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左右突進,口中暴喝連連,卻總是無法突破那道“卍”字築做的高牆。
這金剛伏魔陣本是佛門一套極爲精妙的陣法。這陣法取佛陀未圓寂之前胸口所生的“卍”爲其形,正是借了其功德**金剛相,威力無比,爲佛門伏魔第一陣。若是佛法高深之人自坐陣心佈下此陣,不論對手修爲多麼高深,也無法突破“卍”字真言的禁制。這一陣法之中的吉祥雲海,又可摒除人心諸多妄念,使其生安靜祥和的心境。
正因其威力巨大,所以需要極其高深的修爲才能佈置。
眼下這舍利佛珠所作的金剛伏魔陣法雖是小巧,陣心只是一枚佛心舍利,但也端的是威力無窮。寂滅大師佛法高深,爲作此陣也平白耗損了數十年修爲。
“好個禿驢,倒也真捨得下血本,竟將‘金剛伏魔陣’都留與這小傢伙防身,你既捨得半生修爲,在下便奉陪了!”
黑袍老者被這陣法的浩瀚氣息擾亂了心性,氣血翻騰間早已心中焦躁難耐。此時眼看慧生便要睜開眼睛,自己前面的諸般準備都要付之東流,便再也按捺不住心神,準備要拼個魚死網破。
他轉身抓起立在一旁多是的權杖,雙腿盤坐於地,將權杖平放在腿上,手上又是接連的手印變化。
剛纔那一陣拳腳生風大樹傾倒的聲響此時都告停止,樹林中又變得安靜下來,只有黑色的夜幕漫無聲息的從四下壓了過來。
行歌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株柳樹,看身前手執長劍的蘇鐵心走來走去。
“你也坐下歇歇吧,兩個時辰了,你不累我看着都要眼暈了。”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這和尚失蹤了兩個多時辰,必然是遇着無法脫身的危險,你怎麼反倒如此安心?”蘇鐵心生性灑脫,卻極是好結交朋友,這一日之間雖未與慧生交談幾次,心中卻早將他認作了夥伴。此時他擔心慧生安危,一張臉上寫滿了擔憂,在劍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急躁的紅光。
行歌噗得一聲吐出嘴裡的草莖,一隻手無力的擺了擺:“你就安心等會吧。小和尚的手段我知道,比我高了不是一星半點。何況此時我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不如安心等着養精蓄銳。”
蘇鐵心看着行歌一副安然的模樣,心中長嘆一聲,將手中長劍回鞘,一屁股坐在地上。
劍一入鞘,兩人眼前再無光亮,只剩下無邊的黑暗。
行歌暗暗坐直了身形,臉上無所謂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他心中實是擔心之極。
慧生佛法高深已得佛門真傳,但此時不知被困何處,竟至兩個多時辰也不見人影,只怕正像蘇鐵心所說那樣必是遇着了**煩。
行歌初時只當他一時半會便能了結麻煩追上二人,此時時間一長,他心中早已上下翻騰,只是怕蘇鐵心看到了越發着急才暗自忍着,此時兩人目不視物,當下便不再強忍心中煩悶。
兩人沉默了半晌,行歌突然開口道:“酒糟鼻,給我講講你們鐘山門中的事吧。”
“鐘山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講的……”蘇鐵心的平常有些粗曠的聲音突然小了下來。行歌覺得自己聽到這個遊俠的語音中帶着淡淡的惆悵。
“其實鐘山門很小,算上師父總共也只剩下十來個人了。聽師傅說以前是個大門派,不知道後來因爲什麼被人滅門,死了好多人……我三歲的時候被師父帶到鐘山的,師父是個喜歡喝酒容易發怒的老頭子,我記得剛到鐘山的時候我想家,晚上總是睡不着,早上不能按時起來練劍,師父就讓我頂着石頭在峰頂曬太陽……那時候覺得師父很兇,很怕他。其實他是個很好的師父,只是脾氣有些怪罷了。你知道,人老了,總有些怪習慣。我經常見他喝多了酒站在山前的大樹下罵人,就他自己一個人,指着天空大聲罵,罵的氣喘吁吁……後來我長大了,師父也不打我了,可是他不怎麼喜歡說話,只是每日喝酒,我平日裡都是跟小竹兒說話玩耍的……”
他頓了頓,想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天色太黑,行歌看不到他是不是臉紅了。
“小竹兒很……很……恩,好看,我從小就跟她玩,她總是揹着師父從廚房偷吃的給我。我這次下山,師父不讓她送的,她偏偷偷的跑到山腳送我,捨不得我走,抱着我不放手……想來回去要給師父責罵了……”
蘇鐵心說着說着沒有了聲音,行歌在黑暗中裂開嘴笑了笑,仰頭看向樹葉遮蔽的夜空。
忽聽剛纔正自沉默不語的蘇鐵心一發出聲吃痛的叫聲,自己放在手邊的緣盡發出刺耳的尖嘯,行歌心中一緊,一把抓過緣盡跳起身來。劍一入手,頓時發出明亮的青色光芒。
耳邊一聲輕吟,蘇鐵心也反手拔出了背後長劍。
“小心,是蝙蝠!”
耳中蘇鐵心話音未盡,行歌一個轉身,便見一團涌動的黑霧向自己飛射而來,疾如飛電。
行歌不敢怠慢,手中緣盡青光乍現,劍氣霎時間漲至三丈有餘,凜冽之氣逼迫的身旁蘇鐵心身上起了一層密密的白毛汗。那一團聚在一起的蝙蝠堪堪飛到身前,已被劍氣一掃而過,噼裡啪啦落了一地。
劍招剛剛用老,又聽耳旁一陣尖銳刺耳的鳴叫,行歌還未待轉過身來,便被背後涌上的一潮水一般的黑霧包圍。
蘇鐵心一旁見了,立時隨風劍劍隨人起,一聲厲嘯毅然衝進了困住行歌的蝠羣中。他手中劍招不斷,在不斷撲上來撕咬的蝙蝠中殺出一條血路,迅速的朝行歌靠近。
“殺過來,背靠背!”
行歌正自用抵擋着殺不盡的蝙蝠,耳邊聽了蘇鐵心這一聲暴喝,立即轉身,手中緣盡青光乍現,掃出一片空當來。前行兩步,那片空地旋即又佈滿了黑色的影子,如同一道洪流撲面而來。
他不得已撤回身後的長劍去砍殺幾乎撲倒臉上的蝙蝠,背上早被趁虛而上的蝙蝠趴上。那蝙蝠一落在背上,便咬破了身上的衣衫,尖銳的牙齒深深刺進皮肉吸食起滾燙的鮮血。
行歌心中一沉,慌忙間用手拖拽背上的蝙蝠,不經意間胳膊上又落了幾隻。他手中長劍一轉,劍氣緊貼着皮膚劃過,掃落了手臂上幾隻吸食的腹部滾圓的蝙蝠。
身前的蝠羣得了機會,登時閃電般撲至行歌面前,眼看便要附在在頭臉之上。行歌心中慌亂,急速後退,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絆,仰面跌倒在地,卻正好躲過了撲面而來的蝠羣。
失去了目標的蝠羣在行歌上方集結,猶豫了一瞬,找到目標直衝下來。
行歌長劍揮過,登時掃下一大片。
“躺在地上!躺在地上!”他奮力的大喊,扭頭看到蘇鐵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慧生緊閉着雙眼,臉上筋肉條條震顫。
他對面的黑袍人手中印訣變幻不定,身上騰騰昇起黑色煙雲,在金剛伏魔陣的金色光芒下格外詭異。
那黑袍人雙手結了不動明王印,身體懸空而起,懷中權杖緩緩飛起散發出濃重的黑色霧氣,懸在頭頂叮叮噹噹響成一片。突然間那人睜開雙眼一聲大喝:“哞!”那柄黑色權杖止住顫抖,呼嘯一聲,化作了一條黑線,飛射金剛伏魔陣正中的那顆舍利佛珠。權杖所過之處,隱約有一層水波流動,透過水波的景物都模糊了。
挾風雷之勢的黑色權杖一遇金色佛光,便如赤紅的鐵條遇着白蠟,緩緩融了進去。
那顆陣眼中的舍利珠一覺異物逼近,散發出刺眼的青色光芒迎上黑色的霧氣。兩件寶物登時僵持在空中,不住的顫動着。
那黑袍人懸在空中,口中又是一句真言迸出:“咪!”
黑色權杖便如有人推進,立時往前進了寸許,杖端的一顆黑色石頭眼見碰到舍利珠上。
黑袍人心中大喜,看來這陣法無人主持,威力果然差了許多。當下更不多言,渾身黑色氣息更甚,那黑色比之黑夜更加深邃,遠遠望去便如一大片空間被吞噬。
突然坐在陣法之後的慧生髮出一聲輕哼,睜開眼來。
“不!”
黑袍人大吼一聲,心知萬事介休,這一番辛苦都告做白費。
他謹守的心神在這一瞬間生出一絲縫隙,身上散發出去的黑色煙雲發出一絲細微的波動。只見原本要觸及舍利珠的權杖突然倒射而回,霎那間擊在黑袍人的心口。
黑袍人被擊退三丈有餘,墜在地上。本來蒼白的臉色越發的透亮,幾乎沒有了半分血色。站在原處晃了幾晃,終於一口淤血從嘴角淌出。
他擡頭看了看金剛伏魔陣法之後一臉戒備的慧生,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一揮手收回跌落一旁的權杖,默默地隱入黑暗之中。
身形快要消失時,他枯朽的聲音在黑夜中緩緩飛出。
“告訴寂滅,我不會就此收手。”
金剛伏魔陣亮了一會,逐漸黯淡下來,顆顆舍利從巨大的“卍”字中飛出,緩緩落入慧生掌心。
慧生呆立在原地,看着周圍無盡的黑夜發呆。
他分明看到那人消失之前看向他的最後一眼,是服從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