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麗急切地邁上臺階。她伸手想拉莫笑,卻又膽怯地縮了回去:“笑笑,我來是想親口對你說聲……對不起。”
莫笑的肩顫了顫。她沒扭頭,帶着門就要進去。
王曉麗真急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笑笑,我們聊聊吧。就五分鐘,給我五分鐘!”
莫笑卡在門口,直覺得胳膊發麻,頭皮更是發麻:“沒什麼好聊的。”
“笑笑,我明天就走了!”王曉麗哭了。
莫笑仰着頭,聲控燈亮了,直刺眼。她閉眼,冷淡地抽手。
“我來,是想告訴你真相的,再憋心裡,我會瘋的!”
單元門外,昏黃路燈下,王曉麗哭着拉過莫笑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笑笑,對不起,我真的是沒辦法。我不想傷害你的,可我的寶寶……怎麼辦啊?你也知道,我家裡的情況。我沒錢,沒工作,我壓根當不起單親媽媽。除了答應雷鳴霄,我沒別的選擇。”
莫笑像尊木頭,呆呆的,任由她牽着自己的手撫上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她還震驚在昔日閨蜜所謂的真相里。
“我元宵就要走的。可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尤其莫阿姨還……”王曉麗泣不成聲,“我偷偷去了醫院好多次,也去了機場,可是……我不敢露面。都四個多月了,再不走,厲家的人……要瞞不住了。我……”
莫笑微斂眸光,細細打量那張曾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她在睃尋真相的痕跡。可,呵……脣角泛起一絲苦笑,她只覺得無力。
“你不信我?”王曉麗一個勁搖頭,越發緊地拉着莫笑的手撫住自己的肚子,“你摸摸,偶爾,我都能感覺到胎動了。我懷着孕,怎麼可能——”她死命搖頭:“我不知道雷鳴霄爲什麼要我演這場戲。我雖然出賣了我們的友情,可我,我們……是清白的。”
“清白”二字像顆悶雷炸得莫笑黯淡了眉角。他們什麼事都沒有,他們沒背叛她,一切只是一場不得已的交易?可即便是場交易又怎樣?除了沒有齷蹉的肉體關係,這的的確確就是背叛,讓她更爲不解的背叛。
“對不起,笑笑,求你原諒我。我夜夜都睡不好。如果可以再選,我情願去不成美國,我情願到小山村隱姓埋名,我也不會幹這種出賣朋友的事。”
莫笑自覺被點了麻穴。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切。她抽回手。捂住臉,她說:“我原不原諒你重要嗎?”
王曉麗一個勁點頭,淚流滿面。
莫笑咬着脣,盯着她半晌。她故作平靜:“一路順風。”她說完就往單元門走。摁開密碼鎖,她鑽進單元門,就只聽見身後悶悶的嚎啕。她淌着淚,卻始終沒回頭。原諒?她說不出口。她不是聖人。或許幾十年後,某個夏日午後,老同學重聚,她們都已白髮蒼蒼,或許那時攜手遊東湖,他們能冰釋前嫌。
現在?她摁着電梯鈕,指尖都微微輕顫。不可能了。
倒頭靠在牀頭枕上,莫笑一直盯着手機上的號碼發呆。撥還是不撥?撥,她怎麼開口?又該說什麼?不撥,憋在心口的十萬個爲什麼,她該如何排解?
酒吧,雷鳴霄躲在角落,獨自一人,埋頭喝着悶酒。手機震動,他低眉,半個身子都繃直了。幾步緊幾步地拐到通往洗手間的過道,噪雜聲稍稍小一些,他接通電話。連聲“喂——”都懶得說,他直等着手機那頭。
那頭,靜悄悄的。耳畔音響吵人,他卻清晰地聽見她的呼吸。他靠着牆,耐不住了:“有事?”
還是靜,半分鐘後,她說:“曉麗的事,我知道了。爲什麼?”
雷鳴霄驚住一秒。頃刻,他貼住牆,左手摸索着又在找煙。他其實已經搞不清他是希望她知道真相,還是希望她永遠矇在鼓裡。知道真相,她會主動不再婚嗎?他忽然冷笑。再婚?做她的春秋大夢。這個時候,要還有男人敢娶她,他把姓倒着來寫。他冷聲:“哪有那麼多爲什麼。”
無線電波的較量,見不着臉,卻更磨心。莫笑無意識地揪住心口。她竭力平靜語氣:“爲什麼?協議都簽了,我從來沒糾纏過你。你爲什麼還要用這麼齷蹉的事來折磨我?”如果不是這個問題翻來覆去像把鋼刀生生鉸着她的心肺,她絕不會打這個電話。
“爲什麼要這樣……故意傷害我?”當她問出這句時,她整個人失重般滑進被窩裡。她覺得冷,啃噬心扉的冷。
雷鳴霄冷冷盯着各色奇裝異服往來洗手間,刺眼。他斂眸,面部神經都繃得扯疼。他忽地就冷笑:“真想知道?”
他聽不見迴音,卻好像看見她整張臉慘白,更在慘兮兮地咬着脣、憋着淚。他越發不耐煩。他直起身,故作玩味地勾了嘴角:“玩骰子,中途揭盅就不好玩了。耐心等等,有你知道的那天。”
莫笑手顫,都近乎抓不穩手機。莫名其妙的恐懼包裹了整個人,嘴脣張張合合,她就是說不出話來。好久,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問:“爲我買春的……真是……你?”
轟——狂嗨的音樂近乎震穿了耳膜。雷鳴霄只覺得眼前有點發黑。這通電話意外,這個問題更意外。他張嘴,本想冷笑着告訴她,“是,都是貴价貨,中看中用嗎?”就這一句就能直接打趴了她,可他竟然說不出口。
“真是……你?”
手機那頭還在逼問,雷鳴霄莫名地覺得後背刺痛,牆上似乎長了釘子,他甚至都扭頭去看了。就這一霎,手機那頭空了,只剩嘟嘟的機械聲混雜在震耳的音樂裡,一聲聲敲打着他的神經。
他低眉,下意識地就摁了回撥。可一霎,他就掐斷了電話。管她幹嗎?誅心情伐,他要的不就是這些嗎?傾家蕩產、坐穿牢底都是輕的,沒哪個女人受得了深愛的男人這樣插自己一刀。他就不信,疼不死她。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忽然只覺得酒精竄上了頭,連心口都跟着突突地狂跳。他抓着手機,悶頭衝出昏暗的過道。他媽的,這裡空氣實在差,差到都透不過氣。他直往大門衝,臨近出口卻被一輪柔軟的胳膊給柔柔膩膩地挽住了。
“真巧啊。”露露真像初春夜露,真他媽無處不在。她自來熟地貼上雷鳴霄的胳膊,半個身子都吊在他身上,也不管他一副愛搭不理的死相,鏗鏗踩着高蹺就隨他一路小奔……
盯着天花板,莫笑整個人都僵了。疼到極致,不會有淚,甚至感覺不到疼。她錯覺七竅都開了,魂靈都脫了殼,直懸在天花板的吊燈上,慘慼戚地俯視着這副軀殼,顧影自憐。真是他?腦海裡只泛起一絲虛無的懷疑,她只覺得像掉進了一個漆黑無底的深淵。
恐懼源自無知。她這樣怕,怕到骨頭都打顫,只因她不知道揭盅那刻等待她的謎底究竟是什麼。他不愛她?不,絕不僅僅是這樣。他討厭她?討厭不足以如此傷害……
八九周,正是寶寶顎骨發育的時期,她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她不想害得寶寶兔脣。不管真相如何,他們都離婚了,陌路了,再沒一絲一縷的關係。十萬個爲什麼都不再重要。
大清早,歐陽陽見到莫笑,有些吃驚:“怎麼……化妝了?”
莫笑不自在地揉揉眼。熱敷茶包都遮不住黑眼圈,她實在不想頂着熊貓眼和一臉憔悴去領證。她笑着挎上歐陽的臂彎:“要拍照嘛,淡妝,偶爾一次,沒事。走吧。”
去市民中心前,莫笑執意彎去商場。她指着櫥窗裡的一對情侶手機:“蘋果用得煩了,不如換着用用?”
不等歐陽開口,莫笑已招呼開票了。
歐陽陽在莫笑摳出電話卡,把手機扔垃圾桶那刻,伸手撈都沒撈得及:“幹嗎——換手機?”
莫笑笑得輕鬆:“這個手機被我摁做一塊白板啦,不扔也沒用了。換個手機,換個號碼,一切從新。”
歐陽陽乾笑着點頭。
“走吧,幫我選個靚號。”莫笑拉着歐陽直往負一層走。
選號、裝機又拍照……莫笑捻着新鮮出爐的證件照,在歐陽眼前晃了晃,嬉笑道:“我怎麼覺得我是王老虎搶親啊,你看你,活脫脫一個受氣小媳婦。”
“哪有?我一向不上照。”歐陽陽解嘲。
“饒了你。”莫笑今天似乎是心情格外好。她掏出新手機塞給歐陽:“這個是我的回禮,收下。”
歐陽陽有些愣住。
“對戒是你買的嘛。”莫笑提醒。
歐陽陽很不自在地接過情侶機:“用不着這麼客氣的。”
“以後少不得麻煩你。”莫笑擡頭看一眼他,忽然就變得些許侷促,“其實,你不用專程請假陪我去廈門的。”
“婚假嘛——”歐陽陽笑得很不自然,“不休白不休,再說,我不去,我爸和莫阿姨看着也不合適。”他瞟一眼腕錶,扯開了話題:“走吧,不然要趕不及上午了。”
今天,算不上黃道吉日。排隊領證的新人並不多。
第二次來這裡,莫笑莫名地覺得難堪。她偷瞟四下的新人,那一張張臉孔都寫滿了幸福。她自覺格格不入,連腳步都縮了縮。
歐陽陽很善解人意地握住她的手。他露了個標準的陽光笑臉:“新娘,賞臉笑一個唄。”
莫笑禁不住莞爾:“新郎,那邊領表。”
兩人簇頭填着表格。遠遠看着,倒像極了一對即將步入婚姻的甜蜜新人。
“莫小姐,我是豪興建材、第一建築……”
冷冰冰的一長串名稱直驚得一對新人擡了頭。
“我姓張,是上述企業的代表律師,這是我的名片。”
莫笑訥訥地接過名片,就只聽那套沉悶的黑西服繼續一板一眼,“對於貴企業拖欠貨款、工程款一事,我們已申請凍結銀行存款,鑑於貴企業已資不抵債,我們不得不採取法律手段向身爲企業普通合夥人的您追究連帶責任。”
“怎麼回事?”歐陽陽攔在莫笑身前。
“莫小姐,你好,我是**銀行的代表律師……”
又一個,再一個,不幾分鐘,這對新人已被催債的律師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