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心中驚懼難以自持,這從心底突然涌出的恐懼莫名的強大,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使自己不發抖。
眼前那些跟隨着跳動的音符涌出的鬼怪亡魂如同一陣風在他身旁圍繞,他們用鮮血淋漓的手撫摸他的臉,用噴涌鮮血的嘴在他耳旁說:“恐懼吧恐懼吧,像就要死掉那樣。”
這中粘稠無力的感覺讓他覺得下一刻便會死去,行歌奮力的轉頭,想要將視線從程青臉上拉開。程青細長的眼睛卻突然綻放出明亮的神采,行歌看到他的眼睛裡涌滿了哀號厲吼的冤魂。
似乎渾身的氣力與勇氣都在慢慢的被這雙眼睛剝蝕,而身旁的亡魂還在低吼着屬於死者的細語。行歌的手指已經僵硬,他無法再攥緊憤怒的拳頭,無法再緊握鋒利的長劍……
長劍。
如同一道光突然斬破黑夜,行歌猛地兩手攥緊了手中的緣盡,用盡全身的力氣去緊緊握住它。
我有劍,我還在害怕什麼?
我在害怕什麼?
“我在害怕什麼!”喃喃的細語終於變作了驚天的咆哮,少年手握命運的劍柄,仰天發出雄獅一樣的怒吼。他用力的揮動手中的劍,在沉重的空氣中如同揮動桓古諸神的巨大鐵劍,帶着兇狠,帶着永不回頭的決絕。
原本碧色的劍光中突地夾雜了刺眼的白色光芒,原本四周吵吵嚷嚷的鬼物發出尖銳的厲嘯,迅速的躥回程青手中的竹笛。
悠揚的笛聲突然中斷。程青有些驚訝的看着眼前掙扎着喘息的少年。
行歌喘着粗氣從恐懼裡抽回心神,汗水已經溻溼了身上的衣衫。剛纔一瞬間的發力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神,他覺得如同突然被人掏空了體內的熱血,身體慢慢變得冰冷僵硬。眼皮上如同被人掛上了兩座大山,他用力的睜眼,卻終於還是抵擋不住鋪天蓋地的疲乏。
眼睛閉上的最後一刻,他用力低下頭打量手中的緣盡。
此刻劍身上靠近劍柄處的刺眼白光已經漸漸暗淡,留下一個複雜的符咒。
這在行歌看來如同數年一樣漫長的過程其實僅僅發生在一瞬之間,蘇鐵心和慧生二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到程青剛剛吹響笛子,行歌便突然大喝一聲揮動手中的長劍,似乎是斬斷了程青的笛聲。
慧生走過來輕輕拍了拍行歌的肩膀,卻覺得如同拍在了一塊生鐵上,冰冷堅硬。他正待說話,卻見行歌撲通一聲倒在腳下。
慧生慌忙俯下身查探,卻見行歌似乎只是脫力,躺在地上睡着了。
他放下心來,正待爲行歌渡些真元,突地心中一動,轉過身看着面前正自吃驚的蝠妖:“施主,恕貧僧妄動嗔念。”
說話間慧生身上的白色僧袍無風自動,如同充氣一樣鼓脹起來。原本如玉的臉龐也漸漸變得通紅。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腳下巨大的青色石板開始寸寸綻裂,每一步都留下數寸深的腳印。
慧生此時卻是已經觸了心火,雖是力量暴漲,其實卻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他拙火定初成,最是精妙的神足通和宿命通卻還未領會,其實並未到得金身不動境界。此時眼見行歌一瞬之間便被程青擊倒,心中竟不知爲何起了無名之火。
心火卻是修佛之人最是禁忌的東西,所謂心火一動,千年真身毀於一旦。慧生平日裡早聽師傅講過多次,自是知道其中兇險。只是突然之間從心底竄出的一點火星突然點燃了周身,慧生便再也無法壓制。幸得他小小年紀卻早已參透了下乘般涅槃障,心中已無喜涅槃厭生死的煩惱,因而卻也心中無懼,一步一步前行之間已將全身修爲都調運至巔峰。
程青從行歌身上收回視線,心中大是驚駭。他心中難以明白自己這管號稱能多一切人心神的鬼器,竟會被一個修爲尚淺的小道士一擊反制。他心知自己此時心境早已大亂,便是這等驚訝疑惑,都是法器反諸自身的結果。
原來程青所煉製的這管厲鬼笛乃是一件攝人心魄的鬼器,最是能讓人心生諸般雜念,將至無限放大。行歌平日裡最是膽大妄爲,如同不知道什麼叫做恐懼。然人的七情六慾卻是造化使然,不論你平日裡如何壓制心中的情感,那情感卻總也實實在在的藏在你心底,越積壓便越濃烈。行歌前般被這厲鬼笛引動了心底的恐懼,險些因此喪命。幸而在最後一瞬間將緣盡劍身的符咒激發出來,揮動之間反將厲鬼笛的音符禁制反擊回去。程青平日裡自恃淡然,此時一時大意,竟被手中法器反噬自身,心中升起諸般雜念。
眼見着這小和尚竟是拼着被心火燒燬朝自己壓過來,他心中除了驚訝又多了幾分惶恐,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慧生被厲鬼笛引動的心火此時已是騰騰,平日裡諸般溫文爾雅的面貌都告不見,此時早已換做了猙獰憤恨的怪面目。
他走到程青面前,手中一拳慢騰騰打出,並無半份花哨,卻只是最最普通不過的羅漢拳。程青一見,心中歡喜,登時鬆了一口氣。豈料一口長氣尚未出盡,便見慧生那顆紅通通的拳頭輕而易舉的擊破了他身前的禁制,重重的打在他的臉上。
程青吃痛,慘叫一聲向後飛出撞在身後牆上,心中驚恐失去了壓制,登時佔盡了心神。
慧生不言不語,臉上猙獰面目越見凌厲,一步一步朝坐在牆角瑟瑟發抖的程青走去。此時他的身軀已經紅的發亮,如同鐵匠鋪中剛從爐中取出的鐵塊。慧生腳下僧鞋已經隱隱發出燃燒的煙氣,那襲白色僧袍卻不知什麼所做竟是平整如常。
慧生第二拳接着打出,拳上風聲尖銳呼嘯,如同帶着萬鈞之勢。程青此時心中早已驚懼莫名,不敢招架,一個矮身躲過拳勢。只聽身後轟隆一聲巨響,他回頭看去,見厚重的石牆竟被慧生一拳打出個一人高的大洞。陽光從洞外射了進來,正好照在了程青的臉上。程青一聲慘叫,捂着雙眼滾到一旁暗處。
程青本是蝙蝠所化,最是厭惡陽光,即使修道千年,卻是難改其本性。
慧生第三拳接着打出,程青早已癱坐在地上不再動彈,緊閉着雙眼只望早些從這恐懼中解脫。等了許久也不見拳頭落下,他戰戰兢兢的睜開雙眼,卻見慧生正伸直了胳膊站在原地,臉上猙獰恐怖的表情慢慢變得緩和,身上赤紅色的光芒已經慢慢黯淡。一串碧色佛珠在頭頂急速轉動撞擊,發出連串爆裂的響聲。
程青躺在原地不敢出聲,眼睜睜的看着慧生的心火被舍利佛珠慢慢平復,變得祥和如常。許久,行歌收回手臂,趺坐入定了。
程青終於慢慢守住心神,努力將心中暴漲的恐懼感驅逐。正待便要將這鬼器的反噬之力化解乾淨,他聽到耳旁傳來一陣陰測測的話語。
“妖怪,你是不是把小爺忘了?”
他睜開眼,看到一直站在一旁陰影處的蘇鐵心一臉殘忍嗜血的摸樣,正自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舐牙齒。
程青不敢答話,躺在原地急急運功。
蘇鐵心饒有興趣的繞着程青轉了幾圈,手中隨風劍在程青的身上來回比劃,像是在思索劃分的地方:“我在想如何能兩劍將你分作七八段,想來必定有意思的緊。”
他的聲音變得陰冷妖邪,讓人從心底都生出寒意。
原來蘇鐵心卻是個心性快活的少年,平日恪守遊俠精神,總是將除魔衛道弘揚正義謹記心上,最擔心便是入了魔道。此時被這笛聲牽引,早引動了前日種下的魔根,此時諸般心思作爲,都如同一個嗜血的惡魔。
待得他終於找到了滿意的地方,便突然揚起手中長劍,閃電般在程青的身上劃下五道血痕。卻都是隻劃傷血肉,未曾傷及筋骨。
程青依舊雙眼緊閉,渾身上下漫漫的騰起黑色氣息。
蘇鐵心嘴角爬起嗜血的笑容,手中捏了劍訣,一劍挑向程青的手腕。突然眼前一個黑影射來,未待他反應過來便已在他臉上留下幾道抓痕,越到身後去了。
蘇鐵心憤怒的呼號,轉過身來卻見那隻吞雲獸正自蹲在面前,一雙眼睛驚慌的來回轉動。吞雲獸速度本來更勝蘇鐵心,此時雖是驚慌,但眼見主人危急,便奮身撲上,只求能靠着速度擋得蘇鐵心一時。
蘇鐵心訝然一笑,將手中長劍平舉,卻見劍氣突發,閃電般正正擊打在吞雲獸身上。吞雲獸一聲嗚咽便撞在牆上,倒在地上發出陣陣嗚咽。
蘇鐵心滿意的舔了舔牙齒,接着進行他的極爲認真的工作。纔剛剛轉過身來,卻見眼前一花,一團黑霧撲面而來,登時將他逼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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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羣蝙蝠。
蘇鐵心身處蝠羣之中,心中嗜血之氣越發旺盛,仰天發起尖利的長嘯,嘯聲血腥之氣直欲衝上雲霄。這一羣吸食鮮血的蝙蝠在這一聲尖嘯之中竟然踟躕盤旋,沒有一隻膽敢靠近蘇鐵心。蘇鐵心冷哼一聲,不理會周身上下翻飛的蝙蝠,一步步前行,四下紛飛的蝙蝠默默的爲他讓開一條道路。
走出蝠羣,蘇鐵心站住身形,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獰笑,面色發冷,手中長劍在手上發出洶涌的白光。
他的對面,程青正站起身來好整以暇的撲打衣衫上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