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之流光飛舞
(1)
女子五花大捆,由兵士們帶了上來。
那女子看來十六七歲年紀,生得不美,斜飛細眼,厚厚的嘴脣,一股倔強的神氣。
“大王不在,叫誰來審?”兵士驕慢地相互議論着。
“要不回報皇上吧。據說她身上有岳飛遺書,可不是小事!”
“皇上?嘻,皇上能管什麼事兒,又瘋又病的。”
“要不,去回太傅?”
提出此建議的兵士被敲了一個爆慄。“咱們是大王帳下的兵,怎能去回太傅?回頭大王把你捆在山上,拿鞭子抽到死。”
——岳飛新亡。
金國勢雄,被宋人稱爲金兀朮的太祖第四子完顏宗弼爲太傅,與太祖庶長孫完顏亮爲海陵王,各據大權,將嫡長孫金熙宗架空,終年抱病不出,又有後宮弄政,國祚一片混亂。
宗弼是一手率領金兵攻入開封擄走欽徽二帝之人,又與岳飛幾番鏖戰,在金國民望最高。
而海陵王擅弄權,赫武功,曾出豪言道人生乃有三願:國家大事皆從己出;帝國君王問罪於前;天下絕色皆爲我妻。猖狂態度,若非宗弼制衡,怕是分分鐘要逼宮自立的模樣。
如今岳飛薨,但遺書尚在世間。
得報說,此書乃天下秘笈,得之者可在武功,兵法,政論三者同獲大成,乃至於逐鹿天下,分鼎人間。
宗弼留在岳飛身邊的細作畫來圖譜,圖上女子傳爲岳飛義妹,身懷此書,於是金國天下通緝。
如今海陵王本可先獲此女,若得遺書,可建奇功,總攬大權不在話下。
但偏生不巧,兵士們從邊境飛馬解那女子來時,完顏亮卻被上京新來的一名豔妓所誘,正**,不能迴轉。
眼見着人已到大帳之中,一時卻要回報何人?
“要不,先告訴元妃吧。”聰明兵士忽然想出主意。
引來一片讚譽附和。
“這樣好,大王知道了也定不會怪罪!”
於是一衆兵士便歡呼雀躍地去將地上女子提起,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金人本不諳熟禮儀。
行伍風範,說走就走。
被推推搡搡的那少女,卻低着頭,露出一絲不可覺察的笑容。
“元妃是誰?”她低聲,似是隨口發問。
一路押解過來,兵士們倒也對她不忌。
“大金國的大小元妃,你沒聽過麼?是神仙來着的。”
兵士們輕輕哼了兩句難懂的歌謠。
少女忽然笑起來,“我聽得懂你們的話。這是在誇說,有女子絕色容顏,且不會蒼老,永遠伴在聖明帝王的身旁。”
“這便是讚頌大小元妃的歌謠。”兵士好心解釋。“你見了就知道。”
幾番稟報,少女被推進了一座形制特異的深紫色宮殿。
說是宮殿,比起汴梁曾在大火焚燒下坍塌的天街明宮,卻大大不如;就連趙構在杭州新修的臨安宮,也勝之數倍。
便是一間掛着深紫色毯子,頗爲溫暖,放有一些桌椅的房間而已。
但這間房卻在一個穿着明黃衣裳的女子走進來之後,生出光彩來。
少女擡眼看住那麗人。
金人胡服,但那女子一身紗裳卻是非漢非胡,有如天上女仙一般。
押解那少女的幾名兵士全都跪了下來,口頌祝福之語。
少女知道,面前這位,便是他們口中所言那位元妃了。
她擡頭細細打量。
也算不上什麼傾國傾城的模樣,不過是江南女子的風致,加上迫人的清貴氣韻,叫人不敢直目。
但兵士接下來對少女所喊之話,卻令她有些詫異,
“這是咱們太祖皇帝的元妃,還不跪拜?”
原來這位元妃,竟是完顏阿骨打的妻子。
所謂元妃,乃嫡妻之外,最早娶納的女子。
而金太祖的第四個兒子宗弼都已然年過四十。若是他的元妃,活到今日,豈非已要六十歲上下?
眼前麗人,看來不過二十許人。
少女終於明白,爲何兵士們會傳唱那歌謠了。
這世上美人易求,當年靖康變時,趙佶後宮擄劫而來的天下絕色,便有數百之衆。宗室衆將,便是**,亦不恐不足。
但美人易老。
若是從太祖時美麗到了太宗時,在如今第三代熙宗臨朝時,猶能停駐青春,那便是神人事蹟,足值傳誦了。
少女愣愣看了半日,並不跪拜。
那麗人卻先笑了。
“你們不替她解kai繩索,她要如何拜我?”
說的是漢話,聲音動聽。
(2)
兵士們退去。
那少女已經好端端地坐在了地榻之上,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元妃娘娘。
“你是玲姨吧?娘說設法找你,果然無錯。”
“你是……?”元妃秀眸中將信將疑,不敢確驗。
“玲姨認不出我身上妖氣麼?”
“雖有故人妖氣,更兼陌生佛光。”元妃眸如幽箭。
“我娘叫白迤邐,我叫月輪兒。”她不在乎地張嘴一笑,“——你們和孃親乃是平輩姊妹,便算輪兒的阿姨,先前一拜,也算應當。”
阿玲肅然起身。“果然是……但迤儷小姐是主,阿玲是僕,該是阿玲向輪兒小姐見禮纔是。”
“最講究禮數的那個大宋都快要滅了,玲姨還拘束這些做什麼。”少女伸手捏住正要拜倒的元妃皓腕。“四十年啦,娘常常說想你們。”
“是啊……”阿玲垂下眼簾。“那年西湖之變,我們本欲趕往杭州去尋雪晴公子,卻接到迤儷小姐傳訊,命我們永世不得再回中原。小姐可好?”
“娘入關已有十年,我亦不知她好不好。——玲姨莫再想那些事了。”月輪兒柔聲安慰。“對了,聽講還有一位瓊姨,可就是那些人所說的小元妃罷?”
“是,阿瓊嫁給了太宗皇帝……阿骨打死後,兄終弟及。我們所嫁之人都做了皇帝,當年雪晴公子沒有相錯,這對弟兄確然是人中豪傑。”她又是一聲悠長的嘆息。“我這便去喚她來。”
走到門口,阿玲卻駐足轉身,遲疑間問。
“……相傳岳飛遺書,真在你身?”
月輪兒頷首。“說是遺書,其實是媧皇所留下的法印,亦是人間最後一道保命符。媧皇已追隨岳飛共入輪迴,人道是否傾覆,端看這遺書能否送出去了。”
阿玲一驚。“要挽人道,可是要滅金國?”
月輪兒嗯了半聲,卻岔開話題。“此書共分文武兩部,是要交予歸降金國的老臣辛贊之孫辛棄疾。——還要煩勞玲姨安排。”
阿玲輕輕頷首,然後走了出去。
月輪兒卻蹙起了雙眉。
——雖然看似十六七歲的少女,事實上,她伴在岳飛身旁,亦妹亦友,已有三十餘載。
同阿玲阿瓊姊妹一樣,她也是這世間不老不死的妖族一員。
雖未承繼到妖族美貌,所修習的佛門功法亦道行甚淺,但以她的天賦,卻已能察覺到一絲異樣的不祥之感。
母親所囑來尋的故人,真能助她將法印傳到那名辛姓少年的手中麼?
月輪兒忽覺心中不安之感到達極端。
她霍然站起。
先前被兵士所擒,乃是故意。派去拖延海陵王時間的豔妓,也是她所安排。
本以爲見到了母親所述之人,便可放心。
但如今這一刻,她忽然開始擔心,自己修爲,在妖族之中是否仍算不足?
卻見門口阿玲攜着另一名宮裝女子含笑迎了入來。
“阿瓊見過輪兒小姐。”
深深一個萬福,腕子上金鈴輕響。
月輪兒鬆了一口氣,心中疑慮煙消。“瓊姨不必多禮。”
三人坐定,阿玲不待她問,已主動開口。“辛贊現今人不在上京。你放心,我們姊妹在金國握有一定權柄,已下了詔命辛贊即刻攜家眷過來,明日可到。”
“如此最好了。”月輪兒微笑起來,“孃親囑咐,有好些事情還要與兩位姨娘敘舊。”
“不急。”阿瓊眼梢嫵媚,更似蛇族。“我去親手做幾個小菜,我們邊吃邊聊,聊聊那些……故人舊事。”
輪兒見她聲音顫抖,眼眶微紅,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揣測有些可笑。
(3)
月輪兒從牀上醒來時,才知自己的預感一點也不可笑。
低頭看,手腳皆被奇異的繩索所縛,動彈不得。
而輕易令她飲醉的酒菜,不必說,亦肯定是動了手腳的。
只是月輪兒想,自己天賦異稟,武功法術雖不算高深,但根基極好。阿玲阿瓊不過二百年的小妖,如何能制自己如斯?
正疑惑間,已見一豹首環睛的虯髯男子行了進來。
月輪兒想假裝不認識也不得。
眼前男子,她在戰場上曾見過數次,正是金國最爲荒囧霸道,狂邪肆意的宗室,海陵王完顏亮。
“元妃放着自己親生兒子兀朮不幫,卻將你送予了我。”完顏亮嘿嘿一笑,“不知是不是因爲我較不挑剔,生冷無忌?”
他伸手擡起輪兒下頷。“生得美醜我不論,只要身子夠勁就行。”另隻手已經搓揉上了輪兒的胸口,“好軟呀。”
□聲中,月輪兒咬緊牙。
用力掙扎間清楚知道,綁住軀體的繩索絕非凡品,掙脫無望。
“莫要動我,否則你會後悔。”
威脅聲聽來無力。
與岳飛相守三十年,其間不是沒有心動之時。
但媧皇與迦樓羅之間的深情,卻不是她所能插足。
她是岳飛義妹。亦是他最得力的下屬與幕僚。
三十年間,始終相守以禮,兄妹相稱。
但世間其他男子,在他光芒之下,如同草芥。三十年來,月輪兒還是處子之身。
如今海陵王粗暴搓揉之下,神奇的蛇族本xing即刻升起。
月輪兒面頰發燙。
“果然是具好身體。”完顏亮大笑,“本王御女無數,說不定你不是虧了,反倒是大賺一筆。那便也罷,等你我燕好之後,回頭再慢慢拷問你遺書之事罷。”
他大手一揮,月輪兒身上衣衫,應聲而裂。
“元妃。”
前來拜謁的宗女頗爲奇怪地問,“你掛在房裡的畫像怎麼不見了?就是從前掛在這裡的那一幅。”
宗女跑去牆邊比劃。
阿玲淡淡笑,“燒了。”
“燒了?爲什麼呀?”宗女嘰嘰喳喳,漢話不通轉了女真語。“那幅畫把元妃畫得特別美麗,而且我從小來這裡就看到它掛在那裡,爲什麼要燒掉?”
“因爲……”阿玲很想說,因爲那幅畫是文曲星所撰,又混有佘雪晴妖血。唯有取此畫法力,才能制住月輪兒,堵下這將令大金滅國的遺書法印。
但她只能答那宗女,說,“畫像舊了,不像自己。”
宗女仍是懵懂。“畫像和元妃一樣漂亮的,像妖精那麼漂亮。”
妖精在女真語中並非貶義。
乃繪女子貌美。
阿玲苦笑,“你父親呢?還在紫宮未回?”
“僕人說,先前他抱着個光身子的女孩,去地牢了。”
“先奸再拷,確是他的風範。”阿玲眉頭不皺,神色怡然。
“先煎再烤?”宗女的漢話頗爲混亂。“元妃是要吃烤肉嗎?我去囑咐他們殺羊。”
(4)
“母親。”
權傾金國的宗弼前來探望元妃。
元妃仍是色好年華,宗弼卻已經顯出蒼老之態,發間銀絲微現。
“你來,是問我爲何不將岳飛的義妹交給你罷?”
宗弼冷哼一聲。“人是海陵王的部屬擒下,母親若不將人交他,他便有了鬧事的最好籍口。母親何必低看孩兒的智慧?”
阿玲笑了下,神情間溫暖騙不了人。
“你放心,阿亮審了三日,仍得不到遺書下落。”
“母親一早已有把握,那女子是不會供出一字一句?”
“是。”阿玲垂眸。偌大的金珠串成項鍊,掛在胸前,竟不流俗。
“海陵王得到此女,世間人必定疑他得到遺書,從而羣起嫉之?”
“弼兒。”阿玲黑眸幽幽。“皇上前年殺妻,去年殺弟,絕然已經瘋魔,不能指靠。你拿下帝位罷。”
宗弼哈哈一笑,“母親當知,我志在疆場,做皇帝,孩兒並無興趣。”
“從前疆場上有一個令你戀戀不捨的岳飛。”阿玲言語冷峻,“如今呢?你還有何求?”
“母親。”宗弼撩衣跪了下來。
阿玲即刻立起。
金國男尊女卑遠超宋朝。雖爲生母,也不常受大禮。
“孩兒若有意做皇帝,多年前當今皇上便根本繼不了位。”他一字一字,說得極爲清楚。“孩兒終此一生,定會攻克南宋朝廷,一統河山,成我大金不世之基業,光耀整個中原的土地!”
阿玲一時無語。片刻之後纔將宗弼扶了起來。
“我知你心意……但若皇上有什麼不測,你又在外,我擔心……若是萬一阿亮繼位呢?以他的脾xing,大金國運怎不堪憂。”
宗弼沉吟片刻,“今年之內,必定勸服皇上定下太子,便得了。他自己無子,便立弟兄罷,兄終弟及,本來便是我大金立國的根本。”
正說話間,忽然有兵士慌亂地衝了入來。
“太傅,海陵王那邊,出了大事啦。”
“元妃也在,吼叫些什麼?”
宗弼正斥責,阿玲已忘情踏出兩步。“出了何事?是否和那漢女有關?”
“是……元妃……太傅,元妃,海陵王在地牢受了傷害,且那女子逃脫了。”
阿玲與宗弼面面相覷。
“怎會如此?”
“是牢中另外一名囚犯,聽說是個什麼孛兒只斤部的蒙古少年,密謀逃獄已久,所以趁海陵王□那漢女時一擊出手,然後帶着那個漢女一起逃走了。”
宗弼濃眉緊蹙。“也速該?”
阿玲咬脣,“那是什麼人?”
“是前些日子攻打蒙古時俘來的他們酋長之子,才十二三歲,竟能成此事!”
阿玲心中又驚又疑。
十二三的少年能成何事?莫不是染了妖血的繩索竟制不住月輪兒!
那自己與阿瓊的xing命,大金的國運,便堪憂了。
“弼兒,去堵辛贊。”
“母親……”
“那漢女之前曾提及辛贊之名,恐有聯絡。”她不便細說。
宗弼已經明白過來。“我親自去!”
宗弼去後,阿玲召來阿瓊,一道傳當時地牢中人細問。
“那女孩很醜,但忽然之間,不知道爲何,忽然又似變得很吸引人,看她一眼,當時就迷迷糊糊,想要爲她做事……好半天后才清醒過來。”
“她一直看着也速該,也速該許是被迷惑了,一下子爆出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生生把鐵柵給掰斷了。”
“海陵王根本不是那少年敵手,三拳兩腳就昏倒在地。也速該就扛着那妞兒像只豹子一樣竄了出去。”
……
阿玲阿瓊兩人,相對無言。
月輪兒無論如何,都是蛇族後人。
真橫下心來行媚惑之事,又如何不能?
千算萬算,妖血禁錮了她行動,卻禁錮不了她的眼神。
也難怪完顏亮將人一再姦污,囧囧無窮。
但令人疑惑的是,媚惑之功,竟能使得一個平凡少年,忽生神力?
——姊妹倆並不知道,月輪兒之母白迤邐,正是這世上曾習人慾囧囧的最後一人。
半日後宗弼迴轉。
辛贊滿門爲他所殺,唯一一名長孫辛棄疾逃脫。
阿玲一驚。
難道那法印已經交到了真命救星手中?
(5)
此事之後,大元妃大病一場。
未幾,宗弼竟爲海陵王所刺殺。
海陵王又殺熙宗,稱帝。
六十年後,金國滅於宋蒙聯軍。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到,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一闕低吟宋詞,婉轉於上都軍帳之中。
兩名紗衣女子,跪伏在汗帳之中。
“祖母,你要的人便在此處了。”蒙古貴族青年笑盈盈地引一名女子進來。
那青年將領雖喚祖母,但眼前女子,看來卻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眉眼生得奇異,談不上美麗,卻有動人風致流露。
“甚好。”她笑向孫輩,“你先出去罷。這兩位是我故人,我與她們聊聊。”她操着流利蒙語。“對了,拖雷,要你的隨從將她們扶起來。”
帳中恍然如夢。
兩名女子,正是阿玲阿瓊。
又六十年。
距當年西湖舊事,已有百歲。
而妖族不老。
“現今你們當已知道了。”月輪兒坐在主位,爲兩女斟上奶茶。“當年宗弼追殺甚急,我只來得及將一半法印傳予辛棄疾,結果卻是文印。武印,我嫁給了也速該爲妻,便傳給了我和他的長子。”
阿玲嘆了口氣。
阿瓊卻掩面,似在抽泣。
“莫哭。”月輪兒柔聲安慰。“蒙古雖聯宋滅金,他日滅宋,也在翻掌之間。這萬里縱橫,鐵蹄肆,冤魂何止百萬?我日日便瞧着,這人間,漸漸走在覆亡路上,我都也沒哭啊。——但記得那時,我將法印傳給鐵木真時,深覺無悔,亦遙遙瞭解了當年,你們爲何如此待我。”
她飲一口奶茶。
腥羶的羊肉味道從帳外傳來。
“嫁人,生子,成家,落地,生根,歸心。”月輪兒的眉頭浮着薄雲。“你我仍舊輸給了人慾。而不得自由。”
“若心甘情願,不要自由,又怎算輸?”阿玲垂眸道。
月輪兒一怔,“是啊……甘心受縛,從欲而爲,又怎算是輸?呵。金國已成焦土。不知玲姨與瓊姨有何打算?”
“迴歸洞府而已。妖本不該在世間長存——不老容顏,嚇壞多少世人。”阿玲握住阿瓊柔荑。“我們修行將要到三百年的小關了,也許會有雷劫。”
月輪兒撫住自己臉頰。
“呵,洞府,修行,雷劫,這些纔是屬於妖族的天地……”她自嘲地笑道,“這世間劫,本欲從我而滅,卻或許正由我而起。人道早無總攝,就算有日覆滅,便又如何呢?魂魄無世不轉,多麼辛苦!”
“不如隨我們回洞府。”
“娘已去了曼殊世界,這世上,我也唯獨只有隨你們回去洞府啦。”月輪兒笑着,如最最無邪的少女。“今次,莫要再算計輪兒了。”
不日,鐵木真之生母月輪薨逝。
又四十年後,拖雷之子忽必烈派伯顏攻克臨安,南宋亡。
一時之間,四境蕭然。
又五十年。
濠州鍾離縣中,一羣孩童正嬉戲玩耍。
“重八重八,你在看什麼?”
“看星星。”
孩子們紛紛大笑。
“重八,大白天的,怎會有星星呢?”
“大白天也有星星的,只不過你們看不到。”
扎着沖天辮的小孩,神情中有與世不符的鎮定。
天上浮雲悠悠掠過。
英雄更替。
人間,仍在苟延殘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