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前日殿上,那個大膽的丫頭?”
大殿之中,俞皇后端然而立,滿面不怒而威,冷冷眸華自殷玉瑤臉上掃過。
“拜見皇后娘娘。”殷玉瑤提步上前,神情恭謹地跪下。
“你叫——什麼名字?”皇后眸中有着明顯的不悅,淡淡開口。
“啓稟娘娘,奴婢名喚燕姬。”
“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前日殿上,爲何大膽狂妄如斯?”
“母后!”赫連毓婷提高嗓音岔進話來,“那只是一場小小的風波,過去了,便過去了,母后何必再提?”
“退下!”俞皇后震喝,“本宮問話,你岔什麼嘴?”
赫連毓婷直着脖子,本欲回駁,安清奕趕緊扯着她的衣袖,將她拉到一旁,壓低嗓音道:“皇后的性子,你還不清楚麼?讓她把心裡的火氣發出來,也就好了,大不了,拼着讓燕姬捱上幾句罵而已。”
狠瞪了他一眼,赫連毓婷這才安靜下來,退立於一旁。
盯着殷玉瑤,俞皇后的口吻愈發嚴厲:“說!你混入皇宮,目的何在?”
“奴婢只是——一時貪玩。”
“貪玩?”
“是,奴婢本是慕州城中一名小小的歌姬,無意間遇上長公主,得蒙公主不棄,收在身邊做侍女,隨行皇宮。至於前日殿上之事,奴婢實是無心,還請皇后娘娘開恩!”
言罷,殷玉瑤“咚咚”叩頭及地,聲震整個大殿。
“罷了,”俞皇后一擺手,止住了她,“起來說話。”
“謝娘娘。”頂着青腫的額頭,殷玉瑤穩穩站起,面上神色絲毫不變。
俞皇后輕輕眯了眯眼。
——直覺告訴她,面前這個女子,絕不像她自述的那般簡單。
可是,婷兒亦非愚人,此女若對流楓有害,絕不能爲婷兒所容,自己還是冷靜觀察觀察再作處置。
思及此,俞皇后側頭往赫連毓婷臉上掃了一眼,凝聲道:“婷兒,你跟本宮來。”
赫連毓婷答應着,向殷玉瑤使了個眼色,畢恭畢敬地跟在俞皇后身後,步出殿門,隨行宮女太監魚貫而出。
“塗上吧。”待俞皇后一行人離去,安清奕從懷中掏出個晶瑩剔透的瓶子,遞到殷玉瑤面前。
殷玉瑤亦不多問,接過擰開蓋子,見裡面盛着碧綠色的藥膏,氣味芬芳清新,當即用指尖挑了些,輕輕揉在額頭上,再將瓶子遞還給安清奕,柔聲道:“謝謝。”
“你自己收着,”安清奕卻沒接,反是淡淡一笑,“不定什麼時候就用得上。”
“?”殷玉瑤擡頭,滿眼不解地看向他。安清奕一挑眉,錯開眸去,不欲多作解釋。
“總算又逃過一場大劫。”恰在此時,赫連毓婷揮着袖子走回,作勢擦着額上的汗,眸中卻一片銳光閃爍。
“逃過了麼?”安清奕扯脣淺笑,“我怎麼覺着,這一劫,纔剛剛開始呢?”
“你又知道了什麼?”赫連毓婷朝他剜了一眼,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茶盞猛灌了一口。
“昨夜二位姑娘好計謀,難道就沒思量思量,到時大婚禮上,衆目睽睽,如何瞞得了天,過得了海?”
“誰說我們要瞞天過海了?”赫連毓婷和殷玉瑤同時開口。
“怎麼?”安清奕眉梢揚得更高,眸中笑意盈然,“難道,是安某猜錯了?”
“當然,”赫連毓婷一口咬定——她雖答應了殷玉瑤,仍然“出嫁、援兵”,卻也深知茲事體大,若是父皇母后得知,定會阻止,所以此事,只能暗中進行,不能走漏任何風聲。
“既然如此,”安清奕眨巴眨巴眼,猛地站起身來,“在下告辭。”
說罷,拿起腳來就走。
“等一等!”殷玉瑤目光一閃,忽然出聲,“先生可有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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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安清奕未及答話,先誇張地把口中先前飲下的茶給噴了出來,“燕姬姑娘,在下有那麼老麼?”
“……”殷玉瑤微赧,卻聽赫連毓婷哈哈笑道,“燕姬,對這傢伙不必客氣,喚他小安子即可。”
“噗——”安清奕再次絕倒,趕緊搖着手爲自己正名,“本人小姓安,大名清奕,姑娘可喚我安公子,或者清奕。”
“安公子,”殷玉瑤眸色深深,“敢問安公子,可有法子,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
安清奕面色一正,收了玩笑之色,定定地看向殷玉瑤:“燕姬姑娘,好大的口氣!”
“公子若有良謀,小女大禮謝過!”殷玉瑤說罷,朝着安清奕深深拜倒。
“慢!”安清奕閃身讓開,右手一擺,“我安清奕只懂救人,不懂騙人,姑娘怕是找錯人了。”
“——?”殷玉瑤眸中亮色微微一黯,眉間掠過絲無措,卻聽後邊兒赫連毓婷懶懶地開口道,“安清奕,你少在那賣弄關子,信不信本姑娘立刻大掃帚把你趕出去?”
“哈哈,”安清奕不以爲意,反而朗聲大笑,轉頭目光灼灼地注視着赫連毓婷,“這麼說,是公主求在下出手了?”
“嗯哼!”赫連毓婷挑高眉梢,掃了他一眼。
“行,只要公主開口,在下無不從命!”安清奕言罷,雙手往胸前一抱,然後扭身便走。
“安公子!”殷玉瑤滿頭霧水,不明所以,忍不住急呼了一聲。
“讓他去吧。”赫連毓婷叫住她,輕輕吐了一口氣,“你家燕煌曦的事,十拿九穩了。”
“公主?”殷玉瑤仍舊沒有醒悟過來。
“這些日子,你只管在鳴凰宮中好好呆着,一切到時,自有分曉。”賣了個關子,赫連毓婷站起身來,“走,陪我去御花園賞花去。”
殷玉瑤滿肚子疑惑,卻也不便再追問,只得懵懵懂懂地跟在赫連毓婷身後,也離開了鳴凰宮。
面對一張空白宣紙,燕煌曦已經沉思了很久。
卻始終,沒有落筆。
一片緋色的楓葉,隨風而來,落在潔白的紙面上。
“城西,望月湖。”
五個行雲流水的字,嵌於掌形葉面之上。
黑眸凝了凝,燕煌曦擡頭,朝窗外看去。
長空淡淡,煙雲藹藹。
斜陽向晚,昏鴉歸巢,一輪銀鉤般的彎月,淺淺上了樹梢。
一身便服,燕煌曦出客棧後門,沿着大街小巷一通亂繞,確定身後再無第二者,這才朝着城東的方向疾掠而去。
望月湖。
是燁京城郊的一處美景,此際入冬,湖色蕭索,自是少了人跡。
清湛湛一方水澤,一眼望盡,不見半個人影。
立於湖堤之上,燕煌曦輕輕蹙起眉頭。
四圍景緻忽變。
那滿湖霜冷的月暉,忽然間化作九條栩栩如生的銀色飛龍,張牙舞爪地朝他猛撲過來。
眸中冷芒暴漲,燕煌曦身形騰起,雙手揮出,十道勁氣直射向九龍額心。
但聽得“噗噗噗”數聲響,九龍委地,迅速化作流光,散落於湖水之中。
湖光盈盈,煙波浩渺。
眼前的望月湖,看起來和適才,並無任何不同。
除了,那個浴光而來的男子。
他走得很慢。
彷彿腳下虛空的湖水,有如坦途一般。
安清奕?
雖則只有一面,而且是匆匆的一眼,燕煌曦還是記住了那張並不怎麼招搖的臉。
但,他真的只是,一個所謂的“神醫”嗎?
“很意外?”
來人直“走”到他的面前,立定,眸光坦蕩地對上燕煌曦的視線。
“不算。”雙手環於胸前,燕煌曦用同樣坦蕩的目光回視着他,“敵乎?友乎?”
“都不是。”輕輕一勾脣角,安清奕微微淺笑,“還記得上次,我說過的話嗎?”
“嗯?!”
“我要向你,討一個人。”
“誰?”
“赫連毓婷。”
“赫連毓婷?!”燕煌曦的濃眉高高揚起,“爲何向我討?”
“因爲,九日之後,她要嫁你。”
“所以?”
“所以,我會跟你們一起出發,在合適的時候,帶她離開。”
燕煌曦沉默,半晌重新開口:“她知道?”
“不知道。”
“她同意?”
“不同意。”
……
一段長久的靜默。
“女人,有女人間的交易,男人,也有男人間的交易,這場交易的結果,我得赫連毓婷,你得六十萬大軍,還有,你心愛的女人。”
“……我,不同意。”
淡淡的四個字,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安清奕一怔。
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
如此明顯的得利,面前這個男人,竟然——不同意?
“爲什麼?”
“因爲,她相信我。”
“你是說,燕姬?”
“是。”
安清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眸色一點一點深沉下去。
事情,難辦了。
他以爲,燕煌曦定然會贊同他的計劃——畢竟,對燕煌曦而言,重要的不是赫連毓婷,重要的,只是那隨嫁的六十萬大軍。
看來,是他小視了這個男人。
“你,不後悔?”
“不後悔。”
“即使,我揭穿整件事,即使,你會受到整個流楓國,乃至整個天下的詆譭?即使,你的大燕國,危在旦夕?”
“是。”燕煌曦答得異常肯定,“用一個女人交換自身的安危,這種事,我燕煌曦此生,再不會爲之。”
“哈哈哈!”安清奕笑了,迅速抽身後離,遠遠拋下一句話來,“燕煌曦,希望你記得今夜之語,並且永遠永遠,不要忘記!”
默立於望月湖邊,燕煌曦久久凝立不動。
他知道。
今夜,他再次失去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那個安清奕,絕不僅僅只是一介醫術高明的布衣。
他到底來自何處?
他到底,代表了何等驚天動地的力量?
或許,只要自己跟他合作,局面會很快逆轉。
可他仍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只因爲,他已經,不想再傷害那個人,哪怕是她身邊的人,她所相信的人。
比如,赫連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