都開始哆嗦。半晌,他嚥了又咽,才無力地說:“當年,我沒要笑笑嗎?是你死咬着不放!”他忽然就理直氣壯起來:“笑笑不叫‘莫笑’,她叫‘韓笑’!多好的一個名字!偏偏被你改成這幅樣子!莫笑,莫笑,你是在給女兒改名啊?你在給她改命!”
莫笑捂着臉,呼吸都不暢。她再聽不下去了。腳蹭着拖鞋蹋進去,她扶着沙發,歪歪斜斜地進書房,嘭地,甩上了房門。
大吵大鬧的兩人聽見這聲門響,才驀地收了聲。
韓建國整個人像僵住了。莫阿姨則臉色陣紅陣白,疲沓地跌坐在沙發上。歐陽陽趁機就溜進了主臥。
好久,韓建國才偏過頭來。“雨琴啊……”他悶聲,又扭過了頭去。他捂着額,手指沒在泛白的頭髮裡:“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事情會這樣……”他忽然就沒了聲。又頓了好久,他才說:“笑笑現在需要……我們。我們的事……能不能暫時放一放?啊?”
莫阿姨早已淚流滿面。她捂着臉。這麼多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心懷歉意。哪怕當年鬧得滿城風雨,他都理直氣壯地堅稱自己沒錯,錯只在她。她忽然就覺得壓在頭頂十幾年的巨石似乎是鬆動了。
她掩面深呼吸:“我們……還有什麼事?什麼事都沒有。我現在只有女兒,我只知道我的……命……”她哽住:“都是她的。誰要動她,先問問我!”她彈起身,拂一把臉,拎起了挎包:“我要出去一趟,女兒你看着。”
“你去哪?”韓建國拉她。
莫阿姨狠甩一把:“我莫雨琴的女兒絕不白白受人欺負!”她啪啪就直捶主臥房門……
FAX公司會議室,蔡峰屈肘枕在桌上,聆聽新一季的業績報告。顧海濤坐在副手位,似乎是散盡了前幾個月的頹廢勁。
“不好意思,女士,您不能進去……”門外傳來一陣喧囂,哐當,會議室門就被推了開。
衆人皆驚,一晃眼,只見一箇中年婦人衝進來就直奔主座。
啪地,爽利利的一記耳光颳得會議室一半的人都彈了起身。
蔡峰整張臉漲成了豬肝紅。而莫阿姨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怒目橫對,整一副恨不得殺人的架勢。
顧海濤趕緊起身勸架。他見過莫阿姨。“阿姨,您看,您這麼激動……”他很尷尬地拖莫阿姨,又扭頭衝着滿屋子員工直使眼色。
立刻,會議室的人就散盡了。
“你乾的好事!”莫阿姨氣得喘息不停。她指着蔡峰破口就罵:“我家笑笑就是遇人不淑!如果不是遇上你這麼個畜生,她今天能鬧到這副田地?啊!”
“阿姨。”顧海濤箍住莫阿姨就往屋子外拽。
“海濤。”蔡峰站起身,黑口黑麪,“你先出去。”
顧海濤很不放心地鬆手。幾步一回頭,他悄聲地掩上了房門。
“阿姨。”蔡峰偏着腦袋,捻着嘴角捂了捂。低瞥一眼指尖,他沉了聲:“整個事件,我負責都沒問題。我一直在找笑笑,可惜,她的手機不通,人也搬出了……”他聳肩:“怎麼都好,我對笑笑,問心無愧,我是真心愛她。哪怕到了今天,還是。”
“呵——”莫阿姨冷哼。她整張臉煞白:“你的愛值幾分幾釐?啊?愛?少用愛來當幌子!”她揚指戳上他的額頭:“你就是自私!你都不是人!”
蔡峰動怒了。他拂開她的手,直拂得她都跌退了兩步。他吼:“我不是人?這世上誰都可以罵我,唯獨你不可以!如果不是你阻攔我和笑笑交往,我會出此下策?笑笑如果考研失敗,來不了上海,不是正中你下懷嗎?你就等着這個機會拆散我們!”
“所以呢?”莫阿姨被他拂得弓了腰,她偏着腦袋,白他一眼,“你就能見死不救,你就能殺人!還用笑笑的名義!”
蔡峰冷笑。他理了理領口:“阿姨,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也是幫兇啊?”
“你——”莫阿姨挺直了身。她揚指就要撲過去。
蔡峰抓住她的腕子,笑得愈發陰冷:“你敢說你完全不知情嗎?啊?如果沒你,笑笑早就知道了。”
莫阿姨已經氣得直哆嗦。她抖:“我是沒辦法!我知道已經晚了,晚了!那個女孩都已經接受了移植手術!我還怎麼跟笑笑說?我只想她一輩子都被矇在鼓裡,一輩子都不知道!”
蔡峰鬆開手,拍拍莫阿姨的肩:“所以啊,阿姨,我們是坐在同一艘船上,我們是爲了保護同一個人。沒有利益衝突。”
莫阿姨厭嫌地聳肩甩開他。
“阿姨,我早不是六年前的蔡峰了。”蔡峰攤開手,環顧四下,得意洋洋,“你看,我現在有能力保護笑笑了。整件事分明是有人幕後搞鬼。這世界,沒錢解決不了的事。我答應你,這件事,既然是因我而起,我會竭盡所能還笑笑一個晴天。我蔡峰說的。”
莫阿姨狐疑地盯着他。半晌,她才狠狠咽回氣:“你最好說到做到。”
蔡峰很不以爲然地笑道:“阿姨,你威脅不了我。我之所以願意出手,不是因爲其他的。”他逼近她:“只是因爲我還愛着你的女兒。”他說完,又扯一扯衣領,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阿姨,恕不遠送。”
晚飯,韓建國做了一桌子菜。三個人圍桌而坐,都是一臉沉重。
歐陽陽忽然就起了身。他走向客廳撈起大衣:“我想我知道阿姨去哪裡了。”他轉過身:“韓叔叔,要不,你陪我走一趟。”
韓建國立馬起身:“笑笑,你先吃。放心,我肯定把你媽帶回來。”
嘭地,門就關上了。
莫笑瞟一眼爸爸漏在沙發上的圍巾,拿起就追了出去。剛開門,她就聽見歐陽陽對着手機那頭說,“王曉麗,莫阿姨是不是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