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一聽此處有了不得的妖怪作祟害人,腳下本來飛快的步子登時緩了下來。行歌飛奔急躥之勢被和尚帶的一滯,心下慌亂,轉身不解的看着慧生。
卻見慧生站定了身子,雙手合什眉目低垂,乃是佛陀悲憫世人的大慈悲相。行歌心下暗暗叫苦後悔不跌。他知道這和尚慈悲心腸更勝一般善良,此時聽得有妖怪害人,必定又是生了救人之心,那是萬萬不會跟他走了。
行歌甩掉慧生的衣袖,前踏一步逼近慧生,壓低聲音急急的說道:“和尚,我知道你是有心要救這一園的人。但是慈悲有該有個限度,這妖怪尚且不知何處便能妖氣逼的鎮妖符炸裂,此等手段,不是我二人可以降伏得了的。還是先行離開這裡,待作從長計議爲妙。”
慧生不言不語,只是一臉悲憫之相更甚。
“和尚,欲要除妖降魔也需要得有那能耐才行!這妖孽我兩人遇着,只是徒然送命,更無半點作爲。”
行歌難得有這等耐心,一邊焦急的查探四周暗藏的危機,一邊極力的勸說這發了性的和尚。他心下早已經如同被大火燎烤:鎮妖符一旦發作,他便能借此發現隱藏的妖氣,可那妖怪卻也能借此得知來了修道之人。他那點微薄法力,在這妖怪面前實在不值一提。只怕這妖怪此刻也早已心中瞭然,一時半刻便要追尋而至結果他二人。
慧生也不管身旁心急火燎的行歌,呆立了半晌,卻是開口頌了一聲佛號,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行歌頓時心下諸般焦躁火氣騰騰而上,順勢就化作了滾滾的怒火,正待便要一個掌刀劈昏了慧生強行將他扛將出去,卻聽整個大院已經吵作了一鍋粥,四下都在大喊着捉拿道士和尚。原來剛纔符紙爆炸那一聲巨響早驚動院中衆人,小姐不用多說自是百般遮瞞,偏偏那小童早被那爆炸聲嚇了個魂飛魄散,被人一問,恍惚間便道出了事情原委。
行歌還未及行動,就見數十家丁在一箇中年人的帶領下衝進了兩人所在院落。一見兩人,頓時四下散開,團團圍住,圈中二人只怕是插翅也難飛。
行歌心下卻是長長出了口氣,雖說此時被人圍住束手就擒,但總比讓妖怪在無人之處取了兩人性命好的多,就算是這家主人不喜歡道士和尚,卻也頂多責打一頓哄趕出去罷了,一條小命便能就此保住。
想通此節他心下更是坦然,任圍上的家丁將自己的雙手捆在背後,一邊還不忘對捆綁慧生的人說那和尚手段高強要捆得牢些才行。那人信以爲真,便將一條麻繩在慧生身上轉了十數轉,捆得慧生如同一個白胖的糉子。
二人被推搡着行了一炷香時間,然後被帶到了一個正自咬牙切齒對着屏風怒吼的老頭面前,屏風後隱隱的傳出怯怯的哭聲。行歌暗想這便見到正主了。
那老頭生的一副寬闊的臉膛,泛紅的麪皮上虯結着幾處翻滾的刀疤,灰白的頭髮散亂的飛舞在肩上。行歌大聲叫好;“主家好威武的面相!”
那人聽得聲音,暫且住了責罵,回身打量這被五花大綁的一僧一道,臉上陰晴不定。
“你二人當我陳府都是愚笨之人,想欺矇便欺矇麼?!”
行歌心知這一頓皮肉之苦是逃不了了,但此時只覺已無性命大礙,早轉回那頑劣心性。見那主家乃是將二人當做了遊方騙人之徒,立時便換作嚴肅的面孔,沉聲道:“施主可以小瞧貧道的細微手段,但萬萬不可輕視了這位大師的佛法。大師乃是親受佛祖點化的高僧,法力高強,豈容得施主隨便污衊。”
那主家冷哼一聲,走近慧生,細細的端詳這眼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和尚。卻見那如同糉子一樣的慧生只是不言不語,低頭垂目,像是一塊木頭,哪裡有什麼高僧的氣度?
“小和尚,那道士所說的可是真的?”
慧生搖搖頭,“行歌施主只是信口而言,施主不可當真。”
那主家當下心中更是確信這二人正是騙取錢財的江湖郎中,便用戲謔的口吻說,“小師傅不必過謙,若是真有手段,使將出來叫我等也見識見識。”
那慧生卻只是搖頭,“出家人的佛法乃是爲降妖滅苦而修,非是用來顯現自身的。”
那老頭怒極反笑,大聲喝道:“好你個混賬的假和尚,這時候還要戲弄老夫!來人,將這兩個騙子拖出去大打三十大板,扔出家門!”
行歌一聽心中大喜,知道終於便要出了這兇險之地,再無差池,正自要往院中手執木板的家丁身邊走去,卻聽慧生開口說:“施主府中妖氣沖天,只怕是有妖孽作祟,請施主允許貧僧找出這妖物鬥得一斗,也好保宅中安寧。”
老頭正轉身坐在太師椅上,聽得這一句,登時跳起身來,一雙被怒火燃燒的眼珠幾乎要滴出血來。
“來人!將這滿口胡說八道的小和尚拖出去砍了!砍了!”
四下家丁愣了一愣,便即衝上前去欲要拿下慧生。
但見慧生一聲“阿彌陀佛”從口中迸出,恰如金器敲打大鐘,深沉的聲音水波一樣四散開去,聞者無不心神散亂腳下不穩。慧生生怕傷害衆人,這一手獅子吼只用得一分功力,卻也有心虛體弱者癱倒在地。
待衆人回過心神,早見慧生身上重重疊疊的繩索脫落在腳下。
慧生上前一步,面生降魔憤怒相,口中傳出空曠的聲音。
“待貧僧除了妖魔,再來受過!”
“不瞞二位高人,府中近來確有一樁說不出口的怪事……”那陳家家主坐在大堂左邊下首,敬畏的看着堂上手抓葡萄大吃的行歌和兀自在太師椅上坐立不安的慧生。
剛纔親見這小和尚一聲佛號便治住衆家丁,小道士一道符紙更令衆人昏昏睡去,老頭心下早將二人當做了下凡的神仙,此刻又見衆家丁都不省人事,便將心中埋藏之事向兩人全盤托出。
原來這老頭名叫陳喚生,乃是陳家一脈單傳的家主。這陳家世代經商,生意遍佈這南方諸省,雖說不上富可敵國,也是家大業大,在這遠近千里乃是第一等的鉅富。正是人無遠慮,則必有近憂。這陳家家業興旺之餘,竟是數代都是一脈單傳,家中人丁不旺。待到了陳喚生這一代,竟是眼看着要絕了後。陳喚生一聲商海浮沉,手段雷厲風行爲人仰視,偏偏竟是膝下無兒。雖名叫喚生,但妻妾十幾房,竟是隻誕下一個千金,眼看着自己已經垂垂老矣,老頭心急火燎,只怕死後無顏面對先祖。
前些時日朔州城破,陳喚生帶着家中衆人逃至城外桃花林躲避數日,竟在無意間遇着一位千嬌百媚的姑娘。這陳喚生求子心切,家中嬌妻美妾十數位,理當早已不被美色迷惑,無奈見了這一位姑娘,竟是鬼迷了新竅,有如老樹開花生機勃發起來。登時不顧家人反對,將這姑娘帶回家中,欲要擇個吉日便納了這姑娘爲妾,還妄想着能爲陳家留下一點血脈。
不想婚禮前一天這姑娘無意間觸碰了陳喚生數年前淘換的一柄古劍。那古劍本放在匣中,數年來安安靜靜也不曾有過什麼奇事。那一日突地從古銅色的劍匣中飛出,盤旋在姑娘頭頂發出刺耳的鳴嘯。那姑娘尖叫一聲倒地,竟就此身子骨一日虛過一日,眼見便不活了。那柄古劍偏偏仍是不依不饒的在頭頂懸着,發出藍盈盈的光,無人能近的其身。
陳喚生心下着急,着家人花重金請來諸多道士高僧,竟是盡皆傷在了那古劍之下,於是便不再相信那些掛着降妖除魔的幌子騙取錢財的遊方道人。心愛的小妾無人能救,再加上更被一些奸詐之徒騙去了鉅額的資財,陳喚生心下對道士和尚更是平添了一份憤恨。不想今日竟差點就此鑄成大錯,錯失救人的最後一點希望。
慧生聽完,當下站起身來,聲如洪鐘大呂:“施主請放心,此事貧僧必當盡力而爲。”
行歌噗的一聲吐掉葡萄皮,整理了衣衫,擺出無往不利的自信模樣,沉聲道:“這古劍劍匣可是桃木所做?”
陳喚生想了想,點頭說,“正是,我記得賣此劍的人說這乃是一件古物,劍匣更是用千年的桃木雕花所作……道長問這……”
“那便是了,這古劍定是桃花花妖所化,此物看來道行還不是太深無法幻化人形,此時見了那美豔的小姐,必是想要吞噬魂魄奪她身體。我還以爲是何方神聖,卻原來只一件物事而已,主家稍等,貧道去去就來。”不待二人說話,擡步便走。
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自己並不知道那古劍姑娘此刻何處,於是訕訕的轉身,“還請陳老先生前面帶路。”
兩人跟着陳喚生在大宅中又是一頓左拐右拐,只轉得行歌暈頭轉向心裡直罵這富貴人家鋪張奢華的沒譜,待要在心裡第三遍問候陳家列祖列宗的時候,前面帶路的陳喚生在一處偏房前止住了腳步。
他轉身衝兩人躬了一躬,恭謹的說道:“全仗二位高人。”
行歌早已急不可待,立時便一步跨進了院門。
只見眼前景物登時開闊,這院外看來小巧的別院竟是別有一番洞天:院內栽滿了數不清的桃樹,此是一樹樹的桃花綻放,清風一過花落如雨,更兼香氣撲鼻蜂蝶起舞,直教人心曠神怡。行歌一邊感嘆富人的諸般享受,一邊踱着步子朝林子盡頭的小屋走去。
不想這短短十幾丈的路竟是走了有半柱香時辰。行歌心覺不對,仔細的觀看周圍落花如雨的林子,才發現自己已是第三次路過同一棵樹了——那樹是棵歪脖,分叉處彎彎曲曲恰似一人身軀前傾,此刻正像是從高處仔細打量着他。
行歌大叫一聲不好身形暴退,同時大喊慧生小心。只是許久卻聽不見慧生迴應。
他愕然轉身,只見身後空蕩蕩的,哪裡還有慧生的身影?!